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節 錯上加錯
當汽車拉著諾音高娃一溜煙兒地奔向東大營軍師部醫院時,桑傑扎布帶著四個衛兵也趕回了雲嶺客棧。從雲嶺客棧和貨棧進進出出的全是大軍,誰也沒在意這五個穿著軍裝的「大軍」。桑傑扎布一看這景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但他還是讓四個衛兵站在殘垣斷牆外警戒著,他自己進了院子,走進套間屋裡。屋裡橫躺豎卧著幾具諜報隊員的屍體,他走到裡間一眼就認出趴在地上的馬二先生。桑傑扎布把槍放在一邊,雙手把馬二先生翻了過來,口裡低聲叫道:「馬先生,馬先生!」馬二先生「哼」了一聲,費力地睜開了眼晴,看見是桑傑扎布便說了句:「旅長,站長,歿啦。」眼睛里立時淌出幾滴渾濁的淚水。他咬著牙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塊用楊武臣和吳桂英鮮血寫成的楊成虎的生辰八字,又斷斷續續地說:「這…是…你的…生辰…八字,你…不…是…旺其嘎…生的,找…你岳母…其其格,知道…你來歷,達,達蘭花要,這個白綢。」
桑傑扎布將白綢子接到手中,還想問點兒什麼,馬二先生的腦袋一側棱就真的沒氣了。這時外邊的槍聲大作,原來是飛機場那邊的大軍聽到槍聲趕上去問了倒在地上受了傷的戰士,知道是桑傑扎布五個人化裝成大軍逃了回來,於是一路追了過來。
一個衛兵拉著黑豹馬跑過來焦急地喊著:「旅長,快跑!大軍追上來啦。」這樣一來,反倒是客棧、貿易貨棧里的戰士鬧糊塗了,沒有省過腔兒來。等明白是怎麼回事時,桑傑扎布已經騎著黑豹馬,領著黃虎跑得沒有蹤影了。只是苦了那四名衛兵,有兩人當場被打死,另外兩人受傷后被活捉。
就在赤嶺熱察騎兵獨立師用一個團的兵力在赤嶺縣公安大隊的配合下,向諾音高娃的老巢發起攻擊時,赤西縣和錫林縣公安局接到剿匪指揮部的命令也開始了對黑龍會和紅槍會的清剿行動。
這正是:一生局事事局,局中有局;
一步錯步步錯,錯上加錯!
且說那天桑傑扎布一口氣跑出二十多里地,這才輕輕勒一下韁繩,讓馬放緩了步子。他抬頭向四外一看,知道已奔了赤嶺偏東北的方向,前面出現了影影綽綽的山嶺。他心想,「也好,往東邊那些村子是不能走的,先鑽進山裡躲避一下眼前的困境,然後再做打算吧。」於是信馬由韁,朝山裡奔去。
跑了一陣子,桑傑扎布突然發現,這條道正是他和金輝偷襲二十三軍分區時走過的。順這條道一直走過去,只要別再往西拐就可以走上去柴崗子那條道了。然後他就可以進入小騰格里沙漠,還可以去胡日塔拉見一見巴圖。「巴圖的胳膊不知道好利索了沒有?他和格日樂的婚事辦了沒有?喜酒大概是喝不上了。」桑傑扎布一邊想著,一邊走在山嶺中崎嶇的小道上,黃虎跑在前面,不斷嗅著。看得出,這條路除了牛倌羊倌偶爾走動外,平常幾乎是少有行人的。但桑傑扎布卻打從進山就感覺前面似乎有人,若隱若現。當他騎著馬來到一個稍微平緩的山窪地時,跑在前面的黃虎警覺地站住了,鬃毛立了起來,嘴中發出「嗚嗚」的叫聲。桑傑扎布立刻將背上的衝鋒槍順到懷前,樹叢后突然有人發話了:「朋友,別動槍,要是動槍你早就沒命了。」桑傑扎布機警地問:「你是什麼人?」樹叢后閃出一個人來,不是別人正是錫林的黑龍會會首於彬。
前面說了,這於彬倒也不是凡人。他從興隆大酒店出來參加雲嶺客棧會議之前,安排隨他一起來的兩個保鏢牽著馬到客棧後面等著,若是沒事兒更好,一旦有事的話,騎馬就退。大軍一開槍,於彬見紅槍會會長史雲張牙舞爪地沖了出去,他雖然也跟著跑出去,卻貓著腰蹓著牆根兒趁包圍圈還沒形成便跳牆跑了出來。於彬帶著兩個保鏢剛進山,就發現後面又有一人騎快馬跑了過來。於是,他一路走走看看,不停地琢磨著跟在後邊的這個人,直到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這才停了下來。
於彬對桑傑扎布說:「朋友你下來,咱倆嘮兩句嗑你再走,到這地方還有啥不安全的?」桑傑扎布回頭瞅了瞅,見前後都有人端著槍對著他,又想這幾個人對他也不一定有啥惡意,於是便甩鐙下馬。於彬走過來,開口就說:「你是桑司令桑傑扎布旅長吧,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照片,另外你的馬你的狗在道上也都是出了名的。」這一句話就容不得桑傑扎布有任何分辯的了。於彬又說:「我是錫林黑龍會會首於彬,上赤嶺參加諾音高娃特派員的會。會議剛開上,大軍就打上來了,我便跑了出來。」桑傑扎布一拱手道:「原來是於會首,少見少見。」於彬說:「如果在下沒猜錯,你也是作戰失利才隻身一人退回來的吧?」桑傑扎布說:「不瞞會首,我本想回赤嶺找見諾音高娃以圖東山再起,誰知到了客棧卻是這般景象,於是便跑了出來,只是我那幾位衛兵怕是……咳。」
