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 溫蒂
「玩偶是,孩子們的忠實朋友。」
「棉花,毛線,褶皺。」
「玩偶用,媽媽們精巧的雙手。」
「手腳,四肢,和頭。」
男孩哼著歌,搖頭晃腦,把溫蒂扔進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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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魯城,一座憑藉手工製造發展繁榮的小城,每天都會生產大量的玩偶。
城裡的每一個人都擁有靈巧的雙手,任何材質都能在他們的手中化成精巧的玩偶。當然使用最多的部分還是棉花,輕巧方便,蓬鬆柔軟,好像從製作開始就已經在享受把玩。
城中有一處下水道,早早廢棄了,不過像是約定俗成的,每天都有許多不要的玩偶被一個接一個扔進這裡。新的生產得越多,舊的玩偶越容易被淘汰。
隨著咚咚聲響,溫蒂順著下水道不斷墜落碰撞,啪的一聲,落地。
周圍全是發著霉的,臭的玩偶,紅的白的,一股腦堆積起來。
「還活著嗎」
溫蒂聽到一聲乾癟的,有氣無力的詢問。或者僅僅是錯覺。玩偶是沒有聽力的,她想。
「還活著嗎」他繼續問。
「我?」
溫蒂開始思考,但是不明白為什麼能夠思考。
她想了想自己的境地。
活著的玩偶,被人扔進了,下水道。
「還活著嗎」他不想放棄得到溫蒂的回答。
溫蒂竟然用柔軟的雙腿站起來,搖搖晃晃,她看見一堆爛玩偶中間,趴著一個像自己一樣,只染著一些新污垢的布熊。
溫蒂說不出話,可能她這個款式的玩偶沒法說話,說話是熊玩偶與人類的特長也說不定。
感受到溫蒂的注視,他乾癟的聲音繼續說著:
「你被淘汰了,是嗎」
溫蒂想不明白。
「扔到到這裡的都是被淘汰的玩偶,你也一樣,人形玩偶」
溫蒂還不知道什麼叫,人形。
「很快你也會在這裡發爛發臭,長出霉衣的,人形玩偶」
事實上溫蒂並沒有嗅覺。
「我快要死了,很快,像他們一樣,爛在下水道里,我沒能.....沒能通過...」
溫蒂簡直一句話也聽不懂,只是覺得奇怪。
「如果不想在這裡死掉,就往前走,帶上我的一隻手吧,她能幫到你,通過測試,你就能出去。」
溫蒂大腦停止了思考。
熊玩偶的身體片刻間如同他的聲音一樣,迅速乾癟了,只剩下一隻灰色的手。
一隻對溫蒂來說超大尺碼的熊掌。
她並不想在這裡爛掉,人類對她的設定是美麗乾淨的人偶,一旦染上污垢,就失去了玩偶的意義。
拖著灰熊手往前走,溫蒂看見下水道到處流著奇怪顏色的液體,紅的白的黑的藍的,溫蒂也是藍色的。
溫蒂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走了多長一段也不太記得,她身上也染著白的紅的藍的,變成了錯綜複雜的顏色,只有灰熊的手還是灰的,一點兒沒變,大概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又一個。」
她聽見空洞的一聲。
然後溫蒂踩到一處下水道井口,拖著灰熊的手滑了下去,啪,落地。
這次周圍空蕩蕩,滴著水的封閉密室內迴響起嘎吱嘎吱摩擦的聲音。
溫蒂搖搖晃晃站起來,迎面是一個臃腫而巨大的腦袋,上面長滿了腿,敷上去的一張臉上無數張嘴交替蠕動,朝溫蒂爬了過來。
美麗的溫蒂本能抗拒醜陋的玩偶,她躲也不躲,拿起手裡灰熊的手就砸過去。那個碩大的頭顱咬到了溫蒂的腿,拚命撕扯著,溫蒂管也不管,掄起又砸下,卻不知道只是棉花與棉花的碰撞而已。
「你的腿是假的」
它臉上其他的嘴對溫蒂說道。
「不會感到餓是活不下來的」
好多張嘴這樣說。
「把我的腿拿走」
「人形玩偶,白痴人形」
溫蒂快被吵死了,它真是聒噪得很。
灰熊手砸到了巨大頭顱的線頭,像是有所感應一樣死死鎖住,溫蒂又掄起,頭顱的棉線頓時被拉開,那個頭顱也一口吞掉溫蒂的左腿,棉花飛散,然後失去了所有動作。
失去了一隻左腿無法行動的溫蒂,扯下頭顱上的一隻腿,求生本能一樣,用灰熊手裡的線頭縫合在一起,她的腿變成了一長一短,不過依然美麗。
巨大的,噁心的頭顱臉上,所有的嘴裡泊泊流出透明的液體。
溫蒂抓起灰熊的手,一瘸一拐離開這個地方,繼續向前走。
溫蒂沒有痛覺,沒有情緒,也不知恐懼。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瘸一拐。
「又一個」
她又掉進一個下水道,啪,落地。
「可憐的孩子」
溫蒂被一隻棉布觸手纏繞著舉到半空。
