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 章
大周,惠安一十九年,三月初五
清河
清河郡地處九州之南,素以風景如畫、明秀雅緻聞名天下。房屋也大多是白牆黑檐,高低有致,若隱若現在青樹水車之間,並不顯得單調,反而別樣靜美。
阡陌縱橫的河道間,白雲一身月白色直綴,靜坐於碧綠竹筏上,揮毫潑墨……丁點不受河水蕩漾之擾,只一會兒的功夫,便畫出了一副意境寧和的水鄉春景圖。
清瑤便在他挺拔如白楊青松的背上、懶洋洋的趴著,筍尖似的晶瑩玉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卷著他的頭髮玩兒……狹長的鳳眸彎做勾月、精緻如刻的唇角高高翹起……笑靨甜美,清艷醉人。
………………
作著畫的白雲不時回眸見著這幕,自己便也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溫柔了眉眼……河道兩旁,不知誰家娘子,委實是經受不住這傾世仙姿,也是膽大、竟然隨手就拿了身上香帕包著水靈靈、金燦燦的枇杷果,朝著竹筏扔了過來。
白雲見狀俊眉輕蹙,暗運真氣於筏間,恰恰避開了那帕子……不料清瑤卻在此時突然伸手,接住了那枇杷……
「嗯……」清瑤啃了一口枇杷果,脆聲贊道:「真甜。」
「雲郎不嘗一口么?」
「你想吃枇杷?」白子畫微微挑眉道,「我去買一筐回來……」
「自己買的,哪有人家送的滋味甜美?」清瑤望著白雲,嫣然一笑,曼聲輕吟道:「風姿迢迢、瓊枝映月……」
「雲郎之貌,當真是勝過潘安、賽過宋玉、衛階不及、羞煞尹伊……」
「但還是不及殺阡陌,也就勉強和無垢生的半斤八兩、不分軒輊而已。」白雲淡淡道,「是么?」
「……客觀的說,是這樣沒錯。不過……」清瑤道:「瑤兒眼裡,雲郎才是最美的!」
白云:「你若說是心裡,我便信了。」
他相信清瑤愛他、在意他,勝過天下所有……此情此心,至死不渝,生世不變……但清瑤那雙眼,真真是比她的死鴨子嘴還不靠譜,每每讓白雲毫無脾氣……
清瑤聞言,頗是不滿的嬌哼了聲、只將手裡把玩著的如緞青絲當做毛刷,去刷白雲眼鼻。
「別鬧……」白雲偏了偏頭,道:「癢……」
清瑤才不聽他的呢!
只故意的軟著聲音、哀哀戚戚道:「雲郎居然不信瑤兒,瑤兒好傷心……」
她這句話原只是隨口說說,可白雲聽了卻是忍不住的心情複雜——他心裡很清楚,他從前確實不夠信任清瑤……默默放下手裡的畫筆,反身將自己背上的人兒拉進懷裡,白雲凝視著自己臂彎間那張瑩□□致宛如琉璃玉雕的美麗容顏,目露憐惜。低嘆道:「對不起……」
「道歉光用嘴巴……這可顯不出什麼誠意啊!」清瑤鳳眸輕閃著,倏爾伸指抬起了白雲輪廓優美、線條清俊的下頷,一派風流公子調戲良家少女的姿態,說道:「美人,快給本尊笑一個!」
白雲失笑,一把握住了清瑤那隻不老實的溫軟小手。隨即,又忍不住眉間輕蹙道:「手有些涼,可是風吹的?」
「大概吧!」清瑤不置可否的應了聲,任由白雲將她抱緊……
………………
竹筏隨波逐流、漸漂漸遠……在清瑤與白雲二人閑話期間,不知不覺的便已漂出了護城河、入了外頭的嘉陵江……
吳儂軟語、繁華街市皆拋身後,江水兩岸唯余大片平原、與平原上猶自青翠的桑麻禾稻、稻田中勤勞耕作的農人……
「雲郎,我們不回城么?」清瑤安靜的在白雲懷中窩了一會兒,素手取過他剛剛描繪的春景圖,瞥了眼圖上只畫了一半的水鄉街市,說道:「你這幅圖畫,可還沒完成呢!」
他不是個習慣半途而廢的人。
「方才城中和樂景象,我都已經記在心中了,畫卷後續再慢慢填補也是一樣。」說著,白雲淡然若朗月清風的俊顏中似有悵然,他道:「但願這百姓安居的太平景象,可以一直繼續下去。」
清瑤眸光微動,眼中有萬千星河排列生滅:「妖神出世……六界法則脆弱承載不了洪荒之力……此地半個月後便要迎來大水……淹沒所有房屋、農田、人畜……」
白雲閉目,他知道,清瑤說的,是實話。
