第 1 章
時至季夏,是青陽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烈日炙烤著大地,寬闊的柏油馬路被曬得滋滋冒油。洒水車一遍遍過去,灑出的水剛落到地面,就被迅速蒸騰成煙,無影無蹤。
江逸撐著頭斜倚在計程車副駕的車門上,眉心緊蹙,冷汗涔涔:「師傅,到底還要多久能到?」
中年司機瞥了他一眼,面色不愉:「沒多遠了,前面路口轉個彎就是。」
見江逸即使捂著嘴也依舊不時鼓起的臉頰,司機膽顫心驚。於是操著一口標準的青陽本地話,萬分緊張道:「你可忍好了!千萬別吐我車上!不然我肯定要加收洗車費的!」
胃裡又是一陣翻滾,江逸聽到司機說話頓時更難受了,腦子嗡嗡的。
他依舊捂著嘴道:「你就在這停!我馬上要吐了!」
司機一刻不敢耽誤,立即踩下剎車,幾乎只用了一秒就把車停到了路邊。
江逸快速解開安全帶,剛一打開車門就跌跌撞撞地衝出去,大口吐了出來。
司機咧著嘴,嫌惡地沖路邊的江逸大聲喊道:「小夥子,你還上車嗎?反正也沒多遠了,要不你直接走回去吧!」
江逸頭暈噁心地撐著膝蓋,無力回答,卻聽司機又喊:
「算了,要不你還是上來,我把你送到地方吧!價錢我們之前說好了,又不打表,我也不讓你吃虧!」
江逸終於緩過了一口氣,在空中擺了擺手,從兜里摸出了兩百塊錢從車窗扔了進去:「不用找了,幫我把行李箱拿下來就行。」
江逸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穩住自己差點兒要蹦出來的心跳。
司機悻悻地收起那兩百塊錢揣兜里,下車把一個不大的紅色潮牌登機箱拎了下來。
看在那多出來的八十多塊錢的份上,罵罵咧咧一路的中年司機終於用勉強還算和緩的語氣說了句:
「看你也不像家裡沒錢的,怎麼還暈車暈成這樣?我跟你說,越是你這種情況越要多坐車,習慣了就不暈了!」
江逸彎著腰沖司機擺了擺手。
司機又看他一眼,出於最後一點人道主義精神,主動給他指了路:
「你看啊,你就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到前面那個十字路口往右拐,你就順著平川路走到頭就到地方了。」
江逸悶聲應了,司機僅有的一點耐心終於在灼人的高溫天氣下徹底耗盡,再也懶得跟他多費口舌,直接上車掉頭走了。
江逸慢慢直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剛到人行道邊的樹蔭下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就被地面溫度燙得差點跳了起來!
「操!這尼瑪是人能待的地方嗎?大樹底下都他媽能直接烤肉了!」
江逸搓了搓自己被曬得通紅的胳膊,心裡無限渴望一場暴雨來給這鬼地方降降溫!
沒想到的是,自從踏上青陽的土地,這個地方居然第一次向他展示了它的好客——
江逸的願還沒許完,就聽見一聲巨響無比的「咔嚓」聲自不遠處傳來!
狂風驟起。
一分鐘后,碩大的雨滴瘋狂的砸到江逸的臉上,身上……
「卧!槽!」
真他媽瘋狂!出著太陽下暴雨!青陽到底是什麼詭異的地方!
魯迅先生說,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我他媽敢於直面瓢潑的大雨!
走個屁!老子還他媽就不走了!有本事你他媽的就一直下!不要停!
一大片烏雲壓過,太陽說走就走,相當乾脆地溜了號。
天色陡然暗了下來!
風停了,雨卻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
活了將近十八年,作為一個從小接受科學教育的五好青年,江逸第一次開始懷疑青陽是否真的有神鬼存在。
正午的學府路上,本就不多的行人在大雨降臨的同時四散奔逃。偶爾有人與他擦肩而過時向他投來幾縷短暫的或驚艷、或疑惑的目光,很快又在模糊的雨幕下消失無蹤。
早就濕透了,跑不跑能有多大意義?
任憑暴雨如何肆虐,江逸兀自拉著行李箱慢悠悠地走著。
反正雨也不會停,被雨這麼一淋,他胃裡倒是舒服多了。
雨越下越大,漸漸地,江逸連睜眼看路都成了難題。
江逸無語地衝天空翻了個誰都見不著的白眼,心道:要不要這麼聽話?就不能等他到了再下嗎?!
事實再一次證明,能的!
只要他敢想,這個充滿神跡的鬼地方就能讓他立刻實現願望——
暴雨傾盆依舊,但卻再沒有一滴雨落在他的身上!
江逸目瞪口呆,任憑髮根處積留的雨水順著發梢滴下,震驚之餘,連顫抖的瞳孔都不自覺放大了幾分!
操了!
還他媽能這樣?!
局、局部停雨了?
青陽果然有神仙!!!
「下這麼大雨,沒傘怎麼也不躲呢?」
神、神仙跟他說話了?
江逸頭皮發麻,足足呆了好幾秒,才順著頭頂噼里啪啦的雨聲,慢慢仰頭往上看去——
入眼處,是一把純黑色的雨傘。
他心下稍安,可才轉過身去,就在看見身後少年的那一刻,亂了心跳——
神、神仙啊!
他見到真的神仙了!!
