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下場1
梅笙其實是春風館的幕後老闆,這會兒心愿了了,手下也有人專門守著,總不大會出什麼事。見著這小村落山清水秀,倒也是個消暑的好地方,讓人取了自己的琴,也就住了下來。這梅笙的到來,太上皇倒是挺喜歡的。畢竟現在日子是悠閑了,但多少比不上從前精緻,有個梅笙聽聽琴,也是不錯的。
普天下敢給太上皇擺臉色的也就一個小白了,所以杜如蘅的小院倒是比從前要熱鬧許多,最愁的就是莫堯和方文傑了。
莫堯愁,實在是因為梅笙一彈琴,那翩躚如玉的模樣,絕對叫人心生好感,別說是冬至抵抗不了,就連自家娘親也喜歡繞著梅笙轉。於是,點心是娘子做的,茶水是娘親泡的,除了太上皇與小白,就一個梅笙最是悠閑。
這樣的日子,叫莫堯只能在一邊絞著手指頭泄憤。
方文傑也一樣。
他到底年紀小,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怎麼說也是個人小鬼大的。起先姨姨都是皺著眉,常常發獃,但只要那個「沒聲」一彈琴,姨姨臉上就會笑得格外好看。這讓知道姨姨還沒答應爹爹提親的方文傑覺得格外不舒坦。
想來想去,方文傑決定跟自家爹爹提個醒,不然娘親都要被人搶走了。莫堯本來就滿腹怨念,瞧著鬼機靈的方文傑,自然添油加醋一番。
等方子儒肅著一張臉,抱著一面古琴尋上門來時,杜如蘅愣住了。這是鬧哪般啊?
其實,方子儒也算是個頗有脾氣的人,不然也不會在明白自己心事後立馬請了村長大叔來替自己說親了。方文傑將莫堯故意漏給他聽的話回去學給方子儒聽了之後,他也急了。既然梅笙彈得一手好琴,那他就帶了琴同他比,不是說誰贏了杜如蘅就會嫁給誰。方子儒只是想讓杜如蘅知道,他也會彈琴。
只要她喜歡聽,他就會一直彈給她聽。
不得不說,呆愣的書生還是有時來運轉的機會的。
梅笙見到帶著琴而來的方子儒,眼眸繞過窗沿,朝杜如蘅那邊看了一眼,然後讓出自己的位置。方子儒放上自己的琴,也不怕邊上繞著的一圈都是些什麼人,只要杜如蘅沒出來阻攔就好。
《梅花弄》。
杜如蘅娘親最愛聽的曲子,也是杜如蘅學會的第一支曲子,梅笙落魄時候藏在杜府後院外頭常聽見的那曲子。
小白是聽過杜如蘅彈《梅花弄》的,同方子儒的一比,竟是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彈錯那幾個音的話,幾乎同杜如蘅的《梅花弄》一模一樣。
清心,才可無為大同。
小白嘴角帶了一絲笑,然後轉身又不知晃蕩到這村落的哪兒去了,只剩下院子里的貴人們面面相覷,卻又不得不佩服。
不等梅笙甘拜下風,扣兒從屋子裡走出來,古怪地看了幾眼方子儒,然後才說,「我家小姐答應方先生的提親了。」
村子本來不大。
紅白事算是清水村頂大的事了,到時候全村的人都會來道喜,到時候所有人都拿出碗碟來幫襯著。方子儒家的近親只剩下一個兒子,所以請了村裡的嬸子們來幫忙。尤其是一直對他很好的胡嫂子。
讓她家男人宰了最肥碩的兩頭豬后,還讓自己兒子從青州城裡帶了不少成親時要用的東西。
方子儒同胡嫂子的兒子小時候也是一起玩過的,自然不生疏。
見了方子儒,倒也不藏著掖著,「那蘇家人現在日子倒是不怎麼好過。」方子儒一愣,才想起蘇家不就是杜如蘅從前的夫家么?
