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景末還是來到了自己的葬禮現場。

當然，她全程都躲在巴基.巴恩斯不起眼二手雪佛蘭車後座，畢竟沒人想看葬禮主人公詐屍吧。

夏日的天空是被雨水洗刷后的湛藍，連一絲浮絮都沒有，像被過濾了一切雜色，瑰麗地熠熠發光。

葬禮沒有邀請名單，原因在於這只是個簡單的衣冠冢，景末「真正」的遺體被運回北京了。

但這並不妨礙美國隊長出席了她的葬禮。

「哦，史蒂夫……」穿黑西裝的鋼鐵俠擁抱了他，「我很高興你來了。」

事實上，托尼.史塔克現在的神經有點脆弱，這幾天他沒怎麼合過眼，烏青色眼圈一目了然。

「……哦，托尼。」美國隊長一臉沉痛狀，「你知道的，這件事根本不怪你。」

「不管怎樣，我一定得糾出這件事的幕後黑手，至少替她討回公道，她在紐約舉目無親已經夠可憐了——」

話沒說完，鋼鐵俠忽然壓低了嗓，他的神色不自在地朝後方瞥去，「幫幫忙，你去安慰一下那孩子吧，他恐怕再也不想跟我講話了。」

史蒂夫順著托尼的視線望去，便望見男孩精神渙散地捧著一大束梔子花，眼睛腫成桃。

史蒂夫.羅傑斯臉頰抽搐一下，忽覺得開始良心不安。

「嗨，隊長，能在這兒見到你真好。」

所幸彼得.帕克一眼瞅見他，還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金髮隊長暫且忽略了他笑比哭都難看這一事實。