「我可以散道。」清瑤指尖微動、在白雲掌心輕輕掃過,她說:「我可以散道補全六界法則,增強世界本身的承載力……這樣、就不會發生那麼多天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雲睜開眼睛,凝眸說道:「帶你過來此界遊玩,本就是打著讓你好好散心的主意……」
「瑤兒,你要知道,我的確想要保護天下蒼生……但我更想保護你……」
「我不會讓你散道的。死也不會。」
「那、等千年之後,你壽盡羽化了……我要怎麼辦?」清瑤道:「一個人的生活那麼冷……我才不要獨自活著……」
「我也不想去找你的轉世……輪迴過後……即便容顏不改、記憶可復……可人也不會再是當場那個了……」
「我從前其實一直都打算好了的……如果有天你死了、我就化道、磨滅了真靈陪你……」
「這樣、道韻滋養天地萬物,就算是我最後送你的東西……小月和大家還能都連帶著沾點光。」
「可我不想讓大家沾光,怎麼辦?」白雲輕聲說,「我想要、自己無論生前死後、瑤兒都一直獨屬於我……」
「這趟回去之後,我會再度著手突破之事……如果我成功了,自然萬事都好……」
「如果我失敗了……如果將來我真的比你早走一步……我大了你八歲、會比你先死也很正常……」
「那樣的話,瑤兒願意把我的魂魄、身體留下么?不放我去輪迴,就把我封印起來,一直留在身邊……」
「我想永遠陪著你。瑤兒願意成全我,讓我一直守著你嗎?」
清瑤:「人死了,就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
「那趁我現在,我還有意識在……我陪瑤兒多說些話……然後……」白雲道,「換瑤兒以後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再把這些話說回給我聽,好不好?」
「嗯。」清瑤重重的點頭,埋首到白雲胸前,大聲答道:「好!」
白雲輕撫著懷中女子背後、披散著的如瀑青絲,微笑道:「那就這樣說定了……瑤兒將來不許反悔……」
「我不悔。」清瑤眸子閃亮道,「我明天就去找瑤玉要九幽的傳承,苦練魂之大道!我會對你的魂魄身體很好……直到我步入最後的終焉,徹底入滅……」
「好。」白雲說,「明天開始,我們一起努力修鍊……」
「嗯……等等……」清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遲疑的在白雲翻了個身,正對著他道:「雲郎,今天什麼日子了?」
「此世今日……好像是三月初五。不是什麼大日子……」白雲道,「怎麼了?」
清瑤明眸忽閃著,略有心虛與羞慚:「瑤玉之前和我說,她的白子畫和她師兄、父親約定好了,今年三月初三上妖魔界提親……讓我別忘了送禮。」
然而她真忘了……
完了完了……這下還怎麼好意思向人家要九幽傳承、魂道精義啊!
————————————————————
同時,七殺殿
「叔父,別等了,這都過去兩天了。他白子畫要是有心想來,就是用爬的也該爬到魔界了!」凌度道:「我看他就是食言而肥、不想娶阿瑤了!叔父,阿瑤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又不是必須得嫁他,我們去長留把阿瑤接回來吧!」
「原始聖主所言極是。」竹染也道:「白子畫薄情寡義、絕非良配……」
殺阡陌冷冷的:「你有什麼資格對別人說這話?」白子畫就是再怎麼薄情寡義,難道還能比他更差?
「老師,從前白子畫與我定婚期時,是特意選的五星耀日之後……意在解決了妖神,才好專心籌備與瑤玉的婚事,而今五星耀日雖已過去,妖神之禍卻還未解……再加上,花千骨和堯澤瀾風斗闌乾等人現在都在長留……他沒有過來也是正常……」
魔君陛下本是不想開口的,他對白子畫沒有什麼好感,也不認為一樁婚姻會對瑤玉產生多大影響……但既然竹染都已開口了,殺阡陌想:他要是不為白子畫多說幾句好話,TMD都對不起自己這十幾年來因妹妹之死而產生的那麼多愧疚自責!