她看到一隻巨大的,足足有她身體幾十倍的紅色章魚玩偶,章魚玩偶的頭上,觸手上長滿了眼睛,卻全部緊閉著,它八隻觸手中的一根輕輕撫摸著溫蒂的臉。
「可憐的孩子,不會說話是活不下去的」
它的觸手在溫蒂的臉上探尋著。
「啊.....就是這裡,讓我來幫你活下去...可憐的孩子」
觸手尖端像刀刃一樣鋒利,輕輕在溫蒂的鼻下劃了一道口子。
溫蒂果真試著張口,棉花飛了出來。
「好孩子....就是這樣,好孩子...」
溫蒂發現自己已經閉不了嘴,棉花從臉上的縫隙中一點一點漏出來,她拿起手裡灰熊的手,砸在章魚的頭上,灰熊的手死死鎖住章魚的一隻眼睛,溫蒂掄起,一根紅色的棉線在空中翻卷,章魚頓時散了架,扭曲著倒了下去,所有的眼睛在溫蒂的撕扯下張開,溫蒂掉了下去。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所有的眼睛看向溫蒂,溫蒂取來灰熊手裡紅色的絲線,把自己鼻下的嘴縫好,終於不再漏棉花了,溫蒂想。
溫蒂沒有痛覺,不知情緒,也不會恐懼。
章魚的眼睛里泊泊流出紅色的液體,溫蒂看也不看,拖著手裡灰熊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但是溫蒂依然美麗。
溫蒂無法向前走了。
前面是鐵牢一般的房間,獨獨的一扇門被上了鎖,鎖上斑駁的字體寫著:又一個。
溫蒂想用灰熊的手砸爛,卻發現怎麼都拎不動了。
哦,原來是在這裡快被殺死的,灰熊。
溫蒂用自己裝上的那隻大腳狠狠一踹。
啪,鎖開了。
溫蒂打開門,房間里只有從上方投射進來的星星點點的光亮,天花板上懸挂著許多玩偶,他們四肢釘上了透明的細線。
「怎麼老是不聽話呢,灰熊先.....噢,原來是新客人。」
陰影里傳來咚咚撞擊木板的聲音,一隻木頭做的,關節分明的人偶,全身上下牽著透明細線,朝溫蒂靠近。
「到處亂跑是不行的,美麗的孩子更不行」
它彈射出兩根細線,捆住了溫蒂的雙腿。
「孩子就是孩子,不要整天拿著危險的東西」
又是兩根細線,捆住了溫蒂的雙手。
「不聽話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像他們一樣。」
他把溫蒂像其他玩偶一樣掛了上去。
溫蒂開始微微搖晃,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
最後變成溫蒂順著線大幅度搖擺。
溫蒂手腳在搖擺中被自己突然扯斷,隨著棉花的狂舞,她僅剩的身體和頭部向著木偶飛了過去,造成一次猛烈地撞擊。
木偶頓時散了架,無數的細線崩斷,一陣陣悶響,天花板上懸挂著的玩偶通通落了下去。
說到底木偶也是被線牽扯著的。
它斷成一截一截,這樣的身體溫蒂說什麼也不會要的。
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玩偶恢復了行動能力。有玩偶緩緩站起來,向溫蒂靠過去。但是溫蒂已經快要像灰熊先生一樣乾癟了,棉花不斷從她身體中泄露,她無法反抗,繼續乾癟。
一個兩個三個.....
越來越多的玩偶靠過來。
他們伏在溫蒂的周圍,扯下自己身體上的棉線。
掏出自己身體內的棉花。
「嘿,給你的」
他們好像這樣說。
溫蒂沒有痛覺,不知情緒,也不會恐懼。
但是溫蒂想,如果不是一隻玩偶,現在自己大概會怎麼樣呢。
溫蒂可能真的要死了,她的眼睛里也漏出棉花,連續不斷的,像是什麼在流淌。
於是,溫蒂又變成了溫蒂。
溫蒂離開這個躺滿玩偶的房間。
溫蒂繼續向前走。
溫蒂突然好像踩在了又一個下水道上,隨著咚咚聲響,啪的一聲,落地。
溫蒂掉在了床上。
窗外是多魯城的燈光。
「哈哈!又一個!新的玩具!」
孩子大聲嚷著。
溫蒂想起來,原來自己也是位媽媽,曾經。
她用棉線扯住孩子的四肢。
於是紅的,白的,藍的,一起流出來。
就像多魯城的燈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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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是?玩偶們忠實的朋友。」
「皮膚,毛髮,血肉。」
「溫蒂有?媽媽般精巧的雙手。」
「孩子,布偶,線頭。」
溫蒂哼著歌,搖頭晃腦,把孩子扔了進去。
望著下水道口,她感到飢餓,想要流淚。
吹著多魯城的風,溫蒂艱難地找到活著的感覺,像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