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京中變王叔文迴轉 祁玉死韋令公心寒
「莫非真的是景程做的?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否則他何必深夜潛入弘文坊,撕去登記簿冊?」韋皋獨坐弘文坊正堂四扇漆屏之後,眼見著剛才令人驚訝的一幕,開始了分析和猶豫。「所見亦不足以為信。景程忠勇不二,非他人能及……然而為何要夤夜潛入弘文坊?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人心似海,莫非景程萌生反意,欲取而代之?」韋皋反覆推敲連日來生的諸多怪事,一時間也難明就裡。自己熟悉的景程,和今日的所見所聞大相徑庭,究竟該相信什麼呢?
「興許只是好奇聚珍閣內奇珍異寶,又借朋友巡遊之時,矜誇自己在節度使府內的威嚴與權力,便偷入閣內一看究竟……嗯,以景程的脾氣與為人,這應該是最為合理的解釋了。」韋皋漸漸放下心來,景程私入聚珍閣這件事,只不過是個巧合罷了,夜入弘文坊,也是因為害怕自己因李序案點查簿冊,現他的行跡。
「那麼,是誰盜走了那把九曲鴛鴦壺,又將一贗品放置原處?……今日晌午酒宴之上,有機會拿到酒壺的,循例是李序和薛濤……而今,李序身死,無從查證……不過,是此人最好,一切隨著他的死也就不了了之,我西川又能一如往常……倘此人被他人滅口,恐怕就沒這麼簡單了。薛濤,這個女子真讓人愛恨兩難啊……應該不會是她,她不知此九曲鴛鴦壺之事,五年前我命李序仿製此壺時,她仍在松州邊地……況且,酒宴之上,從她執壺的動作手勢來看,也是對機簧的所在毫不知情……真正欲置我韋某人於死地定然另有其人,此人一日不查明,西川便一日不得安寧!」
想到這裡,韋皋也暗自嘆了口氣,此時,事態紛繁複雜,而且毫無頭緒可循。必須沉默,韋皋告誡自己,要耐心的等待,等待對方下一步的動作,真正的幕後主使是不會甘於此番失手的,他定然還會另謀他途!
於是,韋皋慢慢站起身來,揉揉已經僵直酸的腰背,從屏風後走出。最近,韋皋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即便夏令時節依舊能感覺到陣陣寒涼……想想當年馳騁疆場的情景,韋皋不免略微搖了搖頭,「唉,自古英雄與美人,世人不忍見白頭啊。時候不早了,還是先回去睡上一小會兒吧。」
如此盤算著,韋皋便出了弘文坊,向內堂走去……
「京城六百里加急!」成都府官驛內一名緇衣驛卒從馬上忙不迭滾落,繼而迅爬起來,向驛站內跑去,「請問,從長安來的戶部侍郎王叔文大人現在何處?」驛卒向著成都館驛丞問道。
「應該是在節度使府內,請先到後院換馬歇息。」那驛卒哪敢停歇,打聽清楚了,就往門外跑,想在二更前趕至節度使府,就在他剛要翻身上馬時,一個人身高八尺開外的魁梧青年叫住了他,問道:「上差,可是找京城來的王叔文大人?」
那驛卒轉過身來,忙一還禮,答道:「正是。足下是……」
「哦。我是王大人的管家王勇,上差將書信交予我便是。」
「不是我不相信足下,只是……可有腰牌憑信?」那驛卒很是警覺。
「度支使府通行令牌,上書在下的職事與名姓,上差儘管查驗。」王勇從腰間摸出令牌,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那驛卒詳加驗看之後,便將書信與令牌一同交給王勇,並言道:「請您在迴文上籤個字。」王勇簽罷,未及與驛卒說些客氣話,但見那驛卒已經迅收好迴文,換快馬而去。一騎絕塵,京城那邊正在焦急等待此驛卒復命……
