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應龍

供奉儺神的白色小塔守護著渡頭，守護著祖孫二人，見證著茶峒人那種『優美、健康、自然』，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不管是五月中的斜風細雨，還是六月里的悶熱與寂寞，它都靜靜貯立在那裡，遠離塵世喧囂、默默無聞。它也是一個堅守者，為世人遮風擋雨，即便是老黃狗託庇其下，也會用高聳『身軀』提供一片陰涼。

劉海躺在翠翠常常坐的那處地方，剛好置身白塔的陰影里。在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溪對岸渡頭，也能吹到河面送來的絲絲涼風。

他得守在這裡，守著渡頭。如果有人過渡，才能及時看見，不能讓別人站在烈日下等待太久。「任何情況，不能失了職守！」這是老船夫的要求。

劉海不僅沒了煩燥，還能從絲絲涼爽中感到愜意，從寂寞中找尋一點安寧，能夠靜靜思考。

「儺送老弟，確實非常優秀，簡直讓人挑不出毛病。但我家翠翠也不錯，她的美被所有人稱讚，不妖不惑剛剛好，是大自然的精靈。」

他想，儺送與翠翠是天生一對，沒有外部因素，他倆終會走到一起。但現在多了一個田團總，不能再任其發展，誰也不知意外什麼時候就來。「看來，晚上得去找二老談談，茶峒的男人就該勇敢一點，不要扭扭捏捏傷了翠翠的心。」

山後邊的鑼鼓聲敲得激越，又是一輪比賽進入高潮，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其中還夾雜著嗩吶吹吹打打的聲音，向著這邊而來。

劉海起身觀看，小山坡上翻出來一行人。兩個吹嗩吶的，四個強壯鄉下漢子，一頂空花轎，一穿新衣的青年，另外還有兩隻羊，一個牽羊的孩子，一壇酒，一盒糍粑，一個擔禮物的人。

很明顯這是從川東來，過溪對面迎親的隊伍。劉海問過後，才知道新郎倌要去宋家堡，娶的是寨主家的閨女，年紀也只有十五歲。

一行人上了渡船，劉海也上船拉動纜索，很快將船攏了岸。新郎模樣的人，從扣花包肚裡掏出一個小紅紙包封，遞了過來。劉海道聲恭喜也就收了，這是當地規矩，老船夫也不會拒絕。

上岸后，一行人又把嗩吶嗚嗚喇喇吹起來。便看著他們翻山走了，「翠翠也十五歲了，呵呵。」劉海笑著，沒有將船立刻拉回去，因為山道上來了一個小和尚。

夏目炎炎的山道，除了迎親隊伍，一切都是土黃色，小和尚的袈裟如此，光溜溜的腦袋同樣如此。那是長時間獨行，空氣中的沙塵給光頭塗上的顏色。

劉海從船上倒了一碗茶等在岸邊，疑惑小和尚怎麼不怕熱，為什麼一個人獨行，他還那麼小啊！

七八歲的年紀，身高差不多劉海的腿長，看上去瘦瘦小小，還背著一個小竹簍。簍中蓋著青布，不知道裝有什麼東西，看起來挺沉的。

腰間似模似樣掛著一個酒葫蘆，走起路來一甩一甩，另一邊懸著一把尺許長鐵劍。那真是鐵劍，除了握柄整個劍身生滿鐵鏽。

小和尚卻走得非常穩健，很快來到渡頭邊。劉海將茶碗遞上去，笑著說：「小和尚渴了吧？先喝碗茶潤潤唇，嘴皮都裂了，拿著拿著。」

誰知道小和尚卻不接茶碗，而是興奮地打量小溪對面，一邊喃喃自語，「好地方，真箇好山好水！土氣聚而地旺，水氣暢而人通和，陽氣足普照萬物，再有白龍護持一方水土，此地必出棟樑之材。」

「呃。」劉海本以為小和尚怕生，不好意思喝這茶。誰知竟聽到這般老氣橫秋的說辭，奶聲奶氣的樣子，實在又可愛，又彆扭。

「多謝施主。」小和尚已經接過茶碗，咕嘟咕嘟將一碗茶喝個乾淨，「再來一碗。」他說。

待到小和尚連喝三碗，劉海才接過小背簍，與小和尚一起上船。小背簍還真不輕，少說有十幾斤，可能裝有一些書籍。

劉海意外，小小年紀怎能背著如此重物獨自出行！再次認真打量小和尚，身上除了一件單衣，還披著一件土黃色小袈裟，臉上灰撲撲的全是泥灰，卻沒有汗水。

「看來小和尚有點來頭。這個世界也沒那麼簡單！」劉海心中想著，引著纜索一邊渡河，一邊問：「小和尚，你還會看風水？在哪裡學的？」

「師父教了一點，自己悟了一點。我看的不是風水，是散逸的龍脈之氣。」

「……」

哎呦，小和尚臭屁的說法，讓劉海感覺牙疼。你才多大？自己悟了一點……

我呢！卻是全聽懂了，全都不明白。本著不信，聊一聊也無妨的態度，請教這位『高僧』：「小和尚，散逸的龍脈是什麼意思？」

「你真是個笨蛋，我三歲的時候就懂了。」高僧形象沒了，小和尚鄙視看著他，說：

「龍脈就是長得跟『應龍』一樣的天地之氣，背生雙翅、似龍形，不知道什麼原因散逸開來，滿世界都是這種東西。

不過也不怪你，普通人看不到，師父也看不到，只能靠羅盤探測。我是天生雙瞳，才能在日頭高懸之時看到一點點。」

「……」

被個奶和尚鄙視，劉海沒再覺得丟臉，誰讓人家有根腳、有師父呢！劉海正想著怎麼從小和尚嘴裡問出更多東西，小和尚又說話了，「喂，不能光是你問我，我也要問你。」

「嗯？好吧，你問。」

「你身上的龍脈哪裡來的？」

「什麼？」

「螭龍。」

「……」

劉海這次是真被震憾了，吃驚地看著小和尚，難道他能看到地宮的存在？小和尚也得意地看著他，小嘴翹得老高，這才有了點小屁孩的模樣。

小和尚又說：「雖然只是一點點氣息，雖然我的重瞳時靈時不靈，但從來不會出錯。

施主，螭龍與應龍氣運衝突，對你不利。此地山好水好，對你而言，卻極為相衝。繼續留在這裡，一點好處沒有，除非你想一輩子呆在這裡。

嗯，等你死後，這裡到是一處好墓穴！阿彌陀佛。」

「……」

信？只是個小屁孩說出的話，當真能信？內心實在不願離開茶峒。

不信？劉海能從小和尚眼睛中，偶爾能看到重瞳，他沒有說謊。說看到了螭龍，也不是胡說八道，那是上個世界的玄黃之氣。

「你師父呢？」

「死了。」

「……」

劉海感覺快被小和尚懟死了，乾脆將船停在小溪中不再牽纜。等問清楚再放他離開，「小和尚從哪裡來，又要去哪裡？」

「阿彌陀佛。」小和尚一本正經口誦佛號，「小僧從終南山而來，去往該去的地方。」

「……」

好吧，又變高僧了。

劉海第一反應就是他在吹牛，終南山與此地隔著上千里，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怎麼來的？笑著說：「小和尚撒謊，你怎麼來的，用了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