「你知道的，景末她，她一直都喜歡你，」男孩低下頭接著自言自語，「如果她知道你今天來看她一定會很開心……」

「彼得，MJ一定會因為有你這麼棒的朋友而感到自豪。」

「可我多希望她能親眼看見你在這裡……咳，對不起……失陪一下。」

彼得.帕克掩面而去。

史蒂夫：「……」

史蒂夫.羅傑斯覺得自己今天站在這裡的存在感完全為零，所有人都維繫著那幾句雷打不動的客套話，然後各悲傷各的。

好多人的臉在他面前晃過。

朋友們說，嘿史蒂夫，這是瑞雯，嘿瑞雯，這是史蒂夫；嘿史蒂夫，這是甜姐，嘿甜姐，這是史蒂夫；嘿史蒂夫，這是哈利，嘿哈利，這是史蒂夫……

坐在車裡舉著望遠鏡的巴基一通亂笑：「哈哈哈哈哈哈，快看快看，你快看他的表情！」

景末笑不出來。

講真的，她從瞧見哈利.奧斯本的那一刻起，整個人就瘋了。

倒是坐在她身邊的大衛最先注意見她的呼吸節奏變化。

大衛的目光順著景末視線的朝向，銳利地鎖定了車窗外不矜不伐的哈利.奧斯本——

只見少年一襲黑衣，面色跟唇色都蒼白，幾句魂不守舍的寒暄過後，趁著沒人注意的間隙，他將白玫瑰置於墓碑之前，虔誠地長久地跪了下去。

大衛可以說是默不作聲目睹了全程，沒人知道在某個隱秘的瞬間，嫉妒與仇惡在仿生人心中的瘠土上開始野蠻生長。

當然，旁人不可能注意到這些微乎其微。

大衛用再完美不過的聲線發問：「景末小姐，他是你什麼人？」

——裝天真在她面前可比什麼禮貌話術管用多了。

「敵人。」

女孩的回答也絲毫不讓他失望。

「哦！我知道了，他是老諾曼的兒子，是你的——」座駕駛室的布魯克林小王子後知後覺。

「前任」這個詞差點就脫口而出，還好在後視鏡里撞見她眼底的熊熊火焰后，巴基當機立斷閉上了嘴。

「……他知道你沒死，對吧？」

「對，他情報很多。」

「那他還敢來參加葬禮？不怕惹火上身嗎？」

「恰恰相反，」景末譏諷地笑出聲，「他今天表現得越傷心，就越能給自己洗脫嫌疑。」

如今長著嘴的人都在演戲，曾經那段被她視為金子的愛情，此刻也徹底淪為最一文不值的東西。

*

三天後。

景末跟大衛拎著大包小包站在廉租公寓門外。

像老式美國電影，整棟房子橫橫豎豎如冰盒般規律分出樓洞，每層住戶共享同一片陽台，從外觀上看應該有些年頭，但好在去年剛更新了排水系統，而且租金相對可觀。

她現在手頭的現金已經所剩無幾了，其大部分都在搶回大衛的那天晚上扔給了史塔克國際的AI實驗室。

「大衛，你覺得怎麼樣？」景末背靠門框汗流浹背，徵求同伴的意見。

仿生人一隻手拎著行李，另一隻手掏出小電風扇舉在景末頭頂。

他原本下垂的眼瞼底下亮起了難以忽視的光，將專註表露無遺：「我很喜歡這裡。」

房東老太太眼疾手快地遞來鑰匙：「哎呀，既然你們都沒問題，那就歡迎入住！——請問刷卡還是現金？」

「現金，」景末將一沓紙幣遞給她，「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房東點完錢后看著面前的兩人喜笑顏開，「有事直接打我電話，別看屋子小啊其實什麼東西都有的，像什麼蠟燭、熏香、杜蕾斯、潤……」

「好好好好的我知道了您去忙吧！」

景末沒給老太太繼續自由發揮的空間，火急火燎地關上了門。

她偷瞄了一眼進屋后就徑直去拆行李的大衛的背影，慶幸後者這回沒當好奇寶寶。

說到底，大衛今年才多大，可不能讓房東太太帶壞了他。

*

搬家是最費體力的工程之一。

尤其是在烈日炎炎、外加公寓里還沒有空調的夏季。

光是將行李箱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放歸位，景末跟大衛花了快半個下午。

末了，她實在扛不住空氣的灼熱，趁趴在沙發里休息的工夫，稍不留神就滑進了夢鄉。

……

景末很久沒做過這樣順暢的夢，彷彿打開記憶寶箱，夢裡有十三歲的校園戲劇社，有羅密歐與朱麗葉，有擦肩、觸碰、對視、微笑……然後她慢慢醒來，在清爽的微風中、在巧克力的香氣里醒來。

「唔。」女孩揉著酸疼的脖頸，下意識去摸自己因缺氧而紅得像高燒病人一樣的臉。

結果她抓到一隻手。

慌忙睜眼。

「大衛？」

「景末小姐，」仿生人手裡舉著小風扇，乖乖巧巧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夕陽如夢境般穿過他金色的髮絲，「你剛才做夢了嗎？」

「……嗯，好像沒。」她下意識否認掉方才夢裡的一切，「嘿嘿，謝謝你幫我吹風，你在這兒坐多久啦？」

「我剛來。」

捧著熱氣騰騰巧克力派的手遞到她嘴邊。

「——嗯，好吃！」女孩邊咀嚼邊支起身子，軟綿綿地伸了個懶腰。

緊接著她才意識到大衛依然保持著方才那副姿勢，湛藍的、發獃的眼瞳讓人聯想起由冰山切割而成的星光。

「大衛，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當然沒。」這一回，大衛也毫不猶豫撒了謊，「我只是在想，或許是時候幫你卸掉那個東西了。」

他指著她脖頸上的異能束縛圈。

「你學會了？這麼快！」女孩眼裡瞬間亮起了星星。

「是，我這兩天學了三十多本工具書，現在已經掌握了絕大多數炸.彈的拆解技巧。」

「那別等了，咱們現在就拆吧！」景末興奮得快要蹦高，「你都不知道，這一個月我天天睡覺都落枕，現在總算是個頭了！」

「好啊，你稍等我一下。」

在景末的歡呼聲里，大衛轉身去他的房間里取工具包。

鬱結在無人能見的角落裡越纏越緊，越陷越深。

大衛從沒告訴過景末，他能窺探人夢境的秘密。因為這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

原本他以為自己可以透過這種方式獨享她潛意識裡的一切：童年、成長、快樂、悲傷……

直到剛才他在她的夢裡看見了十三歲的哈利.奧斯本。

那是一種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的情愫。大衛不理解為什麼人類要帶著篤定失去的傷感去回味記憶中的甘甜，用善意去覆蓋剛結好的痂。

