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牆下交頭接耳聲不斷,恥笑聲不斷,竊竊私語像是要剝光了東陵侯偽裝光鮮的皮,他面色「蹭」得一下紅了,老臉火辣辣得。
他面色乍白乍紅,額角青筋暴起,四十多年來,他立志作為人上人,就活一口氣,沒想到有了榮華富貴還當街被人嘲笑。
「哈哈!」錦華見東陵侯鐵青的臉,「啪啪」拍著樹榦,笑得前仰後合,眼睛笑出了淚花。
「少爺,你快看,看那老匹夫的臉。」錦華撫著肚子招呼顧恩澤,樂淘淘道。
顧恩澤面上風淡雲輕,眸色冷淡,無一絲笑意,卻抬眸又掃了一眼那個看著嬌嬌軟軟的姑娘,神色深邃幽深,讓人看不清情緒。
東陵侯攥著的拳頭瑟瑟發顫,內腮被牙齒咬緊,后牙「吱吱」磨搓,他還沒維持好笑容抬頭,只聽安東將軍那老匹夫又來了一句。
「老柳你既認回了嫡長女,真得是來享福的不是來抵災的?人家女娃娃,精緻乖巧,粉雕玉砌,來了你家三天,你這金銀首飾不論好歹,可要給人家配上。」
兩家並街而立,角門相對,有什麼個情況也算了解得清清楚楚,安東將軍撫了撫絡腮鬍子,裝模作樣嘆了一聲,才驚道:「對了,我可記得你家另一個姑娘人前都是珠玉環翠。」
「對啊,東陵侯,我可記得您家嫡女,哦,現在嫡次女,買得都是京都城最時新的首飾。」有人懶洋洋長長扯了一嗓子,說罷笑做一團。
看熱鬧的人站不住了,東陵侯在京都城名聲本就不好,況他前段時間謠傳謀害了大越忠心耿耿、世代忠良的衛將軍一家。
人若是混得不得民心,誰有機會碰著了都想踩一腳,人群中有人扯著嗓子喊:「都是嫡女,東陵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吶。」
香香坐在牆頭,隱在裙擺里的雙腳微微盪起,黑溜溜的剪水明眸波光流轉,臉頰漾起悄悄淺淺的梨渦,唇角笑意款款。
她不動聲色盪著腳尖,饒有興緻得看東陵侯在牆下局促得像個蒸熟了的大蝦,在眾人的口誅筆伐下啞口無言,訥訥不能言像只剝光了的鵪鶉。
香香看了片刻,聽著下面的沸反盈天的聲音漸消,她明眸流轉,滴溜溜轉了三圈,瀲灧生輝,嬌俏明媚得像只小狐狸。
倏爾,她皺了皺挺秀的瓊鼻,纖細的小肩膀又抽了抽,不一會兒,空氣中只餘下低低的啜泣聲:「嗚嗚——」
月色皎潔如水,涼風習習,吹來枝頭清甜的花香,吹來那一聲又一聲宛若鶯啼的嗚咽,聽著嬌嬌軟軟又可憐巴巴的,讓人心都碎了。
「爹爹。」又軟又嬌一聲,輕柔柔讓人耳朵酥酥。
眾人尋著聲音抬頭看,只見香香眼眸含淚,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她睜著無辜、清亮的翦水秋瞳茫然無助得望著東陵侯,低低喚了一聲。
「爹爹,您三日天說待我好,說要補償我,我以為是真得。」她抽泣著,纖瘦圓潤的肩頭一抽一抽,可憐兮兮。
淚珠簌簌得落,她抽噎著,抿著唇強忍著哭嗝,怯弱道:「我在鄉下時,見過有些人家若是不喜歡女兒,便嫁了她,還不給準備一抬嫁妝,讓她倒了夫家也遭人輕賤。」
「爹爹,您可有為我準備……」她霧蒙蒙的大眼睛紅彤彤得,就這麼望著東陵侯,欲語還休,像是害怕、擔憂、怯懦不敢問出口,就像……怕那個答案讓她心碎。
她將嫣紅飽滿的唇瓣咬得發白,豆大的淚珠順著鼻翼簌簌得落,肩頭微微顫抖,她像是不敢再看東陵侯,瞬間低下了頭,只餘下嫩白的額角讓人看不清神色。
這一幕讓牆下的眾人心中一痛,望著東陵侯的神色越發不善,尤其以安東將軍為首。
其實他們都不知曉,香香是咬著唇憋笑,憋得肩膀都簌簌顫個不停,只能低頭捂住了嘴巴,只餘下嗚嗚咽咽、含糊不明的聲音,聽著像是啜泣,像是怕得瑟瑟發抖。
「老柳,你不會真沒給這女娃娃準備嫁妝吧!」安東將軍三腳兩步跨到東陵侯跟前,拽著他的前襟怒沖沖得問。
東陵侯手腳並用將前襟沖安東將軍手裡奪出來,他退了一步,撫了撫自己的衣袖,仰頭鎮靜道:「香香是我的嬌嬌女,我怎會不給她準備嫁妝。」
