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劉氏孤兒
城裡的戰鬥平息一個多月了,大街上的行人漸漸增多了,人們都在低頭走路,或者兩兩三三談論著哪家被滅族了,哪家被流放了,都不免哀嘆一聲。
在一戶人家的枯井裡,一隻黑瘦的手搭在了井沿上,一個三十歲許的漢子慢悠悠地爬了出來,身上的衣服緊巴巴的,根本不合身,胸前的衣服染著血跡。
這家人在戰爭里丟了性命,院里兩具漢軍士兵的屍體終於被人收走了。
這個漢子是太子侍從賓客遊俠鮑泰。
鮑泰靠在井沿上,喘了幾口粗氣,肚子再次咕嚕一聲,看看日頭,嘆息一聲,扯得胸口生疼,咧嘴不止。
這段時間,鮑泰一直在這院里吃冷食,苟延殘喘,這幾天傷好些了,他今天決定換身乾淨的衣服,上街上打探一番。
遊俠鮑泰父親曾在嫖姚校尉麾下聽命,官至屯長,鮑泰自幼喜好技擊,任俠仗義,父母亡后,自己孤身一人,決定外出遊歷闖蕩,成就功業,於是二十歲出頭便來到了長安,打抱不平、助人為樂,漸漸的在長安一帶混出了名氣,拜入太子門下。可在長安血戰中,鮑泰被一伍士卒逼入小院,鮑泰藉助地勢擊殺二人、重傷二人,可也被一個士兵同歸於盡的一刀劈落井裡,摔暈了,但也因此逃得一死。
鮑泰在大街上巡遊一圈,唇齒間似乎還有些血腥味,街道破敗,恍如隔世。
鮑泰找人打聽,漸漸也知道了這一個多月的事情,得知太子已然自殺,太子家人被害,只有一個小嬰兒收在郡邸獄中,報仇的心思淡了,但設法救小主人的心思開始活泛了,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專諸刺王僚、漆身吞炭等故事還是清清楚楚的。
鮑泰蹲在灶台邊,啃著硬餅,抹了鼻子,口裡喃喃:「士為知己者死,必救此孤。」
靈光一閃,一拍大腿,「某最佩服的就是程嬰救趙氏孤兒的事迹了,某也做出一樁鮑泰救孤的大事來。」
可問題關鍵便是如何混進戒備森嚴的監牢,救得小主人呢,鮑泰苦苦思量起來。
郡邸獄中,新上任的廷尉監邴吉巡查牢房,獄中的囚犯被餓的有氣無力,他們對巡查的官員都已麻木了,起先還有喊冤的,可招來的就是一頓棍棒,當日的飯食更是罰沒了,於是囚犯們也都認命了。
滿蕩蕩的囚牢竟出奇的安靜,可偏有膽子大的,一個嬰兒此時嗷嗷的哭起來,邴吉聽到哭聲,眉頭一皺,獄卒很會做事,看的清楚,立即躬身快走兩步,「使君,這是一個小娃娃。」
「帶我去看看。」
邴吉命人領了自己近前查看,只見昏黃的陽光籠罩著一個小娃娃,臉上黃黃的,氣色很差,小胳膊小腿瘦的只有皮膚和骨頭了,嬰兒哇哇的哭,扭頭蹭來蹭去,慢慢小孩不哭了,竟在喘氣,出氣多,進氣少,邴吉心中憐憫,於心不忍。
獄卒很會察言觀色,在邴吉耳邊低語幾句,「這個娃娃是謀逆太子的孫子,這幾天只餵過粟米湯,應該是餓了。」
邴吉心想:「真是天作孽啊,這小娃分明是快餓死了」,心念急轉,平息了怒氣,便道:「太子一案尚無定論,要犯均需嚴加看管,不得有閃失,你我都擔責不起。此子干係重大,著另闢一室,專人看守,嚴防走脫。」
獄卒們聽了,大眼瞪著小眼,這麼個小不點怎麼越獄,眾人不敢行動。
邴吉催促道:「本官親自督辦擔責,爾等速速開門。」
獄卒們齊聲應諾。於是這個小嬰兒終於離開了這間潮濕骯髒的牢房,被安置在一間通風乾燥的囚牢里。邴吉還安排人找了一個在哺乳期的女囚,喚做賈氏,讓她來哺育嬰兒,起碼嬰兒有奶吃了。
邴吉當日還請了東街的行醫劉鹿來為嬰兒檢查身體,劉鹿有些醫術,尤其擅長給小孩看病,頗有些名氣。
「使君,稍安,此子只是虛弱,多吃些奶,自然就無虞了。」
邴吉道謝,心中稍安。
第二日,邴吉再來探望,依舊聽到嬰兒啼哭,身上污穢,臭味難聞。
賈氏躲在一邊吃著飯食,絲毫不理會嬰兒,任其哭鬧,邴吉大怒,怒罵賈氏饞懶粗笨,沒有盡心照料。暴怒的邴吉命人責打了賈氏,關進了髒亂的牢房。
邴吉決定再選人照顧嬰兒,這次他不相信獄卒了,親自仔細挑選,女囚胡氏和郭氏從眾人中被遴選出來。
邴吉對二女厲聲呵斥,一番恐嚇后,兩女自此悉心照理這個嬰兒,不敢有絲毫照顧不虞的地方。
邴吉好人做到底,拿出來了自己的俸祿,命心腹換來米肉供養兩個奶媽,自此基本每隔一兩天,邴吉就抽空來看望孩子一次,生怕孩子熱著、涼著、餓著,也不準任何人驚擾孩子。
於是這太子的孫子在獄中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來。
郡邸獄外,鮑泰把自己打扮的蓬頭垢面,穿的破破爛爛,扮做乞丐,已經在此乞討多日了,漸漸摸清了郡邸獄換班的規律,聽聞廷尉監君長已經妥善安置了小主人,心裡頓時踏實了不少。可他還只思量出了大概的方法,如何具體實施還沒有頭緒,心中煩躁,而且邸獄內部的布置不清楚,決不能貿然行動,況且更沒有內應,難度太大了。
鮑泰在街上浪蕩多日,僅僅打探到兩戶人家有月份差不多大的男嬰,一家是年約六旬的行醫劉老頭家,主人單名鹿,老翁老嫗二人撫養孤孫,住在東街街首,因醫德醫術俱佳,被人尊稱劉先生。
一家是四十餘歲的老王和二十來歲的妻子管氏,據說家底還算殷實,十年前搬來的外戶,老王單名一個豹字,可生性膽小懦弱,唯獨對妻管氏狠厲,幾乎天天毆打咒罵媳婦,管氏甚少出門上街,據傳三年前曾經逃跑過,被王豹給捉回來了,鎖在家裡。自二人生的頭胎后,有了孩子牽絆才稍稍和睦了幾天,不過管氏還是就在家裡待著,這家住在西街街尾。
不管偷哪家的,都有傷人和,這讓俠義至上的鮑泰飽受心靈折磨,可小主人深陷牢獄,無依無靠,更何況上意偏執、天威難測,生怕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