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謝意怒道:「別以為你在皇上那裡得了臉,我就拿你沒辦法。」
藍軒也並沒有理他,帶著人徑自去了。
謝意不由在心中想,此人長袖善舞,怎麼說也要做些表面文章,這會竟連一點面子也不給他,倒是不同尋常得很。
錦衣衛本就是皇帝的眼線,藍軒要帶人走,謝意是拗不過的。他憂心宮中還有刺客餘黨,將手下的人分散下去,細細搜索。
而方才刺客走出的那間屋子自然不能放過,謝意謹慎地推開門,濃烈地血腥氣撲面。他仔細一瞧,屋中地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手腳盡被縛住,血已流幹了。
不消說,這幾人定是被刺客所殺,謝意蹙著眉邁出一步,腳邊一具屍體居然微微掙動了下。
兩個禁軍入內,將那未死之人架了起來,謝意認出他便是前司禮監的秉筆尚璟。
司禮監有兩位秉筆被調往御馬監任職,如今外面死了一位,裡面卻活著一位,謝意總覺得這事沒有那麼簡單。
而得救了的尚璟不管不顧,伏地痛哭起來。
他似乎被人迎面打了一悶棍,面上鮮血橫流,混著涕淚簌簌而下,很是凄慘。
聽完尚璟講述刺客是如何破門而入,用他做人質威脅手下的人自縛手腳,之後又將那些人殺盡的事,他整個人幾乎要虛脫過去。
望著癱在地上不成人樣的尚璟,謝意對他的話信了七分,不由道:「這些人也算因公殉職,我自會稟告陛下,每人賞銀五十兩,撫恤家屬,這事就交給你辦了。」
尚璟涕泗橫流道:「皇恩浩蕩,臣自當以死盡忠。」
謝意很受不了他這哭哭啼啼的樣子,大步邁了出去,卻終是留了個心,安排了兩人留下來,悄悄盯著尚璟。
折騰了一夜,晨光熹微的時候謝意終於確定紫禁城中的九千餘間宮室都再無藏匿刺客的可能,這才鳴金收兵,拖著疲憊的身軀向毓坤回話。
這會毓坤已回到乾清宮,早先聽說藍軒已抓到了刺客,帶回東廠去審,這會見到謝意便有些迫不及待道:「如何?」
謝意知道這是個機會,竹筒倒豆似地將藍軒如何擅權抓人的事述說一通,再抬首時見毓坤以手支頜,倚在御座上,似乎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心中發沉,謝意退了一步道:「如今刺客被他帶到東廠,審訊結果如何,臣請陛下親自過問。」
毓坤道:「朕有分寸。」
她並非看不出謝意對藍軒的懷疑,但若說藍軒與刺客有什麼聯繫,也太荒謬了些。
但令毓坤不安的是,直到這會,她都沒有見到藍軒的人,只是聽他遣人回報道,刺客已被帶到東廠拷問。
也就在天剛亮的這會,一架馬車疾馳駛入永定門,半個時辰之後停在了謝家的別院之中。
剛出宮就得了消息,謝意聽說陸英回來了,頓時來了精神,連臉也未洗,飯也顧不上吃,叫人通知的沈崢,三人齊聚在別院之中。
陸英言簡意賅,將河南的事講述清楚,謝意聽完后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半晌起不來身道:「原來他當真是逆黨。」
雖已見過鄭恪,對於藍軒的身份有了八分把握,但因了解謝意衝動的性子,陸英並沒有詳述內情,只說藍軒與前朝逆黨勾結。
但這也無異于晴天霹靂,想到昨夜的事,謝意後悔極了,明明已對藍軒起了懷疑,怎麼還如此輕易地叫他將刺客帶回東廠,這會得陸英親口落實,想要再要人就難了。
而藍軒的身份既明確,那這刺客不消說,自然是他安排進宮,當真是一出賊喊捉賊的好戲
但對於這事,沈崢卻有不同看法,負手在房中走了幾步道:「藍軒藏匿宮中多年,經手皇帝飲食起居,若要行刺,何須如此麻煩,非要再從宮外找人來。
謝意嗤道:「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若是宮外來的刺客,豈不是將他的嫌疑撇清了。」
「這人當真狡猾得很。」謝意果斷下了定論。
沈崢卻搖頭道:「我總疑心是這些人內訌,這次刺客入宮並不在計劃之內,興許是我們的機會。」
說罷二人都望著陸英,等他拿一個主意。
陸英也並沒有令沈謝二人失望。望著東廠的方向,他輕聲道:「與其在這裡猜測,倒不如去看一看,他究竟在做什麼。」
從紫禁城出了東安門,沿著宮牆東面的夾道向北走就是東廠,這裡是比錦衣衛的北鎮撫司衙門更陰森可怕的地方。
作為欽犯,趙彥已被戴上了手銬腳鏈,黑黢黢的囚室中燒著火紅的炭盆,而他則被五花大綁在十字木樁之上。
這是場秘密的審訊,閑雜人等一概被屏蔽,只有洛寧守在囚室之外。