於彬問:「你可有何打算?」桑傑扎布說:「我聽說刁二先生的人馬在小騰格里沙漠活動,便想先回家看一眼兒子再去刁二先生那裡。」於彬說:「我黑龍會現在已有千餘人,和金輝旅長已聯絡好正想舉事,你如不嫌棄可否屈尊到我黑龍會去,帶領我們再與大軍一決雌雄?」桑傑扎布猶豫了一下說:「咳,我就是個領兵打仗的人,別的事兒從不過問,只是帶領二字可不敢當。」於彬說:「切莫謙虛,就是生不逢時罷了。從漠北到錫林,誰人不知你的威名?以在下之見,你可隨我等到錫林看一看,若能一展鵬翼我倒覺得強似去刁二先生那裡。」桑傑扎布仰頭嘆了一聲說:「好吧,我聽會首的,就先到錫林。」
桑傑扎布跟隨於彬等人一路前行,走出山嶺,涉過潢水河。過潢水河時,桑傑扎布不由得想到當年的騎兵連,想到冬日布,想到在錫林養病,想到李運通副司令。他在心中一直為柴崗子那場糊塗仗而感到懊悔,心裡像是有一團亂麻堵著。
四人騎在馬上一路小跑著,桑傑扎布發現於彬會首極其健談。於彬介紹,這錫林現在雖然也是別人的政府,前段時間那邊的人都在那裡待過,可他們的人也不少。現在管錫林鎮內秘密聯絡處就有三十多個。黑龍會除了他黑龍外,還有青龍、銀龍、烏龍,還有副官長、參謀長、軍需處長,團營連排長等等,現在萬事皆備,只少一位能征慣戰的統帥啦。「現在桑將軍一到,憑將軍的威名,黑龍會定會軍情大振。」說到這裡,於彬顯得很興奮。桑傑扎布苦笑了一下說:「敗軍之將何談威名哪。」
這天傍晚的時候,於彬帶著桑傑扎布等人來到了一個叫板石溝的小村子,走進了一家黑龍會的聯繫點。這家人家的男人見到於彬突然到來,十分的意外,驚慌失措地說:「會,會長,你咋還,還敢回來呀?」於彬詫異地問:「我怎麼就不敢回來啦?」那男人說:「公安隊正滿縣抓你呀!青龍言興、銀龍姚山都五花大綁地綁走啦,就是烏龍陳國和你沒抓住了。」於彬一聽也大驚失色,斯文掃地,連連說道:「咋會這樣,咋會這樣,這是多咱的事?這可咋整,這可咋整!」然後他又抱有一線希望地問:「那金旅長他們呢?」那男人說:「就是這兩天的事兒!金旅長?可甭說金旅長他們了,讓縣大隊打得稀里嘩啦,跑得比兔子還快,聽說跑到多倫那邊去了。」聽完這句話,於彬臉色煞白,一屁股坐到地上。這時,那男人又說:「你們快走吧,不是我不留你們,村上那些人說不上啥時候就來搜一遍。」於彬全然沒了先前的風度和派頭,坐在地上說:「就走,我們就走,家裡有啥乾糧沒有?」那男人說:「孩子他娘,晌午吃的棒子麵餅子還有沒?」就聽一個女人回答道:「還剩兩個,那是留著給孩子吃的。」那男人說:「你就快著點兒都拿來吧,會首他們等著走呢!」那女人噘著嘴,很不情願地拿著兩個棒子麵餅子走進屋,扔到炕沿兒上扭身就走了。一看這架勢,桑傑扎布受不住了,說了一聲:「走吧!」就先出了屋子,於彬等人也隨後跟了出來。
黑夜中,於彬和桑傑扎布跨上馬剛走到村子邊上,就聽有人用喇叭筒子喊道:「民兵快拿上家什上集合!民兵快點兒集合!」幾個人只好騎馬狂奔了起來。
跑了一會兒,桑傑扎布勒住馬,把湯姆遜衝鋒槍順到懷前來說:「於會首,既然是這種情況,咱們就此別過,都各自珍重吧。」說完話也不管於彬做何表示,拿手掌輕輕在黑豹屁股上拍了一下,便消失在黑夜中。後邊傳來於彬的喊聲:「桑旅長給你塊乾糧再走!」再後來便是幾聲槍響。桑傑扎布連頭也沒回,策馬向著黑暗中跑去。他現在什麼心思都沒了,只有一個念頭,找見達蘭花和兒子阿爾斯楞,然後去找刁二先生。
在諾音高娃手下的這幾員大將中,刁二先生比起另外幾個來的確智高一籌。李魁夢的102師從赤嶺一撤退,他就馬上安排後事了。讓大太太在赤嶺總理各個店鋪;讓管家石全有帶上三姨太和小四姨太抱上孩子,在小騰格里沙漠邊上找些親戚朋友人家安頓了。等到諾音高娃做出撤出赤嶺流動作戰的決定后,刁二先生領起自己的親信選擇了離開。其實,在飛機場這一最後之戰中,他的傷亡最大,只剩下三、四百號人了。刁二先生把這三、四百人分成三個大隊,分別讓壓五洋和大炮手各領一個大隊。他選最精銳的一些骨幹組成一個百十人的隊伍,親自帶領。
在沒出發前,刁二先生已選好了一個地方,西日塔拉曾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覺得荒涼而又少人煙的西日塔拉可以供他躲避,起起伏伏的沙漠可以掩護他的行蹤,沙漠邊上的村莊可以提供給他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