蘇家的日子的確比在清水鎮時要難過。
莫堯說了,貧賤夫妻百事哀,這點可真沒錯。
妙姿趁著一家子都是忙杜如蘅流產的事,卷了灶下爐火里的銀票首飾,收拾了兩件衣裳,然後是點饅頭和水,然後她就跑了。
當然,妙姿這些天出去買菜的時候倒是同人套了不少話,知道清水鎮往西走去就是青州城,她自然不能再回青州去,倒不如帶著銀錢往東去,走上兩天,估摸著就能找到村落。到時候自己雇一輛馬車,想去哪裡還不能嗎?
只是妙姿算計好了一切,卻獨獨漏了太上皇他們會來。有太上皇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暗衛,四周圍的一舉一動哪裡逃得過他們的眼睛?只是一個妙姿,暗衛也不敢拿這麼點小事去煩太上皇,於是想來想去,只能盯著妙姿,然後回報給莫堯聽。
莫堯這人,多少唯恐天下不太亂啊。這妙姿,當初在春風館的時候,自己也沒怎麼注意過,只是這麼聰明又狠的女子,蘇子軒遇上了也算是他的福氣了。想到這兒,莫堯便吩咐暗衛將妙姿好好地送到下一個村落。
總之,就是不讓季管家他們找著就是了。至於那銀票,蘇家人也不敢謀划,有太上皇和駙馬爺守著,誰敢去找杜如蘅,理直氣壯地要那張銀票?倒是杜如蘅,這般一鬧騰,竟也忘了自己還收著張銀票,只是後來想起將銀票給扣兒,翻看自己的匣子,才發現銀票不見了。
想起當時蘇子軒那兇狠的樣子,還有自己無緣的孩子,杜如蘅微微嘆息,撫了撫平坦的小腹,杜如蘅想,沒有孩子大約也是因為老夫人後來派季管家送來的五千兩銀票吧。畢竟他當時那兇惡的模樣,肯定是怨恨自己沒有及時拿出那銀票來給他治病,於是怪了自己,連帶著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杜如蘅想起來也覺得奇怪,收留了蘇家人,卻一直沒想過要拿銀票出來接濟他們。因為在杜如蘅心底,那銀子當初就給了扣兒,是要給她辦嫁妝的,怎還可以再用?卻不曾想蘇家人原來一直算計著那筆銀子。杜如蘅苦笑,換做從前,他們何曾會為了這麼點銀子而斤斤計較?
不過這些話,杜如蘅誰也沒告訴,甚至連扣兒問起當時到底怎麼了,杜如蘅也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低下頭撫著當初備好的小孩肚兜,眼神似乎有些恍惚。扣兒問過一次后便再也不敢提。
太上皇他們也就不再問什麼,只是肯定不會讓蘇家,尤其是蘇子軒太好過就是了。
莫堯從前在青州城裡也算是個挺有名氣的公子,現在又做了天家駙馬,要知道今上可就這麼一個嫡親妹子,在青州城心目中,莫堯那就是整個青州的驕傲。所以,就算莫堯自以為藏得很好,這風聲還是傳了出去,趕著來巴結的人自然不少。
順著岳父大人的吩咐,莫堯便稍稍透了個底給那些人,於是回到青州城的蘇家自然就不好過了。蘇家在清水鎮時好歹還有個落腳的地方,這會兒被太上皇派人送回青州后,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這時候老夫人他們才想起少了個侍妾,也是,這一路上算上初七和正月,可是多了不少人,誰還顧得上一個妙姿?最先發現妙姿不在的還是妙音呢,畢竟兩個人處境一模一樣,誰也不會比誰討得多少好。
蘇子軒知道妙姿跑了的時候,眼神一黯,嘴角勾著冷笑什麼也沒說,只是背過身,季如蘭哀傷地看了一眼蘇子軒,然後沖老夫人他們抱歉地笑了笑,繼續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蘇子軒。老夫人雖然心底氣得不行,但當著大兒子的面也不好再說什麼刺激他。
回過頭卻吩咐碧玉查看身上帶著的細軟,雖然不多,但總算還在。也是,妙姿從來沒想過算計這些玩意,她從頭到尾就盯著杜如蘅的那張銀票了。若老夫人這會兒知道自己算計許久的銀票被季如蘭揣住了,只怕要嘔出血來。
