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俱文珍矯詔奪相權 王叔文劍南行險招
唐順宗永貞元年(公元8o5年)五月末,暮,禁中翰林院內,院內僚屬均已各自還家,唯王伾、王叔文叔侄二人對坐屋中沉默不語。I.com今日王叔文在內廷的最後一日,辰牌時分宦官俱文珍帶一干閹黨前來宣詔,革除王叔文翰林學士之職並不得擅入禁中。二王心如明鏡:此乃俱文珍等人趁皇帝病重矯詔行事,心中不平但又不得不領命。
「叔文,咱們下一步怎麼辦呢?」王伾打破沉默,突然問。
王叔文木訥地搖搖頭:「容我再想想。」
王叔文清楚:此番失去翰林學士之職,就意味著自己無法入內廷、領聖命,俱文珍挾制皇帝,韋執誼又是一個明哲保身之輩,單靠叔父王伾一人之力恐難以應對,由此一來,新政便再難繼續下去,何談除宦官、收兵權?匡扶大唐更遙遙不可及了。
止悲住思,畢竟是法家之士,怎能在局勢未定之時就萌生退意?王叔文呷了一口茶提提精神,對王伾說:「我們當初新政的目的有二,一是除宦官,二是削藩鎮,現在皇帝意識不清,喑啞難言,為宦官所制,我們不如繞過這一層,直接進行第二步,如何?」
「哦?怎麼個繞法?」
「借兵權,圖削藩。」
王伾略有遲疑:「這招太弄險了吧?萬一借兵不成,反給自家招來殺身之禍。吾侄三思後行啊。」
王叔文寬慰道:「叔父莫要擔心,自古兵行險招,多出其不意,對手殊難防範。」看著王伾眼中的憂慮,王叔文略一沉吟,他轉過身去又接著說:「歷代變法家均蹈死不避……何況叔文我從正月變法伊始便做好了準備……叔父只管坐鎮宮中,等叔文消息便是。」說罷,王叔文陡轉身形撩衣下拜,沒等王伾再行叮囑,王叔文便拉開房門徑直向大門走去……
王伾眉頭緊蹙,欲言又止。
王叔文出了皇城,但見自己的貼身近隨王勇早已在宮門前等候,看到王叔文忙跳下車直奔過來:「老爺,夫人派我來接您。」王叔文「嗯」了一聲,上了馬車。
少頃,馬車停在王叔文府邸門前,王勇下車說:「老爺,到了。」
王叔文隔著帘子道:「咱不進去了,你進府牽兩匹快馬,帶些銀兩、吃食,跟夫人說,老婦人突生疾患,我二人回鄉探望。」見王勇呆住不動,王叔文輕聲呵斥:「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去回!」
「是,老爺。」王勇跑進府內。
此時,王叔文兀坐車中盤算:劍南……西川……韋皋……
長安城外的馳道上,兩匹快馬星夜疾馳……
「劉大人!」(註:俱文珍隨義父姓,一作劉貞亮)一宮人飛奔而至。
「何事如此驚慌?」俱文珍面帶慍色。
「劉大人,不好了,方才王叔文出城了,職守的軍士未能攔阻。」
「嗯,知道了。騎馬還是乘車?」
「回大人。一行兩人,都是騎馬。」
「從哪裡出城的?」
「回大人。安化門。」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宮人退身而出。
見宮人走了,俱文珍方才微露喜色,自言道:「王叔文啊王叔文,這麼多年都改不了你急切外露的毛病啊。那就休怪我俱文珍心狠了!」邊說著,俱文珍已寫好一封書信,喚來心腹手下:「六百里加急面交劉將軍!」
「是!」那手下領命去了。
俱文珍又喚道:「來人吶!」
「在!」
「攜我令箭,往裴荊南、嚴河東二位大人下處,叫他們聞風而動。」
「得令!」
安置停當,俱文珍屋中踱步等候回信,繼續盤算:「現今皇帝病重,太子依靠於我,宰輔韋執誼意求自保,不足為慮,柳宗元、劉禹錫不過是黃口小兒,王伾本就好謀無決,現在王叔文一走,他一人又能掀得起什麼風浪?禁中之患,唯李、牛二人!(註:「李、牛」指順宗近侍宦官李忠言,皇后牛昭容二人)待秋後新舊賬一同清算!而今問題的癥結……」俱文珍踱至燭台前,用剪刀撥弄著燭芯,室內陡然一亮,「劍南西川!」
劍南道古稱巴蜀,漢設益州,唐貞觀年間始稱劍南,玄宗時期分置東、西川二道,劍南西道據巴蜀之地,高山環抱,易守難攻,益州平原沃土千里,物阜民豐,兵強馬壯,委賢者治之則外可據吐蕃、南詔,內可拱衛關中、護國平叛;倘為奸人竊取,則後果殊難逆料。此時坐鎮劍南西道的是檢校太尉、中書令韋皋,此人鎮西川二十年,平定南詔叛亂,力克吐蕃進犯,戰功赫赫,雖身在京城之外,卻又左右朝局的威勢,也因此成為了新舊兩派(即王叔文與俱文珍二人)爭相拉攏的對象。
適逢六月初,處置完軍政事務,韋皋歸節度使府歇息,此時手下差人來報:「啟稟大人門外有人求見。」
「何人?」
「來人未報上姓名。只說是大人您的手談摯友。」
「是他——請他到二堂等候。」
「是。」
差人退下,韋皋自言:「來得好快啊!剛被罷相就……來者不善。」本欲便服相應,剛要出門,一轉念又吩咐道:「來人吶。取朝服來。」
節度使府二堂,王叔文正在屋內等待,這是他最後的希望:長安翰林院內的對弈,讓當時還是「以棋待詔」翰林的王叔文對韋皋頗為留意,棋品如人品,王叔文看得出韋皋是個剛直盡忠之人,假以時日,或許可用。然自己今日之身份,能夠說服韋皋出兵除宦嗎?
