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日就啟程?」謝雲冥聽到楚衍這話的時候,原本散漫的神情微微露出了詫異。
「雖然有些倉促,不過就你我二人動身的話,也不差什麼吧?」楚衍盤算得仔細。
謝雲冥既然能在短短一天之內斬了八千八百根竹子,那麼他所受的內傷應該是不影響趕路的。
「那我等著——」謝雲冥的目光掃過楚衍那張認真的臉。桌案上還未曾歸鞘的佩劍,寒刃泛光,將謝雲冥半張側臉倒映出來,那唇角上揚的弧度微冷,「明日啟程。」
空氣里有一股冷意徒然而起,令楚衍猝不及防打了個寒顫,他茫然的抬頭,目光在快觸及謝雲冥的視線時,謝雲冥已經先一步挪開了目光。
楚衍:「……」
剛剛是他的錯覺嗎?
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窗外暈染開來的大片晚霞,薄暮如秋,大概是傍晚起的涼風?
「少主——!大長老那邊來人說,他想要見您……」這時,南竹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
他的起調拉得很長,喊了一聲后,後面的話語如焉了吧唧的白菜,有些萎靡。
楚衍還是第一次聽到南竹這樣的語氣,他有些驚奇,也有些擔心,當即向謝雲冥告離,「那我們明日再見,南竹估計有要事找我。」
「嗯。」謝雲冥的話語淡淡。
楚衍快步走了出去,殷紅的衣擺紗袖翻飛,又順著走動飛快落下,遮掩了那抹常人看不到的神識。
屋外,南竹的臉色偏差,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楚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這副樣子關懷道,「怎麼了?南竹你一副拉肚子的表情?莫不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南竹抬頭看了楚衍一眼,慢吞吞的解釋道,「少主,南竹已經辟穀了……」
楚衍挑起眉頭,「……既然不是拉肚子,那你怎麼這副樣子?」
「可大長老的人過來,說要見您,請您過去一趟……」南竹撇了一下嘴角,用爛在肚子里的話來說,南竹是非常不願意自家少主去見大長老的。他家少主的身體還沒有痊癒的時候,本就十分虛弱,偏生大長老總愛喊少主過去,來迴路上舟車勞頓不說,回來後人都憔悴了許多……
「不見。」楚衍想也不想,便否決了。
「啊??」南竹一臉懵逼。
「啊什麼啊,我是他要見就能見的人嗎?又不是我妹妹,再說了我妹妹想見我,都知道自己到門前來等我同意。怎麼說我也是身份高於他的少主,真是沒禮數。」
楚衍微微翻了個白眼。
這個大長老,對楚長生這個少主也太隨意了吧,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妥妥的工具人。
也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才令楚長生怨懟生父,信任在他身上吸血的大長老。
「啊好!!那南竹這就去回絕了他們!」像是一顆焉了吧唧的白菜被甘露和陽光重新滋潤,南竹又精神抖擻了起來,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年輕人的世界真奇妙。
看不懂南竹心路變化的楚衍摸了摸下巴,也邁著步子悠閑的便自己住的屋走去。
衣袖翻飛,一枚紅楓擦著他的袖擺,順風一路飛到了謝雲冥的窗前。
收回了神識的謝雲冥抬起了眼,那倒映著他模樣的劍身上,是滿眼複雜。
*
一夜好眠,睡到饜足后才醒的楚衍並沒有被練劍的謝雲冥吵醒。看來越快趕去劍宗這個決定是正確的,謝boss也很配合。
穿好衣服收拾妥當后,楚衍起身去喊謝雲冥一塊出門。
他讓楚煙在前兩日放出去了消息:楚家少主與遊歷的劍宗謝雲冥一見如故,情同手足,兩人願結伴前往劍宗修行。
那麼,他們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模樣,也該一塊走吧?或許還要更親密一些?