一群人身上帶著的銀子實在不多,季如蘭沒法子,將娘親最後送來的那套嫁衣首飾送去當鋪,簽了死當。季大奶奶給季如蘭置辦的嫁衣卻是極好,那上頭鑲嵌著的東珠就有三顆,拿著五百兩的銀票,季如蘭二話不說便交給老夫人。
老夫人眼眸抖了抖,嘆了一口氣,只說了一句苦了你,季如蘭唇角淡淡的,也不說什麼,轉身去找蘇子軒。這一路上顛簸,蘇子軒的傷又有些發作,若是再不好,只怕那麼一會兒也站不起來了。
蘇子轅知道后也只嘆了口氣,卻沒想到這季家大小姐對大哥還真是情深意重。蘇子轅這會兒也是半點書生清高架子也沒有,找了青麓學院的同窗,在青州城裡盤下了一個小院,同當初的蘇府自然是比不得,但好歹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除了老夫人和蘇子軒沒有動手,全部人都一起收拾了大半天院子,這日子也就算是慢慢能好起來了。只是買了院子后,蘇家可用的銀錢卻是沒有多少了。老夫人一錘定音,蘇子轅還要繼續讀書,趕來年的科考,算是蘇家最後的出路了。
蘇子軒在邊上一聲不吭,自從離了清水鎮,蘇子軒倒是不發火,神情倒是常常有些恍惚,妙音是再也不想伺候蘇子軒,正好季如蘭凡事親力親為,她也樂得不用見到蘇子軒。老夫人讓季管家去府衙里按了文書,第二天就有人牙婆過來,用五兩銀子將人領走了,也沒人管妙音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只季如蘭哆嗦了身子,要站起身,卻被蘇子軒一把握住,「從此只你一個人,不好嗎?」
想了想,季如蘭終究還是坐了下來,沖蘇子軒笑了笑,只是那笑卻更像是哭。蘇子軒面容陰冷地看了看窗外,然後合上眼,腰背上的酸疼卻還是沒能好過一點。
蘇子軒這些天,閉上眼就想起杜如蘅,沒有一次例外。
當初知道自己要娶一個啞巴時,蘇子軒便回去和老夫人鬧,但老夫人卻用弟弟來威脅自己,蘇子軒只能屈服,但屈服心底還是有怨恨的,於是便常跑去春風館里散心。從花轎里第一次見到杜如蘅時,蘇子軒只看那纖細的身形,心底就細細地跳了一下。
如果,不是啞巴就好了。
只是那時候自己被怨憤給蒙蔽,根本不願靜下心來去對待自己的啞巴妻子,至於那個晚上,蘇子軒更是從不肯回憶,只怕有些東西慌亂出軌跡,叫他覺得,這一切的悲傷都是自己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
畢竟,已經不可能再收場了。
於是,那些後來才細細糾纏出的情愫,蘇子軒便只能暗自壓下。至於妙姿和妙音,若她們好好的,蘇子軒也不準備怎麼樣。但當妙姿偷偷跑了之後,蘇子軒連著妙音也一同嫌棄上了,果然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所以當娘親說要賣了妙音時,蘇子軒默許了。
從前,他對季如蘭並沒有多少情分,之後這些日子,她的耐心與溫情叫蘇子軒覺得自己還是從前那個人,因為季如蘭還是和從前一樣愛慕自己。蘇子軒需要季如蘭的愛慕,來肯定自己還是蘇子軒,青州四少的蘇子軒。
發作了妙音后,碧玉和綉兒便一起緊張起來,畢竟她們的生死也掌控在老夫人手上。看著兩個丫鬟戰戰兢兢的模樣,老夫人心頭不捨得,但是畢竟艱難,這兩個人里只能留一個。綉兒眼淚便一直往下掉,她家裡已經沒人了,若是賣了,便真的艱難了。
碧玉看著綉兒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再看了看現在的蘇家,便跪下沖老夫人直直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託人請了自家的爹爹交了錢,跟著爹爹回鄉下了。
這些都是季管家做的,老夫人只閉著眼在屋裡念經,這些事,哪一樁不是戳著她的心,讓她如何忍得住?蘇子轅哭著跪在老夫人面前,告訴她自己一定會考科舉,掙回蘇家的榮耀回來。
老夫人笑了笑,身子卻一日日敗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