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冰涼的鐵塊緊貼著景末發麻的頭皮,此刻若是傑維斯不小心擦槍走火,她的腦漿肯定就濺了滿地。不知是否出現了錯覺,景末甚至聞到了濃烈的□□味。
「你又想逃跑了?」她嘴硬地反問了一句,「可你之前不是說外面的世界了無生趣嗎?」
「剛剛吃糖的時候我就想通了,」傑維斯將槍口往她後腦勺上抵了抵,咧開嘴,「我每天為了從其他人兜里拿糖變了無數個弱智戲法,可阿卡姆外面明明有吃不完的蘋果軟糖。況且,這座城市奪走了愛麗絲的生命,而我決定替她討回公道。」
「現在,開傳送門,否則別怪我開槍。」
「MJ,你快——」後方站著的愛德華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別說話!」瘋帽子不客氣地沖他吼了聲,「你要是把我驚動了,死的就是她!」
「好,一切好商量。」景末背朝著他,僵硬地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傑維斯,你先把槍放下。」
「我不放!」傑維斯此刻的腦子倒是比任何情況下轉得都靈活,「你得先把我們帶離這裡,這是前提。」
縱使心中再如何抗拒,景末也別無他法,只得順從了他。
她把懸戒套在左手指間,手臂僵硬地伸展開,右手五指在空中擰了個無形的圓。
傑維斯舉著槍站在她身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完成了一整套動作。
然而……
因為景末此刻正背對著他,他自然看不見她眼底的驚異。
怎麼回事?景末後背上忽然生出層薄薄的冷汗。
為什麼一點變化都沒有?
按理說,在她施展完法術之後,眼前就應該排列出一個金光大盛的傳送門啊。
難道是太久沒碰懸戒,法術生疏了?
景末將信將疑地又重複了一遍那套她早就牢記於心的動作,此刻的不安感早已佔據了應有的自信。
——果然,還是失敗。
密室里依然黑暗,依然寂靜,空氣里依舊空白。
「你在搞什麼鬼!」在她身後站著的傑維斯這回發現了端倪,不耐煩地吼出聲。
愛德華實在看不下去他這副瘋癲相:「你能不能有點耐心啊?好歹等她把法陣擺完吧!」
「……對不起。」景末聲音細若蚊蚋,輕得不能再輕。
「什、什麼意思?」愛德華猶豫著反問了一遍。
「這東西,」景末舉起手裡的戒指,臉因為羞愧難當變得滾燙,「它是個贗品。」
這枚戒指的做工模仿得近乎天衣無縫,以至於甚至瞞過了身為主人的她的眼睛。然而,對於奇異博士所製作的法器來說,即便全部花紋、溝壑、甚至重量都可以被複刻,但在它與物主所接觸時所產生的氣流與能量場卻是無法被任何人竊取走的。
換言之,景末在方才使用它的時候,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它並不是屬於她的寶物。
「這……」愛德華的眼神明顯慌了,「既然這東西是假的,那真品在哪兒?我們得趕緊找到它,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愛德華邊焦灼地問著,邊直視著景末的雙眼,然後看見她那羞怯恥辱的神情慢慢蛻變成另一種絕望。
傑維斯當然也沒忽略她的表情變化,此刻的他憤怒地磨了磨牙,恨不得直接照著景末的腦袋扣動扳機:「別告訴我它不在這兒。」
是的。它不在這兒。可它在哪裡呢?
