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
步君河身為掌門宮主,事物繁忙,故而第一天傳授門規之事便交由了首席大弟子江橋。
房間中,步天歌和王葉一身太初白衣,盤腿坐於神色肅穆的江橋面前,仔細的聽著她的話。
「師弟,師妹,聽從師尊的吩咐,我先傳你二人本門門規……」
「是!」
「記好了,本門門規第一條,首重尊師……」
江橋講的不快,聲音肅穆,縱然是沉重無趣的門規戒律,步天歌和王葉也聽的十分認真。
她本就不是浮躁的性子,且天資聰穎,過耳不忘,只一遍就將足有一本書厚的門規戒律一字不落的背下,讓江橋大為驚奇,滿意頷首。
相比之下,王葉的表現便是差了許多,讓生性溫柔的江橋好一陣安慰。
步天歌跟著也安慰的兩句,卻並未在多言什麼,她是知曉的,鐵憨憨王葉從來不是什麼天才型的男主,他是屬於大智若愚型的。
就像那金庸小說里的大俠郭靖一般,他的天賦更多的表現在內心和血脈上,一旦激發他身體潛藏的妖族血脈,他的修行將會是一日千里。
那時候,便不是她能比得了的。
步天歌暗自斂起眉眼,果然,不甘心……
一轉眼,便到了午後。
「葉兒,歌兒,我派有不傳秘法《陰陽太一經》,奪天地造化,玄妙無雙,共有三清三卷,亦是我道教玉清、上清、太清這三大境界……「
「而每境界又劃分為九重,你兩人初入門,師姐便傳與你們玉清第一卷第一重,聽好……」
「……」
步天歌和王葉兩人自是不敢鬆懈,修道一途與天爭鬥,與地搏途,自是如滄海行舟,又豈敢大意。
「大道泛兮,乾坤轉移,一陰一陽,為道之本源,道之本體。」
「何為道,何為混沌,先天地而生,萬物之始,煉化陰陽,凝會有無,開天之道,遁化因果,是謂混沌決。」
「混沌者,元也,太古鴻蒙,混沌歸一,動化天地,衍生陰陽二氣,粹體煉神——」
「……」
玉清第一重本為基礎,自是不難,修鍊之人心神合一,感應天地靈氣入體行大周天三十六道,完成靈氣接引便已成。
江橋性子溫柔和善,耐心自是極好的。
看著師弟師妹那懵懂的眼神,不厭其煩的教他們如何打坐,如何冥思,又仔細的教兩人人體經脈和運行所在,唯恐兩人初涉修鍊有事發生,便一直坐在一邊觀察兩人。
江橋雖年歲不大,但她身為太初乾天長宮的首席大弟子,一身修為在年輕一輩中自是出類拔萃。
當然,這是她自己自謙的說法。
實際上,江橋正是這一代的太初門下年輕一輩第一人,修為已達玉清第九重,只差一個契機便可晉陞上清。
修道一途,努力固然重要,但天資卻是第一要素。
太初門下數千弟子之中,恐有三分之二終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這便足能看出江橋的天資有多高。
她在步君河死後接任太初第十一代掌門宮主之位,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步天歌自是不知江橋的小心翼翼,她此時緊閉雙眼,排除一切雜念紛擾,靜下心來先梳理著江橋所告知的人體經脈和運行所在,待熟悉之後,這才開始按照江橋所傳授的姿勢打坐,冥想,運行第一重心法。
感悟天地靈氣,她此時的身體雖然不過七歲,但她兩世為人,前世又是最為考驗耐性與心理的緝毒警察,自不是王葉這般少年可以比的上的。
只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步天歌就感到一股清涼的氣息出現在身體周圍,隨著她運行心法后便緩緩沿著周天流動。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飄在雲端里一樣,周身孔竅全開,身體竟然能夠與外界的氣息相互交流,頓時只覺得渾身通泰,舒暢之極。
不知不覺地,步天歌進入了一種渾然忘我的境界,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全部。
江橋自是很快察覺到了步天歌此時的狀態,溫柔的眉眼間不由得露出一絲喜色。
不過半日,便可運行周天,果真是天縱奇才。
江橋性子如此,竟是絲毫不會覺得步天歌成長起來便會威脅到她的地位,她只是單純的,在為這個小師妹而高興。
但轉頭又看了看身邊王葉依舊靜不下來的模樣,暗自嘆息,斂起眉眼,心中擔憂不已。
對於時間的流逝,步天歌恍若未覺。
她沉浸其中,並且享受其中,在睜開眼時,已是黃昏。
身邊的王葉不知何時早已離開,只有已然坐在前面的江橋在她視線望過來時露出一絲笑。
「如何?」
步天歌沉吟了一下,然後隨即苦著臉,低頭嘆息:「大師姐,天歌愚鈍,練了半日還是只能打開周身孔竅,靈氣入體運行三十六第一道周天。」
「……」江橋。
看著女孩兒那一臉慚愧失落的模樣,她忍不住嘴角扯了扯,滿臉無語。
剛開始接觸修鍊一途,第一日能打坐,進入冥想已是難得,更多的便是像王葉一般靜不下心。
打開周身孔竅,這可是尋常人需要用十日功夫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靈氣入體三十六第一道更是難得,有甚者可延長到一月。
而此時步天歌只花了半日,便做到了尋常人一月才可做到之事,竟還嫌慢。
江橋輕揉眉心,除了王葉之事,步天歌此番,也該和師尊說說了。
萬不可浪費了小師妹的這番天資……
…………
江橋帶著結束修鍊的步天歌找到了正坐在院外發獃流淚的王葉。
小小的少年臉上充滿了執拗和仇恨,絲毫不見往日的憨厚呆板。
總算有點日後男主的樣子了……
但雖然這般想著,步天歌的心情也說不上好。
親眼目睹家破人亡,心中又怎會沒有仇恨,靜不下心便是正常了。
她都明白這番道理,江橋心思通透,又怎會不知,少女嘆息著,憐愛的攬住王葉肩膀,輕聲細語的安撫著他,神色溫柔。
