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平亂幽州 子憑母貴
果然不出樊楓等人所料,幽州刺史賈達空害怕大權旁落,決心鋌而走險,反旗一扯,關閉城門,擺出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準備負隅頑抗到底。樊楓冷冷一笑,率部城外紮營,商討對策。
「賈達空公然違抗聖令,不把皇上和太弟放在眼裡,膽大妄為,無異於自取滅亡。」帳中,一名大將顯出幾分激憤來,他顯然沒有看穿申屠玥一箭三雕的用意。
陸昶早有思想準備,不慌不忙地說:「將軍,不如速戰速決,採取急攻。」
他的建議有人附和,也有人反對,爭論之中顯出武夫的耿直。
樊楓充分聽取了雙方的意見以後,成竹在胸,「敵方城池堅固,守兵眾多,本就易守難攻……急攻的話,會過多消耗實力,若是再有援軍從外接應,將會險象環生,對我們十分不利。」
「可是將軍,事不宜遲,以免夜長夢多,這賈達空若是將異族聯盟招引過來,雙拳難敵四手,我們就會愈發被動了。」又一員將領眼中露出焦灼之色,對於軍人來說,好戰不是暴戾,相反意味著建功立業。
樊楓點了點頭,笑意在臉上均勻地抹開,「明日我遣陸昶率眾故意示弱,引誘守軍前來夜襲……賈達空勢必會暗中派出使者聯絡盟友,我們中途將他截下……城中糧草儲備有限,撐不了多時,待到他們彈盡糧絕,我們就在城外支鼎造飯——賈達空讓油膩蒙了心智,扼守孤城之前,竟然不知要堅壁清野,這可是為我們補給著源源不絕的糧草……」
一眾將士都開始發笑,他們雖對自不量力之人見怪不怪,可是如同賈達空這般昏聵卻又偏要選擇雞蛋碰石頭的情形,實在不多見。
戰事的進展幾乎同樊楓的計劃完全吻合,賈達空的部隊夜襲不成,反而被生擒了幾名將領。經過這次偷襲,城中守軍已是元氣大傷,俗話說,狗急跳牆,賈達空在城內抓耳刨腮,最終決定豁出去賭一把,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老天爺這次並未站在他的一邊,更沒賜予他好運,在幽州這片天地,他一直是上天的寵兒,可這一次,他無疑被徹底拋棄了。
當賈達空的精銳部隊與樊楓的騎兵對峙之後,陸昶習慣性誘敵深入,將敵軍帶入山道,這曲折狹窄的道上早就布下了別出心裁的機關——兩旁都堆滿了磁石,敵軍一進山道,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鎧甲便盡數吸附在磁石上,整個人動彈不得,雙眼睜得圓滾滾的,活像白日見鬼一般。而樊楓的部隊,並沒有類似的困惑,他們的武器經過了特殊處理,金屬鎧甲也早已換成了藤甲或者皮甲。這樣的戰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已大獲全勝。
賈達空這才體會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他派出的求援使者猶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城中的糧草已經捉襟見肘,百姓苦不堪言。就在意志快要完全奔潰的時候,城外傳來陣陣蝕骨的香味——樊楓刻意令人在鍋鼎中多加香料……面對這種致命的挑釁,賈達空氣急敗壞,可殘存的一絲僥倖心理慰藉著他,他幻想著只要再多堅持幾天,哪怕只是一天,說不准他那些剽悍的外族援軍便能趕來了,那時足以扭轉乾坤,樊楓這小子算什麼,那些騎兵又算什麼?正這樣想著、自我安慰著,他聽見了自己派出的使者以及戰中的降將正在繞城呼喊「大勢已去,時不我待」……頓時眼前一黑,再也醒不來了。
早已布置好的雲梯、衝車等攻城工具整齊有序,樊楓彷彿看到自己站在城樓最高處居高臨下,俯瞰著一切,內心有種異樣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屈居人下的體驗提醒著他,若是低人一等,就不可避免要去妥協,既然是妥協,就必然會失去,而失去的往往是一些最為重要的人或物。
他眼神凝重,語氣也像是凝住了,正要緩慢開口,發出「攻城」的命令。
城門被慢慢打開了,城頭也插上了白旗……
「將軍,他們投降了。」陸昶的欣喜之意很淡,更像是客觀直接的一個簡單描述。
樊楓甚至連淡薄的喜悅都沒表現出來,眉峰微微一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敗了又如何、降了又如何,我要的是心悅誠服。」
陸昶的話聽上去更加平鋪直敘,這種冷漠與有情無情並無必然關聯,「是否要屠城清算?」
「只殺首惡。」樊楓略一沉思,眉頭卻舒展了。
