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別笑了!」
兩個人隔著玻璃對笑,為本就不正常的瘋人院又平添几絲詭異氣息。
負責看守的獄警後背發毛,他使勁從背後推了一把景末的肩,嗓門又拔高了幾個調:「坐椅子上,十分鐘!」
探監時長是短得連情緒都舒展不完的十分鐘,通話內容會被全程錄音,這還是如今已經身為市長幕僚長的愛德華.尼格瑪據理力爭所得來的。
事態愈發朝著不可思議的走向發展,誰也沒想到幾個月前以殺人犯的身份被扔進瘋人院的愛德華會認識一個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從這裡贖出去的大佬,更何況那位大佬曾是阿卡姆的優秀畢業生——畢竟,這裡可是哥譚,以罪惡為血液的城市——市民們甚至心甘情願推選一名罪犯當市長,在除卻這裡之外的地球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會存在如此程度的以暴制暴。
「……我以為你死了。」景末手裡攥著話筒,看見愛德華好端端地穿著定製綠色西裝坐在對面,她只覺得鼻酸。
其實她想說的是:我以為我害死你了。
「……瞧你那丑得要命的表情。」愛德華故作嫌棄地皺起眉,「行了,其實一開始我也以為自己絕對死定了,可幸運女神偏愛我,讓我現在活得好好的。」
聽筒里是愛德華熟悉的聲線,可只要景末一閉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天晚上滿是彈孔的身體。
她喉嚨發苦,聲音也發顫,「我很抱歉,愛德華,你怪我吧。」
「MJ,」男人的聲音鎮靜而沉著,「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接受最真實的你,就像你接受我是個冷血的邏輯學家——可如果你想把這來之不易的十分鐘全花在跟我道歉上,我就要對這段我自認為默契的友誼表示懷疑了。」
然後他低頭看了看錶,「哦,現在還剩九分鐘。」
景末隔著許久沒擦的玻璃看著他的眼睛,不太確定他這句話的潛台詞……確定是她想的那樣嗎?
「你想——?」
「自從我出獄后,就再也沒人陪我猜謎語了。」愛德華像是早有準備,他的目光移向正嚴肅看著兩人的獄警,又迅速轉回來,「MJ,行行好,陪我猜謎吧。」
然後沒等女孩答話,他便自顧自地說了第一個:「我沒腳卻能跑千里,能說話卻沒聲音,我帶著主人的使命,跨越四方到處旅行。我是什麼?」
這謎語兩個人之前早就玩過。
景末那起初茫然的眼睛逐漸恢復盛滿光芒的聚焦,「哈,太簡單了,信嘛!」
所以,你此來一行,真的是想為我通風報信。
愛德華一副浮誇的受挫表情:「剛剛是我讓著你的!這回你來。」
景末咽了咽口水,對視著他的眼睛:「花鋼板,亮格柵,寸步不離。我在哪?」
「家唄。」謎語人咧嘴微笑起來,「你家在紐約吧?拜託你,能不能給我出個三年級以上的?」
我最信任的那個人在紐約,如果你下定決心要幫我,送信的風應該往紐約去。
女孩點點頭:「下回肯定難倒你,這把輪到你了。」
愛德華頓了頓:「什麼東西人人有,又經常被人叫?」
答案是名字。
景末不說話了,她深深吸了口氣,捏著話筒的手指摩挲那滑膩膩的塑料殼,然後指尖開始在拾音器背後輕輕敲擊。
噠,噠,噠,噠。四個長音,代表CH
滴,噠。一聲短促,戛然而止,接著又一陣長音,代表A
滴,噠,滴。一短,一長,再一短,代表R
滴,噠,滴,滴。L
滴。E
滴,滴,滴。S
而最後一個字母——
噠,滴,滴,噠。X
代表那個獨特且所向披靡的姓氏。
CharlesX,是查爾斯.澤維爾。
我不知道從哥譚到紐約州的距離,步行究竟有多遠。我相信麗亞娜那姑娘勇敢而正義,可此刻她也是在邊逃亡邊展開公路旅行。
在她抵達目的地之前,我究竟可以支撐多少天?朗姆洛說過,從她離開起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成為我的死期。
我不是沒有感情、不是對死亡不聞不問的機器,否則我不會珍惜時間、不會熱愛生命、不會拖著這飽受疼痛與飢餓的軀體忍受這一天天暗無天日的折磨。所支撐我做出這一切的理由,都是我希望我能活下去。
如果你真的願意幫我逃離這非人之地,傳口信給查爾斯.澤維爾吧。
信息的速度比身體快千倍萬倍,因為丈量它的,不再是腳步,而是你和我費盡心思、千辛萬苦所贏來的時機。
倘若你記下了這藏著他名字的摩斯電碼,請幫我傳達,如今他已然是我唯一的希望。
此刻女孩那清炯炯的大眼睛里閃著欲語還休的光,道盡一切急迫與期望——
你聽懂了嗎?時間以秒為單位飛速流走,而信號就寫在這須臾之間。
而對面的男人側過腦袋,微笑著頷首——
當然了,畢竟我擁有全哥譚最聰明的大腦啊。
直至此刻,疑慮與蹙迫冰消瓦解,那些煩惱的、恐懼的、絕望的,伴隨一個會心的點頭,在那一剎被拋在九霄雲外。
「答案是名字啊,笨蛋。」愛德華一臉勝利的表情,得意洋洋挺起胸膛,「你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啊,這個答案真是,剛才明明就在嘴邊!」景末佯裝懊惱地按著腦門。
除了愛德華,沒人看見她隔著玻璃擺了個悄無聲息的口型:
「謝謝你。」
*
「不會吧,百利甜?」
艾可坐在吧台邊托著腮,一臉無語地看著快銀往利口酒里兌牛奶,「你就請我喝這?」
「等你滿二十一歲那天再跟我抗議吧。」皮特把調好的酒推給女孩,跟她碰了下玻璃杯。
然後他端起那杯酒——與其說是酒,倒不如說是飲料——側著腦袋,夜店裡變幻的鏡面球倒是與他很相配,彷彿他天生就是為音樂狂歡的精靈,「來,幹了這杯酒,忘記憂與愁!」
「切,戲精。」艾可啞然失笑,塗著亮銀色指甲油的手指捧起酒杯。
「哦,你還好意思說我是戲精?」銀髮男孩忽然咧嘴笑起來,可那笑容就像落寞的月光,「一直演戲的明明是你,你把我們所有人蒙在鼓裡,然後又像耍猴一樣耍我。」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艾可懵懵懂懂地睜著眼睛,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看,你瞧你,又開始裝傻了。」
這回哪怕艾可是再伶牙俐齒的姑娘也百口莫辯了。
她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等等,他這莫名其妙的傷感是怎麼回事?
