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村落外不斷有人來往,無一例外的,每個來往的人都會被厲無咎和北宮珺吸引目光。
被人這麼盯著看北宮珺有些不自在,問厲無咎道:「我這黑臉塗得是不是過了?這樣不行,太過刻意的掩飾只會更引起人們的注意,你說我要不要再貼上簇假鬍子什麼的?」
正說著對面跑來四個互相追逐嬉戲的七八歲的小娃娃,四個小娃娃停止嬉鬧,一個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這二人,領頭的那個大些的男娃兒突然拍著手笑道:「醜臉公,黑臉婆,婆騎馬來公牽繩!」
後面三個小娃娃見狀也跟著起鬨唱著,「醜臉公,黑臉婆,婆騎馬來公牽繩······」一個個亦步亦趨緊緊跟著兩人。
北宮珺本來就黑的臉色頓時更黑如鍋底,厲無咎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不理不睬。北宮珺氣的甩了甩馬鞭,恫嚇道:「再唱我就一鞭子把你們臉抽成大花臉!」
孩子們見北宮珺動了怒,全都一鬨而散,跑的遠遠的,嘴裡卻還是不閑著。
厲無咎倒不甚在意,可看見北宮珺氣急敗壞的樣子忍不住扯動僵硬的唇角笑了笑,驀地想到孩子們唱的「醜臉公,黑臉婆」這兩句就聯想到一對老夫妻,老嫗騎著馬,老叟牽著馬的情景,臉上一陣燒熱,那完好無損的耳垂竟然都紅了。
北宮珺倒沒意識到厲無咎的窘態,挫敗的問道:「我扮男子就那麼不像嗎?連個孩子都能發現!」
厲無咎聲音頗愉悅道:「這個能不能發現跟每個人的洞察力有關,或許那孩子能看出來,別人也許看不出來。只是以後別再那麼刻意的往臉上抹那麼厚的鍋底灰了。」
這人不說話則已,一說話氣的人肝兒疼。
連日被追殺哪還有功夫往臉上抹鍋底灰啊,這還是離開蒲州城時將臉塗黑的,這些日子以來,能有功夫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唉,這日子過得實在太驚心動魄,跌宕起伏了。
這個名叫高唐村的小村落背靠雁宕山,雁宕山東西長三百餘里,橫跨兩個州郡。南北縱深百餘里,一直向北跨過雁宕山,再走二百餘里便能到達安北都護府。
厲無咎傷口只草草的敷了點創傷藥包扎了一下,眼看年關將近,北宮珺便決定在高唐村過了年再出發,這期間正好可以讓他養傷。
之所以選擇在這裡落腳,也是因為這裡絕佳的地理位置,若再有人來追殺只管往雁宕山跑,雁宕山危峰兀立,林深草長,地形複雜,最是便於隱藏蹤跡。
北宮珺很快便租賃了一處乾淨的農家小院,據房東說是為兒子準備的新房,但是兒子一家在附近的縣城中謀生,即便回家過年也是跟父母一處,所以便租給了北宮珺。
租賃的農家小院,一應家什俱全,很是方便。
一路上的一應花銷都是北宮珺負責,好在厲無譽大方,方便攜帶又沒有明確標識的陪葬品也多,一路上兩人除了躲避追殺的人,倒是衣食無憂。
稍微打掃了一下,北宮珺燒了兩鍋熱水倒進浴桶中,打算痛痛快快的洗個熱水澡。
沐浴罷出來,看見厲無咎姿勢端正的背對著自己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北宮珺走過去問道:「你坐在這裡不冷嗎?石凳這麼涼,天又這麼冷,你這樣呆坐在這裡會著涼的。」說著自己也坐在了他對面的石凳上。
北宮珺沐浴用得皂角帶著隱隱的茉莉花香,很是清新好聞,厲無咎轉過身看著恢復原貌的北宮珺。她還是原來的樣子,只不過比從前瘦了些,剛沐浴過的皮膚白皙水嫩,透著淡淡的粉紅,五官精緻,一如從前那般絕美。
穿一件暗紅色長袍,露出白皙優美的脖頸和秀氣的鎖骨,一副慵懶愜意的模樣。
厲無咎突然心跳就亂了節奏,迫使自己轉過頭,避開那雙望向自己的盈盈秋水雙眸。莫名的心裡升起一股自卑感,從燒傷到如今從沒在意自己外貌的他竟覺自慚形穢。
見厲無咎不答話,北宮珺繼續道:「本來打算也給你燒兩鍋水,讓你好好洗洗,可是你傷口還沒恢復,若是感染了可就麻煩了。你再忍些日子吧,等到你傷口長好后再洗。」
厲無咎低低應了聲,「嗯!」
北宮珺又道:「雖然是租賃的房子,好歹也算喬遷之喜,今晚我打算做一桌菜,我們好好慶祝一下!」說著便在頸上掛上襻膊,開始準備喬遷喜宴。
厲無咎道:「我來幫你吧!」
北宮珺毫不客氣的應道:「好啊,我打算做一條清蒸魚,一隻荷葉雞,那你就先幫我把這兩樣殺掉,然後摘洗乾淨,我先準備別的菜。」
魚和雞都是他們來高唐村時在附近的小鄉鎮買的,因為打算在此常駐一段時日,所以置辦了不少衣食用品。