因為「株連」一詞的存在,幽州治所之地的屠殺難免波及到一些無辜之人,成就大事之人把仁慈當做婦人才有的舉動,持鄙棄的態度,對於一些出身行伍的中下層軍官來說,更是將此奉為信條,他們大開殺戒,殺到眼紅仍不肯作罷。
樊楓儘力採取措施制止這樣的暴行,陸昶卻勸他除惡務盡,以免留下後患,各種利益和力量博弈的後果,仍然是以一些人的生命為代價。
有殺有活,有罰有賞,青眼白眼之間,觥籌交錯之際,幽州的局勢漸漸塵埃落定。
千里之外的洛陽,許多事情也在同時發生。
碧玉只知道孕期的女人會有反覆無常的情緒,可身邊的申屠玥也越來越難以捉摸,她從來不想琢磨他的心思,此時卻留心在意著。
「壁雲走了,凜凜走了,甚至夜來,你也讓她離開了,如今,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你身邊只有我了。」有一天,申屠玥沉吟許久,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句,語氣中隱隱約約透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碧玉有些害怕與他對視,他的眼神蘊藏著無數內涵,陰晴不定,有時他會在清晨醒來,嚷著要為碧玉描眉,溫柔細膩;有時會一言不發,像是被包裹在冰層里,冷得錐心……天威難測,碧玉這樣對自己說,更多時候像一個丫鬟一樣服侍著他,為他捏肩捶背,有時還親手做甜點,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她以為這樣就是全部,至少不會有虧欠,但他卻時常發怒:「我需要的不是一個丫鬟!」然後,憤憤而去,留下碧玉一人,來不及傷心,只是納悶費解。
眼見著腹部日益隆起,奇妙的生命正在孕育之中。無論戰場上盤桓著多少飽食的禿鷲,對於暫時身在安逸之中的碧玉來說,這個小小的結晶體並不單單意味著無奈和恥辱,這更是重生的象徵。她早已學會了接受,雖然一直是被動的接受,可始終與逆來順受有著本質的區別。每一個即將成為父母的人都會未雨綢繆,盡心儘力為將要出生的孩子打算,碧玉知道自己的經歷和身份都會令這個孩子蒙羞,這種尷尬或許會變成陰影,一直籠罩著,成為一種障礙。
「殿下,這個孩子出生后,我想把他(她)交給王妃撫養。」碧玉終於下定決心,可說這話的時候,心頭還是猛然顫動了一下。
「為什麼?」申屠玥有些不解,可內心其實又通透著。
碧玉明確地說:「我想讓這孩子有個體面的出身,讓旁人從他(她)身上生不出話端來。」
「有這個必要嗎?我早已有言在先,後院中的女人無論是誰,只要先誕下小王子,我都會一視同仁,立為世子。」申屠玥冷靜地勸導著,他不想心潮再有劇烈的起伏,便自斟自飲,喝下一杯酒。
碧玉的影子在酒杯中搖晃起來,他不是酒量如此差勁的人,於是幡然醒悟,自己到底還是太在意了,以致於失掉了穩固的心。
「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憑什麼貴為世子?子憑母貴,殿下的恩寵填補不了這天然的缺失……況且王妃,需要這樣的依靠……我倒真心希望能是一位小郡主……」
「那你呢?」申屠玥聲音高了一些,痛楚多於責難,他深知子嗣承繼之中的各種玄妙之處,自然明白碧玉的話在情在理。
「殿下方才不是說了嗎?我身邊還有殿下你。」碧玉微笑著說,眼神卻有一絲漂移。
這句討喜的話讓她在申屠玥眼裡晃動的幅度更大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青澀少女,卻並未意識到自己已經蛻變為一個妖嬈多姿、攝人心魄的女人。
他突然想抱她,下意識卻搖了搖頭,忽然又覺得這樣的剋制毫無意義,徑直起身將她的頭擁在懷裡,話碎了,心也不再完整,「你要怎麼辦?你不做孩子的母親,孩子就只能喚你一聲『姨』,或許還會對你不敬、不屑,你都不在乎嗎?」
「沒有母親會與孩子計較這些。」碧玉笑著湧出一顆清淚。
「我似乎明白了。」他把一聲長嘆按下,怔怔看著前方,喉中的咳嗽又躥了出來,叫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殿下要多保重身體。」碧玉輕輕說。
申屠玥依然堅持著把話說完,「我曾一度以為我的母親是鐵石心腸,她對我不聞不問、不管不顧,沒有一句讓人心暖的話,甚至連一個能讓人揣度的眼神都沒有……現在我想我是明白了,她哪裡是不介意,分明是傾注了整個心,唯恐自己收不住,才不敢有所表達,只有極力的冷漠和忽視,才能與我撇清關聯,護我周全,否則當年父皇是斷然容納不下我……我更不會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