堂外一陣大笑,韋皋盛服而來,邊走邊說:「王兄,自長安一別,聞得你平步青雲,官運亨通啊!」
「韋兄笑談,叔文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戶部侍郎,哪比你韋兄節度一方。」
說說笑笑,主賓二人落座,韋皋本想虛以委蛇,多了解一番王叔文的意圖,剛欲開口,誰料王叔文還是當年的淺城府、急脾氣,道:「想必韋兄明白叔文此番來意,今者新政推行,吾皇肯,百姓歸望,唯俱文珍等宦官與河東、荊南二藩拒不奉命,其行可誅!故前來請韋兄你出面支持,平眾逆,清君側。」
韋皋聽罷微微一笑,果然與自己方才所料無差,便將早已準備好的冠冕之詞說與王叔文:「王兄高看我韋某人了,我替先皇鎮守西川,遠離朝堂二十載,不知京城之事,不辨川外之人,愛莫能助啊。」
王叔文早料到韋皋會如此回應,便拋開官腔力勸道:「既然韋兄不願公開與俱文珍等為敵,我也不再勉強。只希望韋兄能念及吾皇當年力薦你為閣臣之恩,暗中出兵,震懾二藩,護衛吾皇。」
「王兄之言甚為可笑,別說以我一軍之力無以對抗二藩,就是能夠如此,拱衛京師,保護皇城似乎也不是我一個節度使的職責所在吧?王大人,您的神策軍幹什麼去了?啊?」韋皋說罷,乾笑了兩聲,他太了解王叔文的脾氣了,唯今之計,是趕緊讓王叔文主動知趣離開,自己也好從兩派的鬥爭中脫身。
果然,王叔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知道:韋皋的搶白正是利用自己收神策軍兵權失敗的事來激怒自己。韋皋所言非虛,作為皇家禁衛的神策軍早已成為俱文珍的私人親兵,范希朝、韓泰雖為主將卻令不能行,進不能止,甚至一舉一動都受到俱文珍眼線的監視。由此,沒有兵力支持的新法更加步履艱難,俱文珍等人的淫威也讓韋執誼這般新銳改革大臣出現動搖,意欲歸附。
想到這裡,王叔文一改自己往常的暴烈稟性,坦然相對韋皋:「韋令公所言甚是,正因如此,下官才千里奔襲來向令公求援。望令公念舊情鼎力支持以抗暴,王叔文拜謝令公肅奸黨、扶唐室之大德!」說罷,王叔文雙膝跪倒,深深一拜。
此舉令韋皋頗為意外,他沒想到一貫桀驁的王叔文竟會如今日說出這般乞求之言,然則萬萬不能心軟,韋皋明白:新政派從一開始便是做蚍蜉撼樹之舉,想從宦官和藩鎮手中奪權談何容易?何況今日王叔文對待荊南、河東兩鎮的招術,日後難免也會著落在自己的身上。慣於官場爭鬥的韋皋此時又放下了曇花一現的感動,先是起身雙手攙扶起仍在叩的王叔文,后略正色道:「王兄既是千里自京城趕來,就是瞧得起我韋某人,然韋某自鎮守川西以來便淡出世外,只管做好自家本分之事了。天色已晚,王兄先行到廂房歇息。明日我韋某大排筵宴,聚悉數節度使府屬官,為王兄接風,咱們不談國事,但敘家常。啊?哈哈——」隨著韋皋的笑聲,王叔文也便笑笑,告辭離開。
掌燈時分,節度使府弘文坊內,一個書吏模樣的年輕人正在看一封剛剛收到的書信:
「世侄濤兒如面:二更,東廂。」年輕人疑惑著,思忖著:沒有落款,但此人稱自己為世侄,應該是父親的舊交,是長安的?還是眉州的?不得而知。除了時間地點,信中又沒有說明其他,所為何事?最近朝局混亂,劍南也並不平靜,新舊兩方籠絡韋令公為己用。自己雖身在樂籍,卻是韋令公最為信任的門客、一力舉薦的弘文女校書,如果兩派單刀直入不能說服令公,很可能會迂迴左右,而自己是最有可能被他們選做標靶的。這封奇怪的信……會是一個陷阱么?
薛濤手握這封來信,一時還不能確定,忽然從信封中滑出一物,落在石板上出清脆的聲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枚白色的棋子,薛濤輕露笑容,剛要起身,猛然道:「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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