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入幻

第二十六章 入幻

「微生……」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向他,指尖抬起,想要觸摸他白衣上流泄的長發。

那人影模糊了下,再見時卻已只剩莫微生一人,先前他身旁嬌小的影子已經不見了。

那人轉過頭,仰梧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揉碎星河的眼眸里,他朝她招手,微笑道:「遺玉,過來。」

夜光撒下,為他鍍上一層淡淡的月華。仰梧彷彿受了蠱惑般,將手放入他的掌心裡。

莫微生手下略一用力,將她攬進懷裡。

令人安心的氣息將她覆蓋住,仰梧閉上眼,呼吸間儘是他身上淡淡的書墨香氣。

這樣毫無防備、身心交付的相擁,竟然讓仰梧有些悵然若失。在往後的時光里,還有多少這樣的機會呢?

仰梧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還是將臉埋入了他的懷裡。

她想,就抱一下,一下下就好……

莫微生挑起她的下頜,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掌下的肌膚如白玉般細膩柔滑,帶著些月色的微涼。白玉上點著一抹絳紅,輕嗅一嗅,還帶著些甘甜的香氣,彷彿一枚醇香的漿果撒在了三冬臘月的雪地里。

他的眼眸逐漸變得深黑,輕輕地捧起她的臉,那抹殷紅愈來愈近,直至在眼前消失不見。

四唇相觸,唇間儘是綿軟的滋味。

仰梧的眼皮有些顫抖,心臟像一頭小鹿般在胸腔里亂跳著。雖然之前她心血來潮偷親過他一下,但那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和此時的狀況完全不一樣好嗎!

漫天星河照耀下,兩顆心碰撞在一起。

仰梧正沉浸在這片溫柔鄉里,可腰間的鑿靈刀卻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某人終於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莫微生看著她,啞聲說道:「遺玉,留下來吧。」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吹氣,低聲誘哄道:「留下來,好不好?」

仰梧睜著眼睛,眼裡三分清明,七分沉淪。幾乎快溺斃在那雙溫柔似水的眼裡。

她動了動唇,在那聲『好』字幾欲脫口而出時,鑿靈刀再次震動起來,比剛才更加的劇烈。

仰梧的心神總算清醒了幾分。心底的聲音告訴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真正的微生還在申山等著她。

鑿靈刀里有甄宓的意念,它發出如此猛烈的震動,想必甄宓的狀況不容樂觀。

「對不起。」她低低地道了聲歉,從他懷裡掙脫開來。

她抬起手指,往刀刃上狠狠地劃了下去。

消失的前一秒,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莫微生。

那人迎風而立,衣袂飄揚,獵獵寒風下,他的身影竟顯得有幾分單薄。

仰梧突然鼻子一酸。嘴唇幾度開合,即使聲音被勁風淹沒,依然能看出她說了什麼。

她說:「等我。」

她離開后,玉畫台也隨之搖搖欲墜,轟然倒塌。

仰梧被鑿靈刀送到了一個陰森森的園子里,四周黑的連手指都看不見,只園子中央有些微的亮光。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邊摸邊叫著甄宓。

「甄夫人!你在哪兒?你現在怎麼樣?!」

到那點亮光不遠處時,她終於看清了甄宓此時的樣子。

她的身體輕輕顫抖著,氣息極不穩定,一頭白髮散亂地披在臉上,眼角隱隱溢出鮮紅的血液。

仰梧心中大駭,「甄夫人!」

她連忙跑過去扶住她的身體,連問了她幾遍她怎麼了,然而她卻都不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仰梧隨她的視線看去,那亮點處原是一座墓碑,此時碑前正慢慢浮現出一個人形來。

是個頭戴冕冠的男人。珠旒低垂遮住他的眉眼,一身玄色龍袍盡顯帝王威嚴。

他視線眺望著前方,輕輕喊道:「宓兒……」

甄宓面上沒有表情,眼神冷冷地看著他。只有扶著她的仰梧注意到了她微微僵直的脊背。

仰梧繞過手去將她的手握住,試圖用人類溫暖的體溫給予她些許力量。

「子桓。」她聲音淡淡,沒什麼情緒。

那男人從碑中走出,走到她們面前停住。

他的靠近帶來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仰梧有些害怕,這個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然而他看也沒看仰梧,絲毫沒有理會為何會多出一個人來。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甄宓,抬手想摸摸她的臉,但那手卻徑直從她臉上穿了過去。

