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牆高百尺 不擋來客
牆高百尺,擋的終究是不來的人。
幾日後,張瓘晉見。
長沙王府大殿中,張瓘身著灰色緞衣,體型微胖,眼睛不大不小,卻暗藏玄機:一顆眼珠黝黑漆亮,另一顆卻黯淡無光。他的臉上微有笑意,心裡的盤算滿滿的。
一見面,張瓘便行禮道:「久仰長沙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拜見,真是三生修來。殿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同凡響。」
申屠奕極不喜這樣的客套溢美之辭,但表面還是待之以禮,謙虛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張將軍過譽了……請坐。」
張瓘落座,繼續恭維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大王可是實至名歸啊。」
申屠奕嘴角扯動了一下,將想說的話壓了壓,用眼神示意僮僕斟茶。
「張某此行,河間王殿下的信里已經寫得很明白了,相信無需多言,大王必能體味河間王殿下的一片苦心。這些年來,殿下他寢食難安,一直惦記著您。可惜勢單力薄,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次趙王大逆不道,群情激憤……『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句話大王不是沒聽過吧?」張瓘一邊用茶碗蓋撥著浮起的茶葉,一邊神情自若地說。熱氣瀰漫,他的面容和語氣都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兄長的情意,申屠奕在此謝過。兄長這次遣張將軍來,忠直之心可鑒日月,我等倍感慚愧。趙王之舉實乃人神俱憤,兄長肯親率國兵勤王,我自責無旁貸,必助兄長一臂之力。」申屠奕在心裡盤算著這番話還算妥帖。
只見張瓘的一隻眼更加明亮了,襯托得另一隻眼像一個無底的黑洞,陰氣慢慢升騰、擴散,「難得大王如此深明大義,我這一路走來,長沙國人傑地靈,物產豐腴,百姓安居,大王真是治理有方,德才兼備。若天下有大王這樣的明主,何愁四海不昇平,萬民不景仰呢?更何況,大王正統出身,在這一眾郡王里,資歷最深、血緣最近的非您莫屬……現如今聖上被廢,太子遇害……我看大王眉目清奇,頗具九五之相……大王若想成就萬世基業,眼前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河間王殿下定然效命於您……」
申屠奕心裡直發笑,暗想這張瓘好一番赤裸裸的試探,卻又不便流露出鄙夷之色,只得拿起茶盞,啜了一口清茶,從容說:「張將軍言過了,孤王如若包藏這等私心,又與趙王何異?做臣子的有臣子的本分,藩王這個名分是聖上給的,自然要盡忠聖上。如今聖上遭奸人構陷,正是我等用力之時。況且聖上於私是我大哥,雖不是一母所生,但情分更勝親兄弟,弟弟維護哥哥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張瓘露出狡黠的笑容,呼道:「看我真是小人之心,只顧著說出自己心裡所想,不吐不快,沒料到反倒辱沒了大王……還請恕罪。」遂起身欲謝罪。
申屠奕當然明白他只是在做戲,配合著制止,「張將軍多禮了。煩請將軍回府之後將我的心意轉述兄長。還請問兄長好。」
張瓘行禮,笑。
風和日麗的一天。
清遠山高聳入雲,遠遠望去,就像一柄插入蒼穹的利劍。谷內清幽一片,泉水叮噹作響,鳶飛草長。
碧玉在家中幫母親紡布,父親背上弓箭,正欲出門。
忽然,敲門聲響起,「有人在家嗎?」門外傳來一個粗獷的男音,碧玉聽著,只覺幾分熟悉,卻又回想不起。