景末心中漸漸明了了一個殘忍又真實的答案。
哈利.奧斯本。
你當初把我送到這裡的時候,還真是一點兒活路都沒給我留。
「你——」傑維斯的紳士風度此刻蕩然無存,他扯過景末的衣領,外星槍狠狠抵在了她的太陽穴上,「虧我先前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竟然還跟著你幹了件天底下最蠢的事!」
「傑維斯.泰奇,你小聲一點!」愛德華急忙把景末拉回來,警告他,「難道你想把獄警他們引過來嗎?」
結果他的話一語成讖。
愛德華剛說完,三人不約而同聽見門外嘈雜的腳步、以及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緊接著,好幾束手電筒白晃晃的光線便穿透雨果辦公室的玻璃,投射到屋內。
「啊——」遠處走廊盡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景末聽完心裡咯噔一下,因為那是喬納森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無邊無際的愧疚感遍布了她的全身。
愛德華自然也聽見了那聲音,他瞥了眼情緒不太對勁的景末,兩隻手使勁搭在她肩膀之上,彎下腰直視她的雙眼:「好了,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既然木已成舟,我們還有PlanB——我們偷偷回到各自房間里,就當這一切與我們無關,可以嗎?」
眼下保命最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誰知,傑維斯的思想跟兩人完全不在一個頻率上。
他宛若打了雞血般扛著外星槍衝出門去,一陣響亮地突突突。
「我的天!他在搞什麼鬼!」愛德華氣得臉色都變了。
「故技重施……他在用當初你們紅毛越獄的那套方法。」
外星槍威力無比,景末清晰地聽見外面血肉飛濺的聲音。或許,在阿卡姆,殺出血路就是唯一逃出去的途徑了。
「好吧,我們別管他,縱使他能離開這裡,憑他的個性也不會幫我們。」
愛德華跟景末對視一眼,兩人交換一個堅定的眼神。
「現在,我們跑回去!」
*
景末實在不願回憶起那天午夜發生的種種。
記憶里,她與愛德華只是誠惶誠恐地、馬不停蹄地朝與光亮相反的方向狂奔。
傑維斯.泰奇架著那把威力十足的外星槍,一路狂笑一路催眠,使了渾身解數,陰森的走廊里盪滿恐怖的回聲。
子彈與兵械的聲音讓鼓膜都麻木,可那猖狂的笑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直到,就好像閱讀一本書那樣,閱讀的速度漸漸慢下來,詞語與詞語之間的距離變得無比遙遠,段落與段落之間慢慢成為無盡的空白。
「MJ!」愛德華的喊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景末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就聽不到他與她同頻率的步伐,感受不到他氣喘吁吁的呼吸——
她猛地回過頭。
我還能感受到你,感受到那些屬於我們的故事的詞語的重量。但我此刻卻站在留白里,站在詞語彼此遙遠的距離間,站在一個無論如何都再也碰不到你的地方。
「愛德華,愛德華……」針頭揪住了心弦。
我尖叫著喊出你的名字,可連自己都聽不見我的聲音。
我的視野里猩紅遍布,而你的血在這恐懼之地蔓延開來。那夜的月亮不知何時起從雲層探出頭來,可卻不是澄澈的滿月,它慘白,渾圓,帶著詭異的氣息在雲霧中穿行。而就是在如此凄涼的月光下,你的血在我眼中開出了一朵妖冶的鬼花。
他們拖著你被彈孔穿過的身體,邁著沉重的步伐將你帶離我的方向,你那單薄的骨骼在他們穿著笨重防彈衣的軀體的映襯下,簡直脆弱得像一張白紙……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你的眼鏡碎掉了,玻璃片被遺棄在血泊里。我看著你那隻固執的、往前伸的手,它已經僵硬了,它已經不動了。
「愛德華……」
我的心跳都快要停了,我只想不顧一切沖你跑去。
「愛德華!」
可是無數雙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四肢,按住了我的腦袋,宛若食人花的藤蔓,將我層層裹住,只為把我丟進那片腐蝕萬物的酸里。
面罩被戴上,那恐怖的氣體瞬間灌入鼻腔,我的眼睛不甘心的睜著,可我的意識卻模糊了。
我醒著嗎?還是已經睡著了?這只是一場夢吧?我希望這是一場夢,等夢醒之後,我想回到紐約去,回到……
不,我根本不想回紐約。
我想回到……回到……
*
「小末。」
春意盎然。
幼兒園正門兩側的牆壁上畫著五顏六色的卡通蘑菇圖案,下午五點,宛若童話王國的大門開啟,孩子們蜂擁而出、奔向爸爸媽媽的懷抱,像一群活潑的小動物。
我磨磨蹭蹭地拽著書包帶,遠遠望見你站在人群中央沖我笑,那時候你還沒被病痛折磨,而單純得幾乎沒心眼的我更不懂死亡為何物。
年紀小,視界自然也小,那天我的整個世界都被「不開心」三個字填滿了,而究其原因,不過是芝麻蒜皮。
小朋友們陸陸續續都走光了,我才不情不願地挪到你跟前,果不其然被你亂揉一通頭髮。
很好,我的羊角辮炸毛了。
「你怎麼啦,小末末?」你攬過我的書包掛在左肩,右手牽住我的手,低頭看到我悶悶不樂的腦袋后,立馬用了超級浮誇的語氣,「誰欺負你了,爸替你揍他!」
聽完這話,委屈了一整天的我嘴巴立馬撅得能吊油瓶。
從前我有一個特別奇怪的習慣:不會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淚。在別的小朋友面前無論有多難過,眼淚都要憋到家裡再流。否則……
沒有否則。我的淚水只能在景初同志面前流,不然被別人看到了該多丟人!