「老爺——」王勇飛奔而進,呈上書通道:「京城六百里加急!從封印上看,應該是翰林院的。」
「哦?老叔的?」王叔文聽「翰林院」三個字,心裡就是一緊,自己到達劍南西川不過兩日,莫非京中生變?「快給我看看。」
信中寥寥數語,然情意迫切,看得出王伾心中的焦急:
「叔文吾侄:聖上病體日沉,大閹蠢蠢欲動,二藩調兵,劍指長安。執誼變節,新派將崩。歸,切切!」
王叔文閱后,只是緊攥著這封京城急件,一言不。
「老爺,我們要不要馬上回去?我去收拾東西。」王勇雖然憨直,但對王叔文及其身處局勢卻是了解入微,他知道,京城來信肯定是催老爺回去呢。說罷,王勇就要去準備。
「慢著!」王叔文叫住了王勇,用手指著椅子示意他坐下,緩慢說道:「不急一時,今夜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去向韋皋辭行。」
王勇雖然心中疑惑,但也只得照辦,邁步出門,轉身雙手扶門關上,抬眼再看一眼,但見,王叔文將方才收到的書信湊到燭台近前引燃,火光亮處,映出王叔文眉心處那緊鎖的「川」字……
與此同時,城西井源巷內,一人獨自行走於巷內,優哉游哉一如往昔,他欣喜於自己洞察先機的本領,他得意於自己揣度上官意圖、獻設巧計的功力……然而,自古門客大都銳於為人遠謀而不見身害,此人也難成例外,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身影閃出,漆黑二更,濃濃夜色之中,他已經等待很久了……
翌日,一大早醒來便已經是辰牌時分了,韋皋撐著仍然睏乏的身體,勉強地坐起身來,昨晚的反覆思量讓他整宿夢魘連連,難以熟睡。
忽聽得門外管家韋盎說道:「老爺,戶部侍郎兼度支使王叔文大人已在二堂等候多時了。」
「哦?你沒告訴他我還在休息嗎?」此時,韋皋對這位難纏的故交是能躲則躲,能避就避,因為,自從他來到劍南西川,節度使府就未得片刻安閑。
「小的說啦。可王大人不願離開,非要等到您醒來。」韋盎解釋道。
「唉。罷了。」
片刻之後,韋皋在僕人的服侍下梳洗停當,穿戴完畢,準備去會他的舊友王叔文。
此刻,王叔文已經在二堂寧耐多時,他竭力控制著內心的焦急與憂慮,身在西川,思謀長安,但是,這一切都不能言明,甚至不能在表情上顯露出來,否則,一旦為韋皋所察,其知我新政派失勢之時,也很有可能就是他倒戈向俱文珍一派之日!如此一來,我此番艱難之行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非但我王叔文一人身敗名裂,到那時,劍南舊部及長安劉柳等人也是在劫難逃!唯今之計,如常來去,決不能倉皇!
王叔文正在心中謀划,便聽得韋皋自二堂外一聲呼喚:「王兄,如此勤勉,真叫我韋某人自慚形穢啊!」
王叔文忙迎上前去,拱手施禮道:「韋兄哪裡話,叔文閑散文吏一個,不比你節度使日理萬機,自然不覺疲乏,黎明即起。」
一番客套寒暄,王叔文進入正題:「韋兄,叨擾多日,叔文於心不安,今日便下各州縣巡查,此番一去核實租稅、賬冊,之後便立返長安復命,故此特來向韋兄辭行。」
韋皋了解王叔文本是個盡公廢私之人,他若要走,任何人也是留不住的,便隨口問道:「既然王兄心懷社稷,韋某也不便強留,但不知王兄打算從何州縣開始巡查,我也好知會州衙刺史。」
「既是巡查抽樣,事先安排似有不妥,因有營私作假之嫌,恐聖上怪罪。韋兄的好意,叔文心領了,此番所去治所乃是靜州,但煩請韋兄成全叔文,不要事先知會州縣。」(註:靜州,今屬四川省旺蒼縣)王叔文思量之下,決計放棄距離長安最近的劍南西川北地真州(註:唐代真州,今屬陝西省漢中市),而最終選擇了稍稍偏南的靜州,也是為了避免韋皋生疑。