他這話說得氣定神閑,讓人很是信服,牆頭上的香香的唇角卻撇了撇,她沒有抬頭,不想看東陵侯惺惺作態之勢。
上一世,恐是擔心事情敗露,或是有什麼更深的陰謀,東陵侯府給她連夜下了毒,第二日她渾渾噩噩被塞進了花轎,一路顛顛簸簸,可不記得有什麼嫁妝。
「且,這是我家的家事,高兄手伸得難免有些長了。」東陵侯直視著安東將軍,貼近他,咬牙切齒道。
香香看著剛才幫了她的人像是要吃虧,她抬起頭,作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水眸瞪得圓溜溜驚呼:「爹爹,原來你給我準備了嫁妝。」
她托著雙頰,雙頰梨渦淺淺像個純摯不經世事的孩子,歡喜道:「我在鄉下聽侯府嫁女兒都是十里紅妝,爹爹您說您最疼我,要好好彌補我十多年受的苦,您是不是也為香香準備了十里紅妝?」
她眼睛燦若星辰,明眸剪水灼灼望著東陵侯,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牆下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一聽這話,紛紛起鬨:「十里紅妝!十里紅妝!」
東陵侯不敢直視香香璀璨又清澈的眼眸,周圍的目光和吆喝讓他頭皮發麻,他咽了咽吐沫,艱澀得回道:「……是。」
「爹爹您真好!」香香面容發光,在東陵侯落下這低低一聲后她雀躍得差點跳起來,驚喜得孩子得到了父母最好的一句誇獎。
她捂著小臉羞赧得笑了半天,然後抬眸朝著安東將軍真摯說道:「伯伯,你看爹爹他疼我,他說為我準備了十里紅妝,明天你一定要記得來看哦。」
「好!明天老夫一早就起床,在門口支個凳子等你出嫁。」安東將軍爽朗得應了一聲,側身拍了拍東陵侯的肩膀,大笑道:「十里紅妝,侯爺大手筆,老夫佩服!」
「應該的。」東陵侯扯開嘴角僵笑著應道,面頰的肉不受控制得抖了抖,疼得。
十里紅妝可要了他的老命吧!
他少年貧寒,一輩子想為人上人,汲汲營營、費盡心機才人到中年方混個有名無實的侯爺,錢是他的命根子,可,面子比他的命還大破天。
「哈哈——大快人心,這姑娘真是好樣的!」錦華握著雙拳興奮得吼了一嗓子,望著香香的目光帶著幾分興緻。
圈裡誰人不知,東陵侯是京都城出了名的摳門,鐵公雞一毛不拔,讓他花錢,真得要了他的老命。
「哈。」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嘲。
錦華獃獃望著自從將軍過世后便面無表情的少爺,他剛才好像看到自家少爺唇角扯了扯,雖然不甚明顯。
錦華心中激動,眨了眨眼睛愣愣得問道:「少爺,您笑什麼?」
「沒什麼。」衛將軍顧恩澤年方十八,面上冷肅得彷彿三十有八,他收回清淡的眸光,唇角的弧度消失得一乾二淨,變回了剛才的清冷寡淡。
他翩然落地,身姿輕盈,一襲黑衣翩若驚鴻,面容疏離,俊美無儔,轉身大步流星離開。
錦華眨了眨眼,從樹上跳下來去追自家少爺,在他背後疾呼道:「少爺,那個好像就是您明天要娶的姑娘,看著嬌小玲瓏,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還挺好看的。」
「少爺,看著這姑娘都快把東陵侯氣死了,真得大快人心。」錦華急急跟上顧恩澤,繼續絮絮叨叨道:「長得好看,性子也不讓人討厭,少爺,我覺得……」
「聒噪!」顧恩澤行若無事,冷冷截住了錦華的話。
錦華略略稍後半步,抬眸小心翼翼打量著顧恩澤的神色,見少爺面上也沒有太多厭惡,步子還快了幾步,錦華眸子轉了轉,捂唇神神秘秘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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