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第 16 章 第 16 章

二殿下帶著人走後,福丫就一臉淚地奔了出來:「小姐你有沒有事?有壞人挾持我,捂著我嘴不讓我說話……」

她自己也衣發不整的,卻只顧抓著唐荼荼上看下看,眼淚止不住。

先頭福丫喊的那聲「小姐」,就是在報信了,只是唐荼荼沒迷瞪過來。可轉念一想,她迷瞪過來也沒用,那十幾個神出鬼沒的影衛能耐大,抓她不比抓只小雞崽難。

「沒事沒事,我好好的。」唐荼荼輕輕拍拍她後背,安撫道:「人都走啦,快回屋睡覺吧。」

院里來了這麼些人,南面房的唐珠珠連著她三個丫鬟卻都睡得瓷實,眼下聽到她們主僕倆在院里說話,南頭耳房住著的丫鬟芳草,才睡眼惺忪地開門望過來。

「二小姐,怎麼了?」

這一群睡鬼。

唐荼荼哭笑不得:「太熱了,我出來乘涼,睡你覺去吧。」

芳草「噢」一聲,又睡眼惺忪地回去睡了。

次日,唐荼荼起了個大早,幾乎是天光剛亮的時候,就貓著腰鑽上了哥哥的馬車。

唐厚孜幾乎一宿沒睡,半夜翻開律法,把科場舞弊相關的全拎出來讀了好幾遍,心裡七上八下沒個成算,熬了一宿,眼底青黑一圈。

看見妹妹上了馬車,他勉力笑著叫了聲「荼荼」,挪開腿,給她留出坐的地兒。

岳峙書院在南頭的靖安坊,離唐府不遠,往常出了門,馬車沿著大道向南直走,穿過一座坊,一炷香的工夫就到書院了。

近些時為籌備太后壽辰,這條大道上架起了一座座花樓,各個高兩三丈。樓基還沒打穩,官府怕出事,便設起了拒馬,人車都得繞道而行。

唐厚孜怕誤了上學的時辰,總是要早早出門的,今日卻尤其得早,讓書童駕著車走了一條人最少的路,徑直朝著京兆府去了。

京兆府,天子腳下第一府,這座佔了半座坊的大府衙,直直矗立在京城的中軸線上,與都察院比肩而鄰。

這兩個衙門都是天子明耳目、肅風紀的官署,都察院管的是糾劾百官,京兆府卻是給百姓辦事的衙門,田宅戶口、雜徭市肆、禮樂學校、追贓緝盜……但凡京城百姓的事兒,都能管得了。

鄉試泄題是大事,他們兩個小孩也不託大,沒朝著府門去,反倒繞去了京兆府南面的一條小巷。

府衙方圓一里內,總共設有十二個銅匭,都設在僻靜小巷中。

這銅匭,是一個銅鑄的大匣子,銅匣鑲死在牆上,匣門也成天鎖著,只在上頭留一道指寬的細縫,像後世的舉報箱。最早是武周時的女帝所創,可以言政得失,不論是伸冤、告密、陳事、揭發檢舉、自薦求官,但凡百姓所求,都可以寫在信中,放進銅匭里。