王叔文一番懇求入情入理,韋皋一時間也不好回絕,只得說道:「如此也好。靜州險阻,王兄多多珍重,待會兒,我會讓行軍司馬派五十名精壯甲士護送王兄順利抵達。支使劉辟,隨同前往,如何?」
「多謝韋兄兵勇相贈,只是……這劉辟因涉嫌貪墨,還是不去為好……」
韋皋暗嘆王叔文刻板偏執、自討苦吃,也就沒再多言:「好吧。就依王兄。」
「多謝。多謝。那,叔文告辭。」王叔文拱手一揖。
「哦。王兄不必客氣,韋盎啊,替我送王大人。」
「是——」韋盎一邊應道,隨即引領王叔文出去。
節度使府一進,庭院。薛濤正欲沿迴廊去弘文坊,一轉頭看見管家王勇獨自站在院中,便迎上前去,見禮道:「王總管,濤這廂見禮。可是在此處等候世伯大人?」
王勇也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家老爺來和韋大人辭行,小的奉命在此等候。」
聞聽王叔文如此匆忙離開,薛濤也是有些懷疑:「莫非京中有變?」雖然如此想,但薛濤卻未明告王勇,也並未做任何問,只是囑咐道:「劍南道路崎嶇險阻,山中蛇蟲猛獸出沒,世伯年邁,就煩勞王總管保護世伯安全了。」薛濤說著,對王勇一拱手。
王勇言道:「分內之事,老爺的安全包在我身上。」說罷,他略帶自得地拍了拍腰中的橫刀(註:橫刀,即是我們今人所稱的唐刀的一個種類,是戍衛甲士日常佩戴的主要兵器)。從這橫刀的做工和刀鞘磨損脫色程度來判斷,薛濤看得出王勇絕非等閑之輩,難怪世伯敢只帶一名隨從,來到劍南西川。
「甚好,甚好。那……弘文坊內還有些事務,濤先行告退了。」薛濤又是一揖。
「薛校書請自便。」王勇微笑言道。不多時,王叔文自二堂由韋盎護送而出,王勇忙迎上前去道:「老爺——咱們……」
王叔文做了個「住口」的手勢,示意王勇不要多問。待出了節度使府,二人躍身上馬,趕奔他們真正的目的地——京城長安。
送走了王叔文,韋皋心裡頓覺輕鬆,彷彿一個巨大的威脅已經解除,「放在身邊終究是個禍害,走了倒是清凈很多。」
「老爺——」韋盎自堂外趕來稟報。
「何事?」韋皋問。
「其實若放在往常,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此事生……小的覺得還是告知老爺為好。」
「那就快說,別再遷延。」韋皋邊說便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來準備喝。
「弘文坊正字祁玉被殺了!」
韋皋端著蓋碗停住,問道:「何時?」
「推官章燦派仵作前去驗屍,說是昨夜初更之後,今晨四更之前。」
「祁玉死在何處?」
「城西井源巷。」
「井源巷?」
「哦。小的打聽過了,這個祁玉的家就住在井源巷內。想必是有人早在此處埋伏,待祁玉回家時突施殺手。章推官現已查明,這個祁玉好像與一李姓公子爭奪一名青樓女子,二人曾經口角至大打出手,當時這個李姓公子因為被打傷還揚言要報復祁玉……」
韋盎自顧自地說著,而此時,節度使府內,角門處,一名信使馭一匹建昌(註:建昌馬,劍南西川出產的馬種,善走山路,於崎嶇道路亦能疾馳,如履平地)奔長安方向而去。
緋衣人於遠處看著自家信使安全離開,方才放下心來……
韋皋盯著蓋碗中沉沉浮浮的紫芽葉片,其實,並沒有在聽韋盎的述說,「越是想平息的,卻為何來勢迅猛?難道……」
門外塵風驟起,裹挾著落葉吹進堂內,讓人慌忙以袖掩面,躲閃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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