儘管在她口中，那少年冷血又自私、傲慢又不堪，可在她金色的回憶里，那少年竟永遠年輕燦爛，無可替代。

*

「景末小姐，你待會千萬不要亂動。」

景末仰躺在沙發上枕著靠墊，她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緊張地眨了眨眼。

「這裡面有兩枚微型炸.彈，全都靠在大動脈上，一秒鐘就能讓你身首異處。」大衛說。

在這一刻，她突然感到他的聲線簡直比任何機器還機器。

David8型號是最專業的，景末點點頭，開始進行自我催眠，史塔克出品，必屬精品啊，相信他景末，全世界沒有比他更聰明的仿生人了，你必須相信他……

大衛輕巧地用螺絲刀撬開旋鈕，現實畢竟跟工作書還是有所出入，頸圈製造者不但偷懶還藝高人膽大，只見雷.管周圍電絲捆得亂七八糟，各種膠條電路板捆在一起，導致難度瞬間升級。

兩張臉近在咫尺，對方微表情都看得清晰，眼看著大衛眉頭微蹙，景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她不敢說話，只好抓起一邊的手機換成前置攝像頭，準備一探究竟——

手忽然被摁住。

「別動。」大衛的聲音不帶任何起伏，「聽話，我運算一下。」

景末只好作罷。

她盯著對方湛藍色的眼睛緩解壓力，他的視線此刻正在頸圈電路上全神貫注，像把鋒利的手術刀。

大衛最棒大衛最棒大衛最棒……

一根，兩根，三根。

沸熱的空氣里靜得除了剪斷電線的「咔噠」聲再無其他。

「別緊張。」大衛拿手帕擦掉景末額上綿密的汗珠，「馬上就好了。」

「嗯。」

「咔嚓」，伴隨著最後一聲果斷的刀落，沉重的頸圈終於被卸下，露出女孩一整片白皙柔軟的脖頸。

與此同時。

「——咚！」

景末懸著的心剛想放下，只聽一聲如雷貫耳的悶響，嚇得她像只螞蚱似的直接跳到大衛身上。

仿生人的反應速度不是蓋的，只見大衛急忙扔了剪刀，有條不紊將彈骸推開，穩穩抱住了女孩。

「……怎麼回事。」

待景末得到兩秒思考時間，她這才發覺剛剛那聲源並不是來自變種人炸.彈，而是從門口傳來。

景末跟大衛無比同步地循聲望去——

為什麼他們的門鎖被轟開了？？？

景末：「我這個月已經沒錢報修了。」

大衛：「…………」

只見他們公寓門口站著個三十齣頭的男子，黑棕發，灰帽衫，硬漢臉，跟兩人一樣也是驚恐又懵逼的神情。

「先生，您有事嗎？」大衛問。

門口的男人眼珠子轉著，看了看金髮大衛，又注視著跟樹獺一樣掛在他身上的景末：「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

可緊接著他就像完全被另一人附身那般，振臂高呼：【巧克力！我聞到巧克力味了！】

「閉嘴，毒液！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你不能管不認識的人要巧克力！」

「你們是新搬來的吧？我只是想來打個招呼，哈哈，」男人邊解釋邊尬笑，「我就住你們隔壁……我叫埃迪.布洛克。」

然而下一秒，他又開始了那中二的低吼：【快把巧克力給我們，立刻，馬上，否則我吃了你們倆的頭。】

大衛不解地撓撓頭：「景末小姐，他這是在……演小品？」

「……」女孩面無表情地從大衛懷裡跳下來，徑直走向門邊。

「滾！」

她暴力地合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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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的暫別信：

Hi小可愛，首先感謝一路追到這裡的你，你的支持就是我碼字的動力，何其有幸能通過文字與獨一無二的你聯結啊XD

不過，從今天起我就要離開一段時間了。

下學期開學就正式大四了，申研工作剛剛開始，轉專業這件事我輾轉了無數個夜晚，最終還是決定聽從我的內心，我想趁自己還能折騰得動的年紀去做不讓未來的自己後悔的事。

暫時的分別是為了重逢的驚喜，希望我下一次回晉江時你還能記起我，還能記起這個故事。謝謝你的陪伴，祝你好運！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明珠會交到我們手中。

2021.7.2七日峽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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