藍軒走進來的時候正見趙彥正懶洋洋地嚼著草莖,他走到炭盆旁,舉起燒紅的烙鐵撥弄了幾下,趙彥不耐道:「有什麼就來罷,還真以為我會怕。」
藍軒將烙鐵放下,刑案上便落下道深深的炭化印記,他望著趙彥道:「你知道宮刑是怎麼受的么?」
趙彥忽然僵住了,藍軒抬手比劃了下,又舉起那烙鐵道:「……最後要用這東西在傷口烙一下,止血,再撒上草木灰。」
「之後人要在不透風的蠶室里躺四十九天,才能下地。」
「那時你父親……並不比你大。」
原本咬著的草莖掉在地上,趙彥雙目欲眥道:「不許你再說。」
藍軒平靜道:「我永遠記得那樣的情景。」
走到趙彥身邊,藍軒將他從木架上放下來道:「你走罷。」
趙彥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藍軒輕聲道:「我答應過你父親,要好好照顧你,但也只能陪你到這,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趙彥似乎並不能理解他的話,藍軒嘆道:「現在走還來得及,到泉州去,那裡有幾艘船,裝著足夠食水,盡由你掌握,帶上我們的人走罷,為你父親,為我們趙家留一點血脈。」
趙彥道:「那你呢,難道你要留下來?」
他的情緒很激動,藍軒神色冷冽道:「你當真以為這是兒戲?」
趙彥怔住了,藍軒道:「還是你以為,鬧到今日地步,你我還能全身而退?」
趙彥似乎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卻仍舊執拗道:「這世間難道還有你做不到的事,如今天災人禍,皆是皇帝失德,你若要反了,振臂一呼,還怕無人云集響應?」
藍軒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些。」
趙彥話到嘴邊被堵了回去,藍軒望著他道:「你說的那些,並非沒有可能,但現在……」
他眸色深沉道:「你信不信,再過半個時辰,禁軍就會將這裡團團圍住,你我皆是階下之囚。」
趙彥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不由道:「那就一起走,現在就走,狗皇帝既起了疑心,遲早是要殺你的。」
藍軒望著他道:「來不及了。」
說罷他解下腰間的牙牌遞給趙彥道:「雖攔不住禁軍,但送你出城的還有把握。」
趙彥的呼吸劇烈起伏,緊緊攥著那塊牙牌,並不肯動。
藍軒嚴厲道:「再不走,是想要趙氏血脈斷絕?」
趙彥忽然就明白了,藍軒留下來就是死路,是被他親手逼上的死路。
這麼想著,趙彥更不肯走了,藍軒道:「無論如何,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我兄長唯一的血脈,是我想要付出一切保全的人。」
趙彥眼眶發紅,心中著實後悔,但事到如今再無可挽回。
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藍軒道:「出宮后你一路向南,切不可回頭。
謝意帶著陸英和沈崢趕到東廠的時候,審訊已經結束了。
藍軒端坐在上首,而堂下則是一具冰冷冷的屍體。
謝意沒想到他竟如此草菅人命,在心中料定他已將刺客掉包,怒極道:「當真好大的膽子。」
望見謝意身後,陸英與沈崢皆在,藍軒的神情並沒有意外。接過洛寧捧來的帕子,他仔細擦乾淨手上的血跡,淡淡道:「謝統領有何見教?」
謝意雖知道堂下這具屍首定不是刺客的,但苦於天色昏暗,並沒有人看清刺客的形貌,這會更是更是沒有對證。
即便如此,他並沒有打算輕饒藍軒。
這次有備而來,謝意已提前調了禁軍三大營中的神機營,人數是錦衣衛數倍,又配有火器。
他是決心要先斬後奏。
但令謝意沒有想到的是,藍軒的神情並無懼意。
就那樣從上首的太師椅上走下來,他直面神機營的槍口。
最前排的火槍手已上了鏜,洛寧並不甘示弱,身著大紅飛魚服的錦衣衛里三層外三層將狹小的衙門圍得水泄不通,手中的綉春刀寒芒畢現。
藍軒的目光在謝意身上掃了圈,最後落在陸英身上,陸英並沒有迴避,而是抬起沉沉的眸子與他對視。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就在這緊要關頭,有個帶著威勢的喝止聲打破寂靜。
人群自發分開俯首,馮貞抱著的拂塵一揮,身著窄袖圓領袍的少年皇帝走向上首,龍袍上的日月星辰十二章凜然生威。
望著勢如水火的兩派人馬,毓坤道:「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