兩人便如尋常農家夫妻那般,共同忙活家務,厲無咎心裡油然生出歲月靜好,願長相廝守的願望。可當看到清洗魚肉的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時,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沒逃避,而是靜靜的望向水盆中那張醜陋猙獰的臉,一顆心沉落谷底,這樣猙獰醜陋的自己怎麼配站在容顏絕麗的北宮珺身邊?他為自己內心對北宮珺所起的綺念而感到羞恥。
一旁摘菜的北宮珺發現了他的異樣,擔心的問道:「小六兄,你怎麼了?幹嘛對著水盆發獃?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說著拉著他的手臂讓他面向自己。
厲無咎目光躲閃,聲音沉悶道:「我沒事!」
北宮珺道:「你若有什麼不妥不要憋在心裡,說出來我可以跟你一起想法解決。」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一見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的身世絕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吧?這一路走來什麼樣的人我也見過,或是粗魯,或是言語鄙陋,或是見識短淺,可你不同,你這樣的氣質行動不是普通家庭能養育得出來的。
我想你既然瞞著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一樣,所以我不問。可我還是希望你若是有什麼困難就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其實在我心裡已經把你當成相依為命的親人,你是否也一樣呢?「說著笑望向厲無咎。
聽完這番話,厲無咎心又不受控制的跳起來,逼自己抬頭回視她,「我這副恐怖的模樣你不感覺害怕嗎?」
「害怕?」北宮珺好笑的看向他,「外表再恐怖的人也沒有內心惡毒的人可怕,你是一個心地純善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再說,六仁兄,你這樣的心境竟會在乎區區外貌丑俊?」
竟是自己道迷了。
厲無咎心境倏然開闊,再不拘泥於外在。
晚餐是四菜一湯,清蒸魚,荷葉雞,醬牛肉,豆角炒肉。豆角不是鮮豆角,豆角是夏天晒成的豆角干,吃的時候用水泡發開就好。還有一道黑魚湯,這是北宮珺專為厲無咎做的,買魚的時候聽小販說黑魚利於傷口癒合,她便買了。
厲無咎自小吃的是宮廷御廚燒制的菜肴,即便長大立府後,父皇母妃擔心他吃不好,賜給了他兩個御廚。可吃過再多的珍饈美味也不足以跟眼前這簡單的四菜一湯相比。
飯桌上北宮珺不斷給他夾菜,他也給她夾菜。北宮珺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吃的津津有味。
兩人就此在高唐村安定的住下來,有時厲無咎要麼去附近的城鎮,一為採買生活必要的物事,再就是探查附近有沒有什麼情況;有時就去雁宕山熟悉地形。
每次從外面回來北宮珺都會把飯菜做好,等著他回來一起用餐。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了臘月二十八這天,附近的一個叫石埠子的小鎮趕廟會。兩人決定一起去趕廟會,順便採買過年的年貨。
北宮珺剛想將鍋底灰往臉上塗,厲無咎笑道:「不要塗了,有我在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北宮珺心裡一暖,道:「嗯,好!聽你的!」若不是為了保命誰又願意往自己臉上抹黑漆漆的鍋底灰啊,北宮珺再不講究儀錶也是要臉的。
臘月二十八這天,老天爺很賞臉,風和日麗,雲清風淡,好似陽春三月般。
兩個人依舊是北宮珺騎馬,厲無咎牽馬。
北宮珺對厲無咎道:「到石埠子鎮有十多里路呢,我們還是共乘一匹馬吧!」安定了這麼些日子,自己怎麼就沒想起來再買一匹馬呢?
猶豫片刻后厲無咎翻身上馬,坐在了北宮珺身後,雙臂半環抱著她牽著韁繩。
兩人靠的如此之近,氣息交纏在一起,北宮珺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從前逃命時兩人也曾共乘一匹馬,也是靠的這麼近,可從沒覺得不自在,今天這是怎麼了?
身前柔若無骨的身軀時不時在馬兒的顛簸中,時而貼近自己的胸口,時而傾身向前。厲無咎感覺渾身一陣燥熱,後悔聽從了北宮珺的建議跟她共乘一匹馬。
氣氛一時尷尬起來,別彆扭扭的一直到了石埠子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