楚衍正思考著如何和謝雲冥扮演成一對「看起來貨真價實的好兄弟」,才腦到自己笑眯眯的朝那人靠攏,畫面就自動切換成原書中謝雲冥把楚長生一劍捅了個對穿的場景……
「……」還是算了吧,意思意思得了。
楚衍正打算放棄的時候,他身前的木門被人從里推開。
謝雲冥一身白衣,綢緞般的墨發用發冠束好。日光曦曦,落他眉眼化作了幾分恣意,配襯著唇角揚起的弧度,冷意像是被融化了似的,竟有那麼幾分溫柔繾綣的味道。
楚衍見慣了謝雲冥的冷嘲熱諷、不屑一顧……還是頭一回見到謝雲冥這表面上真正意義的風光霽月。
這樣配置的反派,難怪謝雲冥粉要求給他正名成雙男主。楚衍也願意投上一票,前提是等他活過死亡線,避開謝雲冥那物理超度的一劍。
「現在出發?」屬於謝雲冥的嗓音傳來,比之之前的嘲諷和冷淡,現在聽起來多了幾分慵懶隨意。
「……嗯?嗯!」楚衍回神,點頭後走在謝雲冥的身側,「煙兒說,在楚家正門廣場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
「走吧。」
*
半刻鐘后,楚家正門廣場。
一切從簡。
可等楚衍見識到楚家的排面時,不得不承認是他認為的簡樸不夠大世家標準。
十二隻羽毛豐滿、潔白優雅的白鸞拉著一頂雕花金絲楠木步攆,步攆外,層層疊疊的紗帳自然垂落著,設下的防護結界令它們紋絲不亂,更顯得優雅別緻。
這還不算重頭,重頭的是步攆後面跟著浩蕩的數百名隨從,他們都穿著正式的禮服,按衣裳顏色分成兩類,楚煙正在給他介紹。
「藍衫侍從會送兄長到出南玥城城門為止,是合我們楚家的送行之禮。青衫侍從是跟著兄長一道前往劍宗……我知道兄長不想帶一人前往劍宗,他們就是在劍宗山門下落腳的,就近聽候你差遣。和你一人去劍宗修鍊並不違背。正好兩全其美!」
楚衍順著她的話語掃了眼穿著青衫的侍從,從前到后,又從後到前,果不其然在那群人中看到一雙熟悉又期期艾艾的眼睛。
南竹也混在其中。
這算哪門子兩全其美?
他要怎麼和謝boss解釋這件事?!
未等楚衍找到合適的說辭,楚煙又遞給他一塊玉佩,「兄長出行的盤纏都在空間玉佩里,每月我都會將月例遣人給你送去,若是去拍賣會或者有什麼需要花大錢的,兄長你留字據就行,直接讓他們來楚家錢莊拿錢便是。」
玉佩入手溫潤舒適,楚衍用神識掃了一眼,頓時被玉佩裡面的放的東西驚到,好傢夥,這簡直給他帶了一座金山。
有這座金山這還不止,每個還有月月例?花超了還能字據報銷?
