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風雲
此前逝水來找到他,說是仰梧出了問題。封徊知道仰梧身上的咒印特別,可沒想到竟然如此狠絕。
漵箜,不曾想你表面上看起來是個正人君子,背地裡竟然對一個小姑娘下這樣的狠手。
或許在那些所謂正派眼裡,天下人的命是命,被犧牲的人就應當大義凜然吧。
等封徊趕到弱水時仰梧已經快被熱浪包圍,彷彿周身生了一層結界,逝水無法進入,只得在外等著他的到來。
封徊輕而易舉地走近了仰梧身邊,看著她悄無聲息躺在地上,眉頭舒展,彷彿一絲氣息也沒有了。
只稍一瞬,封徊就知道了這股熾浪是為何而來。
生於鴻蒙之初的上古嘉榮。嘉榮草,生於半石之山,集人間熾烈於一身,受世間第一縷鴻蒙之氣的化身——「太初」的點化,從而有了自我的神識。作為馭火之神,亦是古神之一的嘉榮,理所應當地肩負起了守護半石山的責任。可當她終於化形那一刻起,靈神卻消失了,她再也感應不到神的一絲氣息。
她把半石山守護得很好,可時間越久,她卻越發迷惘,心底想要找到神的願望愈發強烈。失去天地之靈的世界,已經介入了太多的雜質,眼見著世界逐漸風雨飄搖,更加堅定了她找到神的信念。
即使諸天世界都有其天命,即使每一個世道的歸宿都是遁入虛無,她也會拼盡全力去守護這個孕育她的世界。
自「太初」消失後天神便代替她守著蒼生,於是她將守護半石山的使命暫時交付給了天神,自己則動身前往這大千塵世尋找太初。
故事到這裡為止。後面的事情封徊便不得而知,許是嘉榮出山後有意隱匿氣息,所以誰也不知她去了何地,亦不知她是何人。
她可能是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抑或已不在這世上。
身為業障與妄念的化身,「太初」無法容忍他的存在,一場惡戰之後便將他鎮壓在異界,這一禁就是千千萬萬年。
而太初正是在這場戰鬥中傷了元神,可她仍舊用殘留的力量守護著這個世界,靈識日漸微弱,終於有一天,她徹底地消失了。
曾經她耗盡心血所鎮壓的魔物卻日益強大,在仇恨與怨憤中肆意生長。
她曾為守護這世界拼盡全力,可沒曾想到頭來卻適得其反,如同逃不開的循環,早已命定了終點。
思及此處,封徊冷笑一聲,「這骯髒的天下就值得你們這般拚命?不斷滋生的貪婪與惡念、無休無止的戰爭與掠奪,這,就是你們要守護的世人?」
從回憶中回過神,封徊看著眼前的女孩。
蒼白、瘦小、孱弱,細嫩的脖頸彷彿輕輕一捏就能折斷。而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體內竟有古神的能量。
封徊眯起眼,「難道她是嘉榮在人間的化身?」可隨即又覺不對,如果真是嘉榮,即便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也不該這些日子在他身邊毫無目的,而看仰梧的樣子,似乎對過往沒有一絲記憶。
他暫時壓制住了這股力量,方才讓仰梧慢慢恢復了正常。
看著女孩睜大的眼睛,那雙眼曾盛滿星輝,如今卻彷彿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視線沒有焦距般直愣愣地望著空中。
空氣靜默著,封徊也沒有說話,逝水依然恭敬地垂首站在一邊。
良久,仰梧的神色恢復了清明,那雙眼彷彿褪去了某些東西,又彷彿增添了某些東西,說不清也道不明。她只是淡淡地開口道:「封徊,我想回申山。」
封徊聞言,眼裡有某種莫名的情緒劃過。他感覺仰梧似乎知道了些什麼,於是便試探地問道:「你……確定嗎?」
而仰梧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是。」
這麼多年的屈辱與荒涼、痛苦與無奈,加之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交織在一起……無論前路是什麼,她都不能再逃避了。
總得有個了斷。
封徊正想捏訣回去,可是仰梧卻阻止了他,「我想就這樣回去。」換言之,不使用瞬息萬變的術法。
封徊愣了愣,疑惑地問她:「為何?」
仰梧卻淡淡地笑了笑,甚至眼神都染上些平靜,「想多看看這個世界。」
是啊,十幾年來都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她降生的世界,就連故國申山她也未好好看過。
多少有些遺憾。
仰梧嘆了口氣,微笑著對封徊說道:「我們走吧。」
似乎被她柔和的笑容所影響,封徊竟然鬼使神差地聽了她的話,置了架精巧的馬車,親自在前面為她駕車。
帶她回家。這是封徊目前的想法。
再次坐上搖搖晃晃的馬車,仰梧有些恍惚。上一次坐車,似乎也是回家。
……家?那是她的家嗎?那隻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金絲囚籠,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吞噬。可被囚禁的只有她嗎?王宮中的人,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大臣、嬪妃、母后,乃至父王,又何嘗不是被這金絲般的籠子所囚禁?
世人皆苦。
馬車在路上徐徐行駛著,從涼國到申山,大概需要二十日的路程。
剛開始的幾天還算平淡,兩人一邊趕路,一邊欣賞路邊的風景,累了便尋一家小店品嘗一下當地的特色美食。
啟程第五日,仰梧正在車上假寐。
她又想起了往日,那些她曾緊握過的時光。
在她剛出生那幾年,母后待她很好,即使父王不喜她,可是母后卻總是溫柔地安慰她,說父王只是為壓力所迫,並不是她的錯。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隨著馮貴妃的得寵,昭文的出生,父王的心完全偏向了另一邊。他待母后越發冷淡,甚至眉間隱藏著厭惡。
母后便也越來越沉默寡言,面對她時,時常只是苦笑,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柔。
她將自己關在寢宮,不再過問父王,也不再過問她。
思緒間,她迷迷糊糊地聽見外面似乎有什麼聲音。
嘶啞、哀嚎,在耳邊隱隱約約地響起。
仰梧覺得奇怪,便掀起轎簾問封徊道:「封徊,是不是有人出事了?我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封徊皺緊眉頭,「是有些不對勁。」
仰梧想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可她剛一掀開帘子,一張血糊糊的臉就猛地湊到了她眼前。
「啊!!」仰梧嚇得尖叫出聲,那張臉還一直死命地往裡擠,似乎想要擠進車裡來。
那張臉不止是血肉模糊,而且眼部充血,眼球爆凸,臉上已經沒有了正常人的神態,只是低聲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仰梧快被眼前的一幕嚇懵了,只得死命得往角落躲,不讓他靠近自己。
馬車猛地停了下來,仰梧看見封徊的身影閃現在那怪人的背後,一劍刺入他的心口。
那個野獸般的怪人張大嘴,血紅色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瞪著仰梧,而後便仰頭倒了下去。
仰梧捂住心口,急促地喘著氣,顯然還沒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