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他們還是人啊!
前面說道,大馬倌布和朝魯的一雙女兒出嫁了,楊成龍、桑傑扎布兩兄弟都做了新郎倌兒。
那一天晚上,也就是這兩對新人的洞房花燭之夜,有一個台吉營子的放羊老頭兒卻險些沒被嚇死。這個放羊老頭兒和他的老婆子無兒無女,日子還算過得去,就是特別的摳,屬於「房頂開門,灶坑打井」那一類型的,只能進不能出。有這樣一件事兒在村人當中被廣泛流傳,說是有一天老婆子要給這個老頭兒縫褲襠,卻發現自家的針不見了。於是,她就讓他到王爺府跟前的雜貨鋪去買一根針。老頭兒想了想,說買針多費錢啊,不如去找掌柜的借一根來。於是,老頭兒跑了挺遠的路,好說歹說地從雜貨鋪借來了一根針。誰能想到,老婆子正盤腿坐在炕上用借來的針給老頭兒縫褲襠時,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喊別人家的羊進了他們的院子偷草吃了。老婆子一著急,用力稍大了些。把那根針的針鼻兒給整豁了。這可咋還呀!老公母倆急得一天沒吃東西,坐在炕上想轍呀。到了天快黑的時候,老頭兒突然靈機一動,說是我趁著掌燈時還針,那掌柜的不就看不到這根針的針鼻兒已經豁了嗎?!老婆子一聽,高興得直拍巴掌,說是路太遠了,今天就別去了,明天傍黑時再還針吧。
第二天下午,老頭兒算計著日頭的高低,在天黑時準時來到雜貨鋪還針。那個掌柜的也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光線雖不好,但可以用手去摸那針呀。結果,兩個人就因為針鼻兒打了一架。從此,這老頭兒和老婆子與營子里的所有人都處得別彆扭扭的。
這話題扯得有點兒遠了,咱們還是說說險些沒把放羊老頭兒嚇死這件事兒吧。據他事後講述,那天後半晌為了尋找一隻丟失的母羊,圍著周圍的大小沙包子整整地轉了一個小半天兒。終於,當他在一個小沙坑裡找到那隻已經生產了一對小羊羔的母羊時,這天可就快沒日頭了。他趕緊趕著羊群往家裡走,但在速度上卻跟往日沒法比了,因為懷裡還要抱著一對小羊羔吶。眼瞅著這天可就黑透了,半個上弦月慢慢地掛在頭頂,發出的竟然是陰冷的光,讓人頭皮發麻,心跳加速,總感覺有個什麼東西在某個角落裡正陰陰地笑著。讓這個放羊老頭心裡更沒底的是,他越走感覺越不對勁兒,越走越迷糊,難道是迷山了嗎?不可能呀,在這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啊!可以不誇張地說,這個已經放了快一輩子羊的老頭兒對這塊草場實在是太熟悉了,閉著眼睛都能摸回家去呀。但在今天,他卻真的找不到家了,只能如一隻無頭的蒼蠅似的趕著他的羊群四處瞎闖了。
突然,這個放羊老頭髮現在前面隱隱約約地有了一點兒燈光,不遠也不近,心中不禁一陣狂喜。不管咋地,總算是看到人家了,有了人家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可是,當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卻發現那點兒燈光仍在前面,還是不遠不近的。這個放羊老頭更害怕了,連忙調轉方向又往相反的方向走,可那點兒燈光又出現在不遠不近的前方。如此一來,可把這個放羊老頭嚇壞了,只感覺兩條腿發軟,褲襠一熱,一個跟頭就載倒在了路邊的沙坑裡,沒有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放羊老頭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座小院子的大門口,院子里有三間土房。而將他嚇暈的那點兒燈光,正是從這座小院子發出來了,儘管離得很近,卻仍十分的模糊。難道是年老眼花了嗎?放羊老頭揉了揉眼睛,壯著膽子從沙地上坐起來。當他看到自己的那群羊都安靜地趴在他的左右,那兩隻新生的小羊羔也正跪在母親的肚皮下吃奶時,這才稍稍安心了些。