「其實三月初三這日子也是當時我與他話趕話,趕出來的。是我想著陽春三月里,桃花盛放、灼灼其華,恰似瑤玉從前額上的那一點硃砂……故而才定了這日子……」
「白子畫名門正派、仙界魁首,大義為先、蒼生為重……他……」
「他心裡,重的不是蒼生,是對錯。」獨孤信淡淡道,「你以為白子畫盡心儘力守護仙界、守護六界百多年,原因是他愛這天下、愛這世人嗎?不,他其實只是在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而已。」
「如果他是真心因為喜愛而守護仙界,那麼只憑之前單春秋一再率領七殺弟子挑起戰端、殺戮仙家無數的行為,就夠白子畫殺他幾回了。可他沒有……」
「所以,事實上,對於白子畫而言,其實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麼重要的、值得守護的東西,只有他的理念,只有對和錯。」
「他做長留掌門,維護仙界各派,心繫天下蒼生、六界安寧。並不是因為長留、因為六界對他有多重要,而是因為他覺得這麼做是對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其實整個六界、包括長留在內,在白子畫心中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現在覺得這樣做對,那他就盡全力保護一切……如果將來他忽然覺得這樣不對了,也可以翻手就將一切毀滅而無動於衷……」
「老師……」殺阡陌擰眉道:「白子畫有那麼可怕?」
是的,可怕。整個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他在乎的,是對他重要的。所以他不受任何威脅,沒有絲毫羈絆……而所謂對錯也不過就只是在他一念之間……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哪怕七殺聖君殺阡陌,他哪怕再是漠視人命,可也不是什麼都不在乎的。琉夏縱然不提。至少,單春秋的性命對殺阡陌而言,份量就與他人不同……
「永遠不要低估你的對手,阡陌。」獨孤信平靜道,「無欲則剛……人的心裡但凡有了一個重要、一個不一樣,則無論做什麼事時,都會本能的有所顧及,下意識的被其牽絆……」
「比如身擁洪荒之力的妖神花千骨,她很強大,僅從力量上來說,擁有神格、神力的她無所不能……但她心裡的牽挂太多了,不想失去不能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所以她命中注定會輸給白子畫。」
「比起她,比起瑤玉亦或是清瑤……沒有任何看重東西的白子畫,才是真正強大而又無所不能的,如同神祗。」
「世上沒有人可以威脅得了他,他凡事只求儘力,自己的生死也看得雲淡風輕。他覺得對,大不了就捨身成仁。左右一條命而已,誰想拿就拿去……」
「他若覺得不對,就是用整個六界、億萬生靈,換他手上一隻螞蟻……他也不會答應、不會願意。那時,即便需要他殺了六界所有人,就連妖魔都會覺得不忍,他內心深處也不會有多少遲疑內疚。反正,一切都是順其自然……」
「所謂至善無情,不過如此。」
「他這種人、他這種人其實根本不該拜入長留、主宰仙界……他應該拜入滅情道才對……」
話到此處,獨孤信目中才露出了一絲分明的遺憾與嘆惋,「多好的修鍊太上忘情訣的苗子啊!瑤玉若有他半分心性,當年又豈會走不上鴻蒙大道?偏悟出了個無序混亂的混沌來!」
「老師,你冷靜。」殺阡陌慌忙叫道,「瑤玉現在已經長大了……白子畫是她喜歡的人……你可千萬不能舍了瑤玉,去設計白子畫墮仙入魔啊!」
「對!」凌度也緊跟著連聲附和說:「滅情道而今已有聖主,滅度可以您從小養大的孩子……叔父,您可千萬別犯糊塗……」
「……本尊自然不會糊塗。」獨孤信沉默良久,方才喃喃說道:「我是瑤瑤的父親,一切都要為了瑤瑤打算……天下沒有什麼、可以重過瑤瑤……」
竹染聽著獨孤信低聲說著的這些話,一時竟不知道,這人是在告訴殺阡陌、凌度等人,讓他們安心。還是在告誡自己,有的人、有些事,永遠不能錯……
不知為何,他這時候突然一下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長留三生池畔,琉夏心如死灰下、黯淡無光的眼眸……心中酸澀不堪。原本想要趁機挑撥七殺殿與長留山開戰的心思,也漸漸歇了下去。
罷了,想毀掉摩嚴在乎的一切有的是機會……不必急於一時。琉夏而今還懷著孩子,孕期見血是為不吉。對她們母子不好……
想著正在隔壁不遠的房間里、靜心養胎的妻子,竹染清俊面具下、被三生池水毀的猙獰恐怖的容顏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溫柔若三月春風……
至於殺阡陌說,他不同意,琉夏就不算他妻子……呵呵,誰管他啊!
————————————————————
長留,絕情殿
當瑤玉收到了清瑤滿懷慚愧給她寄來的,蘊含了深刻的、對錯過了她婚儀的遺憾,並許諾賀禮改日一定補上的道歉信時,她正躺在自己的大吊床上看舞青蘿傾情貢獻來的話本子……
白子畫便在她旁邊立了個小木桌,坐在桌邊、拿著枚質量上佳的靈玉與極品獸血調製成的硃砂一起,刻錄符陣。
………………
「子畫哥哥。」
瑤玉一邊隨手發出去封給清瑤的回信,告知了自己前兩天沒辦婚儀,她的賀禮可以過段時間再給……
一邊從大吊床里抬起身子,扒著吊床邊沿,沖白子畫喊話:「你改了提親下定的日子,是改到什麼時候時間啦?」
白子畫不無驚訝的側頭看她:「提親下定?」
「對啊,你之前不是說你和我美人師兄約好了,前兩天、三月初三的時候就應該去七殺殿提親的么?然後你又沒去。」瑤玉毫不羞赧的問白子畫:「新的婚儀時間你有和我師兄訂好么?」
「清瑤那天要送賀禮來的!」
白子畫聞言略微艱難的開口道:「你、認為、我、去七殺殿、找你師兄一戰、是、提親、下定、的、婚儀?」
「難道不是么?」清瑤惘然道:「不然,你以為它是什麼?」
白子畫:「………」
我以為那是殺阡陌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