碧玉母阮氏趕緊停下手中的活計,雙手在衣服下擺蹭了蹭,示意碧玉進內室,一陣小跑去開了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名中年男子,身著赤色戎裝,濃眉大眼,鬚髮濃密,雙手捧著一個用黃色綢緞包裹著的匣子……看來看去,不像是以前有過交集的人,阮氏暗自思量。
「請問這位可是梁大嫂?」男子雖面相略凶,可一開口,憨實畢現。
阮氏拘謹的點頭,碧玉父梁牧也是一臉狐疑,問道,「請問大人有何貴幹?小人正是梁牧,這是賤內阮氏。」
中年男子倒也不客氣,徑直進了門。
梁牧請客人坐下,阮氏則端來茶水,二人便在來者身後恭恭敬敬的站立。
中年男子發話說:「我奉長沙王殿下差使,有樁美事相告。」
「敢問大人如何稱呼?」梁牧小心翼翼問道。
「我叫楊鵠,梁大哥、大嫂不必拘束。」楊鵠想起申屠奕的叮囑,琢磨著自己在這種情形下應有的友善,「楊某這次冒昧打擾,還望大哥、大嫂見諒。」
「楊大人客氣了,只是不知大人前來寒舍,有何貴幹?」梁牧接上話去,內心的忐忑……
這番話,碧玉在內室聽的真真切切,在抑制不住的好奇心驅使下,她悄悄的把門推開一道縫隙,只見桌前坐了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桌上放著一個黃布包著的盒子,碧玉瞪大了眼,一個又一個的猜想接踵而來:……他是來收繳賦稅的嗎?不像,那些人凶神惡煞,而這個人看起來似乎並無惡意……他說自己是長沙王府當差的,長沙王府可不是尋常地方……難道長沙王想吃野味,想買布……碧玉一個人偷偷地樂了……她很想知道這個叫楊鵠的到底有什麼「美事」相告,老百姓跟貴戚公卿打交道,鮮少有美事。
碧玉邊想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於是細細一看,這個人頗有些眼熟……是他!碧玉一個激靈,真是他!不就是那個前不久到家裡來,索水給主人的褐衣將士,原來他叫楊鵠。可他又來我家做什麼?長沙王,那又是誰,難道……他口中的主人,那個身著黝紫色華服的貴族青年……他是長沙王?郡王不應該都是糟老頭嗎……思緒開始混亂……碧玉開始緊張、不安,那英俊男子的眼神、舉止歷歷在目……碧玉的心跳開始加速,額頭滲出細碎的汗來……
「……長沙王殿下對碧玉姑娘一見傾心,特差我前來,欲以東海明珠為禮,求得碧玉姑娘為妾室,還望梁大哥,梁大嫂能成人之美……」楊鵠細說了那日遇到碧玉的情形,尤其渲染了她與申屠奕的相見。
話說完后,楊鵠伸手解開匣子外面的黃緞,一隻做工上等、用料精細的珠寶匣呼之而出。他打開匣蓋,頓時有些黯淡的木屋內散出耀眼的光澤——滿滿一盒明珠顏色鮮亮,形態圓潤。
這樣的禮物對於一個貧寒之家,難道不是天大的恩賜嗎?不過,這也是我梁碧玉的身價么?碧玉這樣想著,心收得更緊了,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從未仔細體味的卑微之感這次來得那麼真實,看著父母唯唯諾諾的樣子,碧玉有些痛心。
梁牧上前,輕輕關上了匣蓋,小屋驟然失色,有了先前的對比,它顯得尤為黯淡。梁牧行禮,不卑不亢說:「楊大人,大王美意,草民實不敢推辭,只是小女出身寒微,恐不相稱,污了郡王威名,草民實不敢當……」面有難色,繼續說:「不瞞楊大人,多年以前,小女便已結下一門親事,若今日攀附貴德,另許王侯,恐為人所不齒……」
「不齒?!許給堂堂長沙王殿下,誰敢說三道四?他們活膩了嗎……難道這長沙國還有比大王更顯赫的人嗎?」楊鵠打斷梁牧的話,大動肝火,這樣的拒絕顯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一味地遷怒到梁牧身上:這個山野村夫,羅里羅嗦,未免也太不識好歹,若不是大王有所囑咐,依我楊鵠的風範,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擄了回府復命,該省去多少勞什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