因為是個死匣,只能往裡放,誰也取不出來。只有每日正午時,京兆府的衙役隊會拿著鑰匙來開匣收撿信件,當著百姓面兒清點信件數目,一封不能少地呈到衙門去。

無論什麼人揭發什麼事兒,五日內,京兆府必須查得水落石出,張榜布告。五日內不張榜的,揭發人就能去大理寺告京兆府尹徇私,甚至能直接越過府尹狀告官吏,直呈天聽。

唐荼荼頭回知道有這麼個東西的時候,就暗暗記住了。

盛世年代,銅匭用的人不多,厚沉的頂蓋上蒙了薄薄一層灰。

唐荼荼拿出岳無忌寫的揭發信,要往銅匭里放時,忽然被哥哥捉住了小臂。

「怎麼了?」她奇怪。

想是這半月都無人陳事,半月前公榜的告示還貼在牆上,判的是一戶地主私占村民沃田的小案,地主全家八口「斬立決」,判了個連坐罪。大紅的判印蓋在上頭,濃重似血。

治世需用重典,盛朝律法嚴苛不是假的。

那鮮紅的「斬立決」三個字灼得人眼疼,唐厚孜死死盯著,一時挪不開眼。叫他輾轉反側了一整晚的心事,終於在此時湧上來,全堵到了嗓子口。

他捉著唐荼荼的手有點抖,低聲道:「荼荼,我們不告了,行嗎?」

「嗯?」唐荼荼愣住:「為什麼?」

唐厚孜不敢看妹妹的表情:「都是有家有口的老先生,但凡徹查,必定要連累家族子孫,學台那麼多老先生,家裡那麼多人……」

他對上妹妹清凌凌的目光,愧疚地低下了頭,恨恨一拳砸到掌心:「荼荼,我可真沒用!他們明明是罪有應得,可我、可我……」

「你怕他們也被判個斬立決?」

唐厚孜不作聲,虛虛攥著拳,被妹妹盯著的感覺居然比被夫子盯著更讓人著慌,他不敢抬眼,緊張得從脖子到臉都紅了。

唐荼荼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輕吁一口氣。

她想,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心慈手軟,都不是什麼好習慣。

可少年能心懷仁善,已是難得。

在她上輩子短短的二十多年裡,末世逼她飛快成長,同樣也催逼著所有的少年人。在那閉眼是炮火,睜眼是刀槍的幾年裡,她見過十幾歲就姦猾的、世故的、行騙老道、嫖|娼熟練的少年人,卻極少看到這樣的良善。

少年薄薄的胸腔不過一掌厚,裡邊藏著的是一顆仁慈善良的心。

唐荼荼揚起嘴角,在唐厚孜的目光里,把那封揭發信折了幾折,塞回了自己的綉袋。

「好,我聽哥的。」

「你同意了?」唐厚孜猛地抬起頭。

唐荼荼迎著晨光眯起眼睛:「哥哥想要公平,咱們就想法兒討回公平;哥哥想要仁善,咱們就做善良的好人。我聽哥哥的,你打算怎麼辦?」

唐厚孜昨夜就想過了,聞言拉著她就上馬車,與趕車的書童交待:「去學台。我們去給學政大人提醒兒。」

他兩人又乘著車,折道去了學台府。

學台府門庭冷清,本來就是個清貴的散衙,平時一群老儒在裡頭著書立說、針砭時弊,幾乎不辦公。這會兒還沒到開衙的時辰,門前來來往往的都是路人。

唐厚孜深吸一口氣,挺直胸膛,打算進學台找大人陳情。他要將唐荼荼手裡的信接過來時,唐荼荼卻沒給他。

「哥,你好歹也是個小才子,萬一被人認出來,你還考不考了?」

說完越過他,自己小跑著上前去了。

唐荼荼拿一張手帕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邁著大步跨上了兩道石階,在衙役狐疑的目光中,她把那封信塞過去,壓低嗓音,沒頭沒尾地對衙役說。

「交給你們學政大人,告訴他是大事,信務必帶到你們大人眼前,不然小心你們的腦袋!」

撂下這句話,唐荼荼就一陣風似的跑了,只留下門前的幾個衙役摸不著頭腦,又叫她這兩句神神叨叨的話說得心裡打鼓,看了看手裡的信封,忙去院里稟告大人了。

唐厚孜藏在巷子里,扒著牆往府門前張望,壓著聲糾結:「這樣有用么,不用當面跟學政大人講嗎?」

他手腳都沒處擺,在地上來迴轉悠了十來個圈,回頭再看妹妹,竟沒影兒了。

再一瞧,唐荼荼居然坐在巷子口的小攤兒上,點了份香煎雲吞,正細緻得往雲吞上淋醋。

「荼荼,你怎麼還能顧上吃啊,我快急死了。」

雲吞用的是生煎做法,先煎得底兒酥脆,又加水燜熟,撒了一層焦香的芝麻,輕輕一咬,肉汁四溢。

唐荼荼燙到了舌尖,嘶聲吹涼,「我也快餓死了,吃完再說。」

她又摸出十個銅板放在桌上,喊那店家:「再來兩份。」

唐厚孜苦著臉:「我吃不了兩份。」

唐荼荼:「我吃。」

「好嘞,客官稍等。」店家手腳麻利地又起了鍋,薄薄的胡麻油撒上去抹勻,一鍋正好是兩份。

第二份雲吞才剛送上來,兩人便見學台府門前衝出來一位大人,歲數不小了,一身官袍都沒系好,慌裡慌張地扶著官帽就衝出來了,擺明了是剛從被窩被人撈起來。

「這是學政大人,你快藏一藏!」

唐厚孜驚呼一聲,忙按著唐荼荼的腦袋往桌子下藏,被妹妹扭身掙開,「怕什麼,認不出來的。」

她回頭去看,那位學政大人臉色青白,扯著門口的衙役問了句什麼,又奔下衙前石階左右張望了一會兒,沒找見人,那大人臉色更白了,似能當街暈倒,抬手叫衙役扶著,顫顫巍巍地回去了。