還是說,看似苦苦哀求的單相思實則另有隱情……難道景末才是那個渣女?!
艾可:emmmm
不知道銀色頭髮戴了綠色帽子會不會好看呢。
皮特那烏黑的瞳仁正打量她,艾可小心翼翼地望著,這才發現那裡面竟然明晃晃的都是心碎。如果眼神可以說話,那他所要表達的情緒可能都要靠吼出來,比如「你為什麼不說話」,比如「你還要把我當多久傻子」,再比如「這太噁心了,我討厭你,我一輩子都恨你」。
她艱難地抿了口酒:「……別傷心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這邊她還自己黯然神傷呢,更別提安慰眼前這個拿了苦情劇本的男孩子了。
果不其然,對方深銀色的眉毛皺起來,眼神彷彿在說「就這?」。
艾可突然覺得今晚來這裡蹦迪是個錯誤決定。
她來這兒是為了純粹的買醉和艷遇,根本不想在自己完全放鬆的時候還要處理原主的爛攤子啊!
不過非要強行艷遇的話,面前這小子嘛……
艾可咬著嘴唇,打量他亂糟糟劉海下高挺的鼻樑骨,視線一路向下,移到他氣得嘟起來的嘴上。
好像一隻炸毛的刺蝟啊,仔細瞧還挺可愛的。
而且重點是,他面無表情的娃娃臉竟然還有點像傑羅姆。
「喂,我說,」艾可撥弄一下頭髮,眯起眼睛開始笑,露出甜兮兮的小虎牙,「別生氣了好不好?要不你就原諒我吧。」
話音剛落,她便看見銀髮男孩激靈一下,明顯地倒吸了口涼氣:「你的意思是——」
艾可直視著他的眼睛,並沒有絲毫退縮:「對,我就是那個意思。」
她的手在吧台上慢慢滑動著前進,最後細膩的指尖覆上了男孩子骨節分明的手指。
「皮特,我們重新開始吧。」
DJ忽然切了首層次感豐富的慢搖,旋律遞進,和弦變幻。
兩隻手交疊那一刻,副歌音符忽然炸開,舞台的燈光閃耀,金色紙屑開始漫天飄散,把那瞬間的氛圍襯托成仙境。
皮特忽然感覺呼吸困難。
「你是說,呃,」緩過神來,他飛快眨眨眼,「你還喜歡我嗎?」
——即使在這個逆轉之後的時空里,我們相識的時間不過短短兩年,即使在遇見我之前,你早就體會過一次又一次難忘的瞬間?
「是啊,我喜歡你。」
「那、那彼得.帕克呢?」
「我喜歡你跟他有什麼關係?」
「哈利.奧斯本呢?」
女孩眉毛蹙起來:「拜託,別跟我提那個混蛋!」
她承認自己花錢的確有點大手大腳,可要不是上周他凍結了她的銀行卡,她也用不著辛苦地當創意總監搞營銷來賺錢。
皮特羅.馬克西莫夫覺得自己瘋了。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詭異到讓他以為此情此景都是他醉酒後所編造出來的幻象。
「等一下,我需要出去透透氣。」
於是「嗖」的一下,銀色的風閃過。
三秒鐘的時間可以做什麼?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好像什麼都做不了,除了發獃和吸氣。
可對於快銀來說,三秒鐘足夠他繞著第五大道跑二十圈,順便跳到帝國大廈頂上吹散他醉醺醺的酒氣。
三秒鐘后,他又回到人頭攢動的Cielo,這次坐回女孩身邊的時候,他的身上都帶著夜風的氣息。
對於他炫酷的超能力,艾可只能表示嘆為觀止。
「我想,我剛剛忽略了一個問題。」皮特道。
「……什麼?」
艾可話還沒說完,就忽然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抓著後頸皮高速移動起來,毫無先兆的加速度令她頭暈眼花,差點就一陣嘔吐。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五花大綁地丟在了一處天台之上,頭頂是深藍色的夜幕與澄黃的月亮。
「哎!你有病吧?」艾可惱怒地瞪著銀髮男孩,大聲宣洩著心中的不滿,「我喜歡你還不可以?!」
「問題就出在這裡。」快銀蹲在艾可身邊掐了掐她的臉,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銀色夾克和護目鏡,
「剛剛出去冷靜了一圈我才突然想起來,真正的景末眼裡從來都沒有我,更別提喜歡我。」
「所以你根本不是她。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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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做個比較的話:
最適合景末的是小蟲
景末最信任依賴的人是教授
她自己最喜歡的是哈利(雖然就算打死她都不願意承認)
謝謝「一切歸零奈何為初」小可愛的營養液,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