於是,你話音剛落,我的眼淚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一哭,你頓時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好吧我理解。身為直男,畢竟你第一次當爸。
「怎怎怎怎麼回事!」你找不到紙巾,只好用那雙平日里握筆改論文的手代替,結果蹭了一把眼淚鼻涕,「你真被人欺負了?誰敢欺負你啊?」
「嗚嗚嗚嗚嗚哇我要改名!!」我的吼聲足以震撼天地。
景.中國馳名窩裡橫.末就是我。
當然,我才不是心血來潮沒事作妖呢。我平日里也非常懂事的好不好。
只是,老鷹捉小雞第一個被捉的永遠都是我,而每次我當老鷹的時候根本誰也抓不著。跳繩比賽,別人跳一百我跳五十。小跑測驗,回回被人套圈。打飯明明超積極,可天天都會被甩在隊尾……
這絕對,絕對有問題。
「對,都是你爸爸的問題!」
回到家,媽媽系著圍裙在廚房裡燒菜,嗓門跟抽油煙機的嗚嗚聲一較高下,「取個什麼名不好,非找了這麼個字兒,嘿我就搞不懂了,你巴不得你女兒幹什麼都倒數第一?」
我坐在餐桌旁只顧抽抽嗒嗒,不知道是不是這次哭狠了,最後竟然跑到馬桶前乾嘔了出來。
「瞎說。」你不屑地搖搖頭,靠在門板上,露出一個痞帥痞帥的笑來,「小末這名字多可愛啊。」
「我女兒體質差?開玩笑,想當年我可是高中籃球隊長呢。」你拍拍胸脯,「來,閨女,明個爸教你打球!」
*
禪射堂。
「嗖。」
最後一支箭入靶,我卸下扳指,將箭囊和竹弓隨意往地上一扔,轉身邊走邊用校服袖子擦汗。
你坐在不遠處的茶席里泡老白茶,修長的手裡握著望遠鏡,仔細數著我剛才射過的靶圈,越看嘴角咧得越厲害。
「又進步了啊。」
「那是!總有一天超過你。」我咕咚咕咚喝了盞子里清綠色的茶水,這才顧得上揉自己發酸的手臂。
這裡是你大學同學老李開的會員制俱樂部,隱於市井,古色古香,也是你每周五傍晚都帶我來玩的地方。
「哎?李叔又換茶具了啊?」我喝完茶,饒有興緻地舉著玻璃盞看底部的圖案,是曼陀羅式的、圓滿又對稱的花朵圖案,一層一層森列有序,還有種宗教的神秘感。
「哎,你也發現了呀?有品味。」你滿足地笑起來,黑眼睛清清炯炯,「我剛還跟你李叔誇呢,我說好看。」
「確實挺好看。」我又捧起另一隻盞子,發現底部的花紋與方才那隻竟然還不一樣,但都是同樣對稱的相互疊加,好似一幅幅莊重的畫,「總感覺這風格好像在哪見過……爸,這到底是什麼啊?」
「這叫禪圓。」
「禪圓?」我重複一遍這個聞所未聞的名詞,難懂地搖搖頭。
那時我剛上小學,記憶力遠不及現在好,對很多東西的本質都一知半解——禪是什麼?對我而言,它只是個佛教用語罷了,還有打坐啊,念經啊什麼的。
「對,禪圓。」你說,「它代表了絕對的啟迪,力量,雅意,宇宙,和虛空。」
「啊,懂了懂了。」我頓時覺得無趣,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就跟你研究的那個課題一樣,什麼非線性時間亂七八糟……」
在和禪圓一樣的時間迴路中,傳統的時間觀會被顛覆,先後、因果的邏輯關係不再有意義,迴路中的每一個時間同時是另一個事件的原因和結果。
虛靈寧靜,把外緣摒棄,不受其影響,把神收回來,使精神返觀自身,即真正參透了宇宙的奧義,即是禪。
而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懂。
「對,我閨女真聰明,一點就透。」你的神情依舊生動,「你知道吧?這就好像你跟我一樣。」
「知道了知道了。」我眼皮耷拉下來,是不是人們在一談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時,就都會變成嘮叨怪啊?