步天歌想,後來鐵憨憨王葉之所以會將江橋當做心上白月光,大抵是由此而來吧。
日落西山,三人先是去飯堂吃了晚飯,然後便各回各屋。
步天歌無事可做,正待再次修鍊之際,不想很快被江橋叫出了門。
再次來到那間書房,還未靠的太近,敏銳的聽力便將裡面步君河淡淡的聲音映入耳中。
「葉兒,你今生的一切,便只為了報仇嗎?」
「你母親將你交於為師,是想讓你活下去,而不是為了仇恨摒棄一切。」
「你為家人報仇這本沒錯,為師不會阻攔你,但你若一味的想著報仇,失了心智,便容易墮入魔道,萬劫不復,你母親也不會願你如此……」
「我太初祖訓,修道者,意在執劍衛道,斬妖除魔,維護世間正義,葉兒,你要牢記,一生恪守正道,不忘本心,方得始終。」
「……」
步天歌腳步微頓,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
君子長河——
她果然是那個讓王葉銘記一生的恩師。
雖整本書中對她的描述實在不多,但寥寥不多的兩句便已足夠概括全部。
那便是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即便是在王葉墜魔后,也依舊頂著九州所指不肯鬆口抹去他的名字。
即便王葉壞事做盡,天怒人怨,縱然修為散盡,身死道消,也不會讓任何人傷他性命……
後來這才有了那個為九州大地,甘願放棄一切,同歸於盡的王葉。
她篇幅不多,卻貫徹全文。
君子長河,恩師情重——
步天歌抿起嘴角,黑眸眯起,和江橋一起到了書房前,那裡面的聲音久久不曾在響起。
很快,王葉便出來了,他低著頭,小小的身影有些顫抖著,即便沒有發出聲音,步天歌也能猜到,他是在哭吧。
江橋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示意步天歌進去后,這才帶著王葉離開了,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步天歌斂起思緒,不再多想其他,整了整袖口,這才邁步走進,拱手見禮;「弟子見過師尊……」
她抬頭去看,一身青衣的步君河依舊身姿挺拔,神色清淡,不算絕色,卻是自有一番通透風骨。
「嗯……」
步君河淡淡的應聲,卻是並未在開口,步天歌低著頭,垂手而立,也不做聲。
書房內,一時安靜。
耐力,步天歌一向是不缺的。
不知過了多久,步君河終於淡淡的開口;「你可知為師為何給你取名為步天歌?」
一句話問的她有些發懵,步天歌想了想,想起那日她看見的,便回答道;「是因師尊您當時正看的書便是《步天歌》。」
她不太認得那些繁體字,但因著基本差不多,倒也是能猜出一些來。
可這話一出口,她便察覺到了不妥。
即便如此,以步君河的性子也斷然不會這般隨意的才對,可想了想,步天歌又實在是想不出那原委,只好抬頭去看步君河;「師尊,弟子愚鈍……」
步君河輕輕抬頭,淡淡開口;「不,你說的對,確是如此……」
「……」步天歌。
「一來你記憶全失,既入我門下,那便隨為師姓……」
步君河聲音清淡;」二來,為師希望你能如星辰一般,閃耀奪目,永不為外物所累……「
外物……
是指什麼……
步天歌一陣不解,她抬眼去看步君河,那一直注視著她的青衣女子依舊那般的通透清淡,似乎看透一切。
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縱然兩世為人,可步天歌依舊看不透面前的步君河。
不過,星辰嗎——
她有些發愣,腦海中忽然想起前世臨死前的那一幕,在布滿了倉庫的炸、葯還未爆炸時,她透過鐵窗看見的那片星空,深邃閃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她喜歡星辰的浩瀚,但從來不曾仔細看過,那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上輩子的卧底生涯,日日勾心鬥角,提心弔膽,這輩子又因著知曉所謂的九州大陸,天地大劫,而對以後充滿畏懼和擔憂。
這樣的生活當真是她想要的嗎?
指尖下意識攥緊,她低著頭,眉眼緊皺,再去看步君河,那青衣女子清淡通透的眉眼依舊,口氣也是。
」天歌……「
天歌……
驀然醒悟,往事不可追,前塵一切都隨著那聲爆炸煙消雲散,她不是早就這般決定了嗎?
那還在憂愁什麼呢,不管大劫也好,生死也罷。
只要她努力,結果未必不能改變,縱然最後不盡人意,那也是天數所在,無怨無悔。
「多謝師尊指點,天歌明白……」
她並不知曉步君河到底看沒看出來她在裝失憶,但既然步君河不語,那她又何必在多疑。
知曉如何,不知曉又如何,今世她既已叫天歌,那便只是步天歌……
僅此而已。
「師尊……」
禁不住再次開口,不在是之前的故作尊敬,步天歌的這一聲,是真正的發自內心。
「嗯!」
步君河應聲,清淡的語氣頓了頓,開口道;「我聽橋兒說了今日之事,你天資出眾,但切不可驕傲自滿。」
「是,師尊。」
「我太初一門,是以道法參悟天地,以天地明辨正氣,以正氣御劍斬魔,萬不可顛倒而行,你要時刻謹記……」
「天歌永不敢忘!」
字字堅決,步天歌挺直身軀,指尖攥緊,映著步君河的視線,那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明。
青衣女子終於滿意的輕輕頷首,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再次將視線望向手中的書籍。
「明日開始,到乾天殿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