這和楚衍想象的「遠離家族庇蔭、走上清貧苦修的道路」有些不大一樣。完全就是挪了個地方繼續當個米蟲。
楚煙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她甚至還有些苦惱於時間倉促,一天之內給自家兄長準備出來的東西不夠細緻。
事已至此,只能日後再給兄長安排。
楚煙出聲詢問道,「兄長打算何時啟程?」
「嗯?」楚衍把神識從玉佩之中收了回來,連忙回答楚煙的問題,「現下就啟程吧。」
白鸞極通人性,當即已經恭敬的垂下頭,令步攆落在地上,供人乘坐。
楚衍看著這架十分排面的步攆,朝身側那人問道,「不如謝師兄先請?」
「不敢當,還是楚少主先請。」謝雲冥的語氣溫和,聽起來十分謙遜有禮。
「主隨客便,還是謝師兄……」
「少主遠行,還恕老夫來遲——!」一道滄桑悠長的聲音將楚衍未說完的話語打斷。
楚衍的眉頭一跳,朝聲源的方向望去。
只見從人群後面緩緩走出來了一名穿著素色長袍的老者,他一頭鶴髮並白眉,臉上的皺紋明顯,並非不老之容貌,想來也是快到了大限。
「大長老哪裡的話,您老人家在閉關煉藥,就算不來,也沒人會說什麼。」
楚煙努力維持著自己的臉色,沒想到這個老頭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關來攪局,若是兄長又被他蠱惑……
她倒是要看看,大庭廣眾之下,最後是誰先不要臉。
聽到了楚煙的話語,得知這老者的身份后,楚衍打起十二分精神。臨走前還要和這位大長老對線,他得小心應對著。「大長老有心了,我不過是出門修行,勞煩長老惦記。」
「少主此言差矣,您身為楚家的繼承人,乃是尊貴之身,加上您大病初癒,便要如此勞神,委實不妥。依老夫之見,少主留在楚家修鍊,才是上策。」
楚衍僵著一張臉。
這糟老頭子壞的很,一開口就想斷他生路。
微微深吸一口氣,楚衍繼續回答道,「原來大長老憂慮是為這般。我身子骨已經不大礙事了,再者我與謝師兄相談甚歡,對劍宗神往已久。困於病榻多年,雲霄界何其寬廣,如今我也總算有機會出去見見,何須畏手畏腳。」
楚衍這場面話說得行雲流水,草稿都不用打。
實際上,他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
對面大長老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那雙渾濁的眼裡帶著極其深沉的審視,又或者是別的東西。
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難不成他發現自己是個冒牌貨了?
楚衍有些不安的想著。
「楚少主所言極是,我劍宗除了修鍊聖地這一點,環境也極為寧靜自在,也不會有不長眼的東西過來打擾,省去拒絕的麻煩。」
低沉的嗓音自楚衍身側響起,語氣帶著幾分輕鬆愉悅,像是一名相談甚歡的知交贊同楚衍的觀點。
這道話音落下后,不過剎那,大長老的臉色忽然陰沉了許多,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楚衍:「!」
果然還是謝Boss的殺傷力大,那邊大長老臉都綠了,礙於大庭廣眾沒有發作。
畢竟謝雲冥話里話外那位——來楚衍院落請見又被拒絕的,正是這位大長老。
一般人是聽不出這樣的嘲諷,當事人就不一樣了。
大長老氣的臉色發紅。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只是隔岸觀火的楚煙也開口了,「那等兄長去了劍宗以後,還有勞謝師兄照料一二了。」
楚衍:「???」
不是,謝雲冥照料他什麼?送他速速歸西嗎?!
謝雲冥唇角的笑意愈發深沉,「這是自然。」
「……」不用了真的不用。
楚衍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因為先前回答大長老的那段場面話太成功,他和謝雲冥「相談甚歡」,除了他自己和謝雲冥,其他人好像都信了。
楚衍微微深吸一口氣,「那……我們啟程吧。」
「少主——!」大長老又喊了他一聲。
楚衍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不知道這個人還要問什麼,耐著性子問,「大長老還有何事?」
「少主此次出行,莫忘三年後的祭祖大典,可要按時歸來,以拜先祖。」
「這等大事,必不會忘。有勞大長老叮囑。」楚衍片刻也不想多待,「大長老就不必挂念,我們該啟程了。」
這一次楚衍也不和謝雲冥整那些「主隨客便」的虛頭巴腦的東西,讓來讓去,最後沒來得及走就被大長老攔截了一下。
楚衍打算自己先走。
一陣風從他身側掠過,只見白鸞步攆的紗帳微動,不過一個轉眼間,謝雲冥便已經坐在了步攆里。
「……」
楚衍抬眼,四目相對,謝雲冥的臉上已經不復方才的笑容,只懶散的瞥了他一眼后,就側過頭去閉目養神。
這正常的謝雲冥終於回來了。
楚衍甚至產生一種安心的情緒,剛剛謝雲冥帶入的「相談甚歡知交」人設,讓人還挺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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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