可能長久以來的運動真的使人進步,我已經很久沒拿倒數第一了。
而我當然也記著你那句快把人耳朵磨出老繭的話:景末和景初。只要我一直一直往前走,最終就會回到你身邊。
怪不得媽媽總說,搞物理的人,本質上都是一群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
如今的我終於參透你藏進我名字里的咒語,可我根本去不到你身邊。
*
黑洞洞的房間,白得頂眼的探照燈,泛著冷光的實驗器械。
喬納森.克萊恩被關在巨大的玻璃罩里,罩頂通著管道,管道另一段接著另一個相同體積的玻璃罩。
女孩躺在另一側玻璃對面,眼睛睜著,身體卻不動,像只瀕死的白鼠。
黑暗中,兩個人都是這場大型實驗的試驗品。
可黑暗之外,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盯著他們。
雨果便是那冷漠人群之中的一員,他的手時而觸碰操縱桿,時而握起筆記錄試驗報告,彷彿不遠處那兩個罩子中的並不是人,而是兩塊沒有生命的肉。
「院長。」男秘書輕巧地擠進人群,在雨果耳側壓低聲音,「傑維斯.泰奇逃走了。」
亞裔院長陰惻惻一笑:「無妨,他沒什麼價值,對我們也不存在威脅。剩下的事就交給GCPD那群人去處理吧。」
「那,愛德華.尼格瑪的傷勢……」
「院長!」話音未落,又一個報信人擠了進來,「外面有人要拜訪您,那個人是……是新市長。」
「企鵝人?」男秘書的眉頭迅速皺了起來,「他昨天剛剛完成的競選,怎麼今天就出來亂竄?」
雨果的目光也緊鎖住,他撇了眼牆上快要指向凌晨兩點的時鐘,喃喃:「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他說,」報信人說這話時都不敢看院長的眼睛,「說他要把愛德華.尼格瑪帶走。」
連GCPD都奈何不了的阿卡姆瘋人院,若要將權力追根溯源,便是控制整個哥譚的貓頭鷹法庭,而其與市長的利益交換又有千絲萬縷。
企鵝人此前不過也是阿卡姆的一屆囚犯,被關押期間受盡折磨,可在當初越獄后,如今竟一步登天,位置高到雨果根本不敢輕易得罪的地步。
如今這一面,看來是非見不可了。
「罷了,我去會會他吧。」雨果擺擺手,脫下白大褂往外走。
「那,」男秘書指著玻璃罩里哭泣的喬納森和不省人事的景末,「這兩個試驗品怎麼辦?」
「實驗照常,把恐怖毒氣輸送頻率開到最大。」
「最大?」男秘書遲疑一秒,指著女孩,「她這樣不會死嗎?」
恐怖毒氣能使人親眼目睹生命力最恐懼的事物,其驚悚程度會使人的大腦額葉在此過程中遭受強烈的衝擊,一旦毒氣吸入過量,大腦很有可能面臨被燒壞的風險。沒人知道女孩此刻看到的是什麼,但從她白得毫無血色的臉看,這並不是好徵兆。
「死是遲早的事。況且,對於越獄這種不服管教的行為,這是她應得的懲罰。」雨果邊說邊往門外走,「把試驗台的十個監控錄像全打開,清晰度調至最高,我回來后要看。」
人群自動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雨果走到人群最末端,目光正好與臉上挂彩的高瘦特種兵對上了。
特種隊長站得筆直,臉頰上還貼著紗布,左眼是一道依然泛紅的傷口,此刻黑髮在腦頂亂蓬蓬的,看來州北一行沒少被折騰。
「你讓我很失望,朗姆洛隊長。」雨果道。
先是當了十七歲變種少女的手下敗將,如此一枚優秀的未來殺手就這樣逃跑;繼而因為並不在工作崗位上,釀成了今晚四人越獄的慘劇,哪怕他得知消息連夜從州北醫院往回趕,還是讓瘋帽子得逞溜了出去……這一系列連鎖效應簡直防不勝防。
「我待會兒就寫檢討。」特種隊長認錯態度倒是誠懇。
「免了,你直接將功補過吧。」雨果指了指黑暗中那兩個巨型玻璃罩,「看著他們,這次別再出意外。」
布洛克.朗姆洛目光眺望至那片無邊無涯的黑暗,兩秒鐘便平靜地把目光收回來。
「遵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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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瓦爾德.科波特(企鵝人),唯一一個既當過哥譚黑老大又當過市長的男人,「隱忍」是他處世的哲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凡你當年讓我吃過一點苦頭,總有一天就捅死你丫的。有智慧的男人最有魅力!
唯一的弱點是太愛愛德華,最信任的人只是愛德華,唯一真正栽過的跟頭也只有愛德華,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謎鵝CP給我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