接下來,放羊老頭又將目光投向了眼前的這座小院子,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在院子中央擺著一張小炕桌,還有一對看上去正值壯年的夫婦在隔桌對飲,盤腿而坐,竊竊私語,偶爾還有笑聲,顯得十分的融洽。燈影兒里,隱約還能分辨出有三個僕人模樣的壯漢,正在忙前忙后地服侍著這對中年夫婦。
見此,放羊老頭站起身來,又往院子門口走了兩步,正想打個招呼問一下路,卻看到那個婦人舉起酒盅,對著對面的那個漢子說:「武臣啊,我們的一對兒子終於長大了,結婚了,我們可以走了吧。」那個漢子也舉起酒盅,對著對面的婦人說:「是啊,桂英,守護了兩個兒子這麼多年了,我們終於可以走了,放心地走了呀。」聽到漢子如此一說,那婦人卻放下了酒盅,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唉,我的兩個兒子呀,我還是放心不下呀,他們最終也沒能走到一起啊!」那漢子聽了婦人的話,似是在勸慰又似是在自言自語道:「唉,兒孫自有兒孫福吧,我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畢竟我們和他們已經是兩世為人了啊。我們是鬼,他們還是人啊!」
「啥?鬼?人?」正站在院門口的放羊老頭一聽這話,感覺自己的腦袋瓜子立時脹大了不知有多少倍,后脖梗兒發涼,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又一頭栽進了沙坑裡,人事不省了。
「媽呀,哎呀媽呀,你咋還躺在這裡了呀!」
當放羊老漢的耳邊響起這聲驚叫時,已經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辰了。而發出這聲驚叫的正是放羊老漢的老婆子。昨天晚上,放羊老漢沒有回家,他的老婆子也是腦袋瓜子一夜沒沾枕頭,滿腦袋胡思亂想地干坐了一宿。但擔心也是干著急沒轍啊,這左鄰右舍的就沒有一個近點兒的親戚或朋友,能找誰幫忙呢?誰又能幫忙呢?心急火燎的她也曾經穿好衣服跑出村子去找,但也僅此而已了,畢竟年紀大了,又是一個婦人,再往遠處去找找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了呀。
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的時辰,老婆子總算是走出了家門,走出了營子。可當她站在營子頭時又有些找不到北了,放眼四望,到哪裡去找自己的老頭子呢?也算是急中生智吧,她想起小時候聽娘說過,如果哪天不知往哪裡走了,可以把自己的一隻鞋脫下來,背過身子朝後丟,鞋尖朝哪個方向就朝哪個方向走。老婆子如法炮製,順著鞋尖的方向就走了下去。說來也怪,她還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老頭子。
「哎呀媽呀,可找到你了,你怎麼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呀。」放羊老頭兒聽自己的老婆子在叫自己,十分艱難地睜開雙眼一看,又險些沒被嚇背過氣去——他正趴在那個當地人十分忌諱的黃帽子墳上,墳旁的那三棵大樹正陰森森地罩著他。
最終,放羊老頭兒在老婆子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把羊群趕回了家,又發現那隻母羊和兩隻小羊羔不見了。放羊老頭兒急火攻心,不幾日就咽了氣。在咽氣前,他才斷斷續續地把他遇到鬼的事兒講給了自己的老婆子。很快,這樁怪事兒就傳遍了台吉營子,又傳到了其他的村子或營子,傳遍了整個小騰格里旗。但也有人不信那份邪的,認為一個老婆子怎麼可能走那麼遠的路啊。
旺其嘎梅林聽說這件事兒后,偷偷地跑到黃帽子墳,燒了紙,敬了香,還靠著那棵最粗的樹喝了一上午的悶酒。楊鐵匠公母倆聽說這事兒后,唉聲嘆氣,抹眼淚,楊成龍卻全然不知父母這是咋的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