唐荼荼笑起來:「沒咱們事兒了,哥,趕緊吃完去書院吧。」

唐厚孜愣愣地吃了幾隻雲吞,順著她的話往下想。

學台里的先生們都是文采頗高的大儒,擬題的那幾位更是才高八斗、熟知世情。可歷來學台只管出鄉試題,主持鄉試和批卷都歸禮部管。

每回學台出完試題,都要上呈禮部司,等國子監和禮部司先後校正一遍,確定題目沒什麼問題后,才會錄檔入庫,立刻由皇上選派翰林三日內奔赴北方六省,主持各省鄉試。

也就是說,這套題還沒有定下,只要學台趕緊改了這套題,重新出一套新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唐厚孜跳得飛快的心漸漸安穩下來,大口大口把碗里的雲吞吃進肚子,又把店家送的那碗麵湯一飲而盡。

「荼荼,你真是太聰明了!」

瞧著時辰不早,他忙道:「謹言,你不用送我,送著二小姐回府,我走著去書院。」

唐荼荼望著他走遠,細嚼慢咽地把剩下的雲吞吃進肚子,又叫店家拿油紙包了一份,當是給珠珠捎的零嘴,這才坐著馬車回了府。

*

可誰也沒有想到,不過兩日,學台泄題一事飛快擴散開來,到了廿五那日,幾乎全城學子都得了信兒。

岳無忌終於怕了,一大早來了唐府,慘白著一張臉拍開大門,叫門房去給二小姐傳信。

「荼荼姐!荼荼姐!事兒鬧大了!事兒鬧大了!」

他跟個喇叭似的重複了兩遍,差點哭出來:「我要是知道事兒能這麼大,我就不寫那揭發信了,你怎麼能大街小巷地去傳呢!你這分明是要害我!」

唐荼荼皺起眉:「你胡說什麼?我哥心善,怕揭發信直接交給京兆府會牽連太多人,只把信給了學政大人。我什麼時候大街小巷去傳了?」

「不是你?!」岳無忌瞪大眼睛:「那怎麼全京城的秀才都知道了?!」

這條巷子里住的全是小官之家,他這麼叫嚷,被人聽著怕是不妙。唐荼荼把他拉到側巷,聽岳無忌小聲說了,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鄉試歷來只在南北直隸和各省設考點,直隸省環繞京城,下轄甚廣,京城、天津府,還有整個河北,統為直隸範圍。為彰顯天家氣象,這幾個府的鄉試全是要在京城考的。

又因為今年趕上太后壽辰,學子們早早進了京,如今聚起的學子已有兩萬餘人,全在城中住著。文社裡才子扎堆、滿城的大儒開班講學、書商抄印往年考題,就連酒樓茶館的說書先生,講的都是往年科場上的事。

人太多了,丁點捕風捉影的消息,便能傳得滿城風雨。何況學台泄題,不是捕風捉影。

唐荼荼皺眉:「你到底泄給了多少人?」

岳無忌恨不得對天發誓:「就那五個哥哥!再沒有別人了!」

唐荼荼飛快思量:「那就是這回買了題的人太多了,有人大嘴巴,漏出去了。」

岳無忌快要嚇破了膽,看著她,又氣又怒又懊惱:「真不是你散布的么?那我怎麼辦啊!」

「你嚷嚷什麼,小點聲兒。」

唐荼荼瞪著他:「不是我,你大可放心。你脫身早,問題不大,趕緊回家把那題紙燒了,一份兒都別留,也別去聯繫賣主,只當你從沒做過這事,叮囑你家那幾個兄弟一樣管好嘴。要是賣主供出了你,查到了你身上,記住咬死不認。」

「事兒鬧大了不怕,知情人多,要麼全拖下水,要麼法不責眾。」

她心裡傾向於後者,畢竟開考的日子還沒定,舞弊的事沒成事實,又因為是恩科,這場試是為太后賀壽而加的,酷刑嚴責未免傷太后顏面。但唐荼荼心裡並無把握,這後半句便沒敢跟岳無忌講。

岳無忌見她神情堅定,心裡好賴有了點兒底,連連點頭,拔腳就要往家裡跑。

還沒跑去丈遠,岳無忌便見他那等在巷子口的書童,朝著他奔來:「少爺,不好啦!城中秀才聚在一塊,去學台府衙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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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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