他敢肯定,活了近十八年,自己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
那人身姿挺拔如松,雙眸皎潔如月,渾身上下還散發著一副悲天憫人的氣息。
微長的發梢服帖又柔順地貼著他過分精緻的眉眼,在漫天的雨霧中難得地保持著乾淨清爽,不染一絲塵埃。
他看呆了。
那人卻輕輕勾動唇角,沖他笑得溫柔:「沒事吧?我嚇到你了?」
連聲音都這麼好聽!
江逸繼續在心底喟嘆。
直到一隻骨節如竹般分明,白皙而纖長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驀然驚醒,霎時間,尷尬地紅了耳廓。
「沒、沒事!謝、謝謝啊!」他磕磕巴巴道。
好在那人並不在意,多少緩解了他的尷尬:「沒關係,這傘給你。」
「不用不用!」
他連忙搖頭,隨後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己狼狽得一塌糊塗的造型,無所謂道:「反正已經濕了,打不打傘都無所謂,真的不用了。」
可神仙的決定又哪是他一個凡人的意志能夠左右的!
那人伸手,不松不緊地握住他的手腕抬起,直接把傘柄塞進了他的手心。
「拿著吧,有傘會方便一點。」
那人又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語氣和眼角眉梢的弧度一樣輕柔,卻莫名地讓他無法拒絕。
「那你怎麼辦?」江逸看著他問。
那人又笑了,江逸又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神仙的神奇——
就在他還沉迷於神仙的絕世容顏中時,神仙小哥哥卻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粉色的、印滿櫻花圖案、還鑲著一圈白色蕾絲花邊的雨傘撐開,邁步走進雨中。
「誒!那個……」
江逸下意識叫住他,等那人回頭看向他,才清了清嗓子說:「傘、傘,我怎麼還你?」
那人輕輕勾唇,「不用還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青陽多雨,以後出門都帶著吧!」
而後笑著微微點頭,重新轉身離開。
江逸呆愣愣地看著他溫潤洒脫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朦朧的雨霧中。
他斂起視線,垂眸落於手中通體黑色的傘柄,勾起一側唇角。
這青陽,好像有點兒意思!
回到楓林雅苑,江逸簡單的洗漱過就窩進了寬大的沙發上。
這個房子是他填志願后的第二天就買下的,一個現代風格的疊墅,上下兩層,附帶一個百平左右的花園露台。
不過根據江逸的要求,露台上裝了一套全自動的鋼化玻璃,平時收起來就是個普通的露台,下雨天封起來就是一個全景『陽光房』。
就這樣窩在沙發上睡著了,直到一陣十分有耐性的手機鈴聲響起,江逸才皺眉接通,點了擴音后又把手機扔回了茶几上。
「喂?」被打擾了睡眠的江逸強忍著體內躁動的王霸之氣,瓮聲瓮氣地咬著牙道,「你他媽誰!」
「你老子!」電話那邊想也沒想反唇相譏道,「都他媽下午三點了,你他媽不會還沒起吧?」
聽著電話里那熟悉的聲音,江逸的火氣勉強收了一點:「辰哥?你們到了?這麼快?」
「快?」電話那邊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個度,「老子他媽已經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了!腰都要斷了!要不你來試試?」
「別!」江逸非常識時務地果斷拒絕,「這兩個多小時已經夠我受的了!再十幾個小時我非死在飛機上不可!」
「兩個多小時?」
梁辰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你又坐飛機了?你不在延林?」
「不在。」江逸打了個哈欠道,「你們都走了我還留那兒幹嘛?跟那老頭子瞪眼?」
「他瞪他的,你當沒看見不就行了?」
梁辰雖然這麼問,也沒指望他能回答,隨意嘆了聲又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青陽。」
「你去那麼早幹嘛?」梁辰問道,「離你們開學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嗎?你房子裝好了?」
江逸掃了一眼自己這空蕩蕩的房子笑道:「裝是裝好了,可惜就是太空了,裡面什麼都沒有。」
見梁辰不搭腔,江逸又道:「我來的時候只帶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和一點兒電子產品,別的什麼都沒帶。」
電話那邊的梁辰即使再翻白眼江逸也看不到,只得嘆息道:「得!祖宗!辛苦您老過兩天留意著收快遞吧!」
「好嘞!」江逸滿足了,「還是我辰哥靠譜!」
只可惜梁辰對於這樣的馬屁早就習以為常,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問道:「你走之前沒跟你爺爺又吵架吧?」
「吵個屁!」
一提這個江逸再次皺起眉頭:「懶得搭理他!我壓根沒跟他說。」
「我去~你不是吧?」梁辰日常勸道,「都半年了,差不多得了!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親爺爺。」
「親爺爺?」江逸冷笑一聲,道:「你也別勸我了,我們倆打小一塊兒長大,你了解我的脾氣!」
「都他媽鬧成那樣了,想讓我跟他低頭?門兒都沒有!」
眼見著江逸又一次炸毛,梁辰嘆了口氣:「算了,不說他了。說說你?剛到青陽感覺怎麼樣?」
說起這個江逸來了精神,兩眼冒光地跟梁辰說起了從下飛機開始的所見所聞,尤其是說到那個「神仙小哥哥」,更是激動得不行。
「怎麼樣?神奇吧!」江逸感嘆道。
梁辰卻搖了搖頭:「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自戀到極點的江小逸嗎?好歹你也是咱們那兒從幼兒園一直蟬聯到高三畢業的校草,那人就算再帥還能比得過你跟小魚?」
「他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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