他愣了愣,忽地想起自己如今只是個靈體,根本就觸碰不到她。

「唉……」他搖搖頭,苦笑一聲。

不過片刻后他臉上又浮起溫和的笑意,「宓兒,你來了。」

甄宓冷笑了一聲,「我竟不知陛下還有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看來我與陛下終究生分。」

這話中意有所指。男人怔了一怔,又跟她溫和解釋道:「宓兒,可是還為阿照的事介懷?阿照於我,恩情莫大,我與她到底還是有些情分。」

甄宓都快被氣笑了,「所以陛下就將我棄如敝履?扔在一旁不聞不問?那甄宓真是欽佩陛下此番深情。」

她句句帶刺,那男人有些無奈地笑了,但神情依然柔和。

「宓兒,當時局勢不穩,你身子孱弱,實在不宜與我勞累奔波。所以我想著,為你辟一處安謐的庭院,你也好將養身體。」

甄宓有些不耐的轉過頭,似乎不想再聽他說下去。

她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眼中充斥著痛苦之色,眼角邊血淚又多了一點。

仰梧很緊張,在袖中捏了捏她的手腕,想要將她從痛苦中拉出來。

甄宓轉過頭,安撫地沖仰梧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擔心。

她終於完完全全地對上那個男人的眼睛,認真又有些艱難地開口:「子桓……阿照也好,鳩酒也罷,這些我都不想再提。我只問你,甄宓到底做錯了何事,要在枉死後還受掩面塞糠之辱?」

甄宓笑容變得凄涼,眼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不甘,她現在只求一個答案,她到底是做了何等不可饒恕之事,要在死後都不得安寧?

甄宓以為他還會找各種理由解釋,然而這次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垂頭不語。

過了好半晌,他才抬起頭,有些歉疚地開口道:「我……那時沒有辦法。當時三分天下,風雲難測,朝堂之上百官也難以齊心。皇宮之中需要一件大事來借勢發揮,剷除異己……宓兒,是我對不起你。」

甄宓此時反而平靜了下來。盼了好久的答案,壓抑多年的心結,最後得到的,不過一句對不起。

她要這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心早已在飲下鳩酒的那一刻便支離破碎。

即使化作神袛,那樣錐心的痛楚也時常成為她的夢魘。心痛過、迷惘過、失望過,到最後什麼也不剩下。

這句答案比想象中還要涼薄。無關痛癢,只不過為穩定廟堂。

但她到底釋然了。自縛千百餘年,不過求一個心安。

「嗯。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像一片羽毛掃過人的心頭。

她笑了笑,「子桓,謝謝你告訴我答案。」

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他以為她會很生氣。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但是……那又怎樣呢。她不受影響,能夠這樣,繼續好好地過下去,這樣就夠了。

他的手穿過她的身體,似乎是想抱抱她。

「宓兒,我走了。你,切記珍重。」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別。

說完這句話后,他的身體開始漸漸消散。

他此時本就是靈體,日復一日地守望在碑前,不過是想親口跟她說聲對不起。

他們在戰火紛飛的歲月里相愛過、相知過、相攜過,已經足夠在心底留下一枚溫柔的烙印。

「……再見。」甄宓看著慢慢暗淡下去的墓碑,也輕輕回復了一句。

她回頭看仰梧,卻被那丫頭此時的樣子嚇呆了。

「……你這是什麼鬼樣子?」她半晌無語。

「嗚嗚嗚嗚……太感動了……我抑制不住心裡奔泄而出的情感……」仰梧眼眶裡兜著兩包淚水,一幅欲流不流的樣子,看著實在滲人。

甄宓抓過仰梧的手,「走了,要哭回去再哭。醜死了。」

帶著一連串古怪壓抑的抽泣聲,仰梧捂著小心肝跟甄宓回到了洛神宮裡。

她正準備平復一下情緒,甄宓忽然轉頭過來沖她擠擠眼,曖昧地一笑道:「剛才等你半天沒來,可是遇見了什麼?讓我猜猜……可是你那心上人?」

仰梧的臉開始紅了,但她很倔強,「沒有,什麼都沒有。我不過迷路了,兜了幾個圈子罷了。」

「哦~」甄宓怪聲怪氣地哼了一下。

仰梧額角跳了跳,想起之前說過的事情,不免嘟起嘴問道:「夫人,你之前說過送我回去,這話現在還作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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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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