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閻尋病了
「什麼?」三娘尖聲反問。
小五哥耳朵尖,聽到閻尋的話,來不及給三娘複述,直接跑進屋裡來,看到屋子裡像是蝗蟲過境的樣子,登時恨得牙齒都打架了,「可恨!」
三娘小跑走進了,焦急地問:「尋兒,她果真走了?你快瞧瞧貴重東西還剩下沒?」
閻尋聽了三娘的話,趕緊看向牆角。可那裡已經被刨了一堆土,一個破舊的小盒子躺在地上,彰顯著被丟棄的悲慘下場。
這個小盒子,他記得是太奶奶留下的,裡面裝著一個別緻的銀鐲子,他答應了太奶奶跟奶奶,不到迫不得已,是不能把它換錢的。本來今日給爹下葬,他還想把東西當了好讓爹走得風光些,但是大家都覺得時間緊迫,不讓他去鎮上當鐲子。而且又已然借了錢,就算東西當了,得來的銅板也是與借來的大抵數目相當。所以,他才沒拿東西出來。
他從來沒指望過他娘能幫他。只是他也從沒想過,她拋棄了他,拋棄這個破敗的家。他沒有怨恨,但是為什麼她還把他家最後的念想都給偷了去!
看著閻尋木愣愣的樣子,三娘擔心得很,她心惶惶地急步走了過來,扶著閻尋瘦弱的肩膀道:「尋兒,別這樣。丟了東西不要緊,只要人還好好的,就不會有過不去的坎兒!」
小五哥也擔憂極了,暫時把心底的憤怒壓下,拍拍閻尋的小腦袋,心口不一地說:「人家的心都不在這裡了,逃走是正常的。沒必要為了她傷心。至於偷走的貴重東西,只要有緣,肯定還會回來,要是沒緣分,那就算了。」
其實小五哥恨不得將閻尋的母親抓回來,把屬於閻家的東西都留下!那都是閻尋往後生存的本錢。可他不能再說這些戳心話來刺激閻尋了。
閻尋抿著嘴,最後摸了摸那個藏錢的破罐子,裡面只剩下一個銅板。
三娘母子看著閻尋手裡的那個孤零零的銅板,直覺得心口如同堵了一塊大石頭,沉得慌,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小五哥不知道想到什麼,快步去了閻家的糧屋,沒一會糧屋那邊就傳來小五哥的怒吼:「尋兒快來!天殺的!她偷了兩缸的粗糧,留給尋兒的只有半缸不到了!」這會子,小五哥再也壓不住心裡對閻呂氏的厭惡,整個人處於極度憤怒的狀態之下。若是小孩兒看到了,定會被他嚇哭。
三娘與閻尋剛走到糧屋門口,就聽到這樣的話,三娘又驚又怒,手腳都發軟了,「她是如何搬走那麼多?她如何狠得下心來?」這叫閻尋怎麼熬到秋收?
「定是有人幫她!」小五哥憤怒至極,「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竟然幫著那個女人做出這種毫無良知的事來!」
對此,閻尋臉上儘是冷漠與失望,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沒想到她竟然殘忍到這個地步。把糧食都要弄走,她是想餓死他嗎?還是說,她根本不當他是兒子?餓死不餓死,她也絲毫不在意?
閻尋最後病倒了。父親的忽然離世,他還硬撐著,因為他還有親娘在,即便關係淡漠。但至少家還在。但他沒想到,他的親娘,竟然罔顧他的生命,將錢糧都帶走!此時他才知道,爹沒了,他的家也沒了。
心灰意冷之下,才十歲的孩子又哪裡承受得起?憂慮過甚的閻尋,當天夜裡,就發了熱。
也幸好小五哥不放心他一個人,他留在閻家又不合適,因為閻尋的母親新寡,鄰居又不知閻呂氏的離開,到時第二天早上見小五哥從閻尋家裡出來,不知有多難聽的話傳出來。為了避免後患,他只好把閻尋帶回蔣家。
半夜裡小五哥起夜,發現閻尋渾身發熱如火炭,還說起了胡話,一直叫著爹!這都燒糊塗了嗎?
小五哥駭然,跌跌撞撞地起床,胡亂套了鞋子便跑到隔壁叫醒了三娘,讓她看顧閻尋。而他則是請村裡的郎中。
所幸郎中家離蔣家不遠,郎中很快就到了,仔細把了脈后,便撿了一幅葯給小五哥,讓他煎了葯待會給閻尋灌了下去。
等小五哥坐在灶房燒火,覺得腳趾頭勒得生疼,他才發現,自己鞋子都穿反了。「真是。」小五哥自嘲了一聲,便仔細地洗刷著藥罐子,小心翼翼地將葯倒進去,加了適當的水,蓋上了蓋子。看著火苗柔和地燒起來,他才狠狠地鬆了一口氣,仔細聽著旁邊堂屋裡母親與郎中的說話。
「只要他喝了葯,燒退下去了,就會好。真是可憐的孩子。失去了父親一時想不開,才會被病痛纏上。」郎中嘆息一聲說道,心裡感嘆蔣家母子有善心,如此用心地照顧閻尋……只不過,閻尋為何會這裡住著?郎中心裡也有疑惑,卻也不好多問。
三娘在一邊給昏睡著的閻尋擦汗水,聽了郎中的話,抽噎著道:「要不是被他親娘氣到了,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親娘?」郎中也聽說了閻呂氏的言行,知道她對閻大鵬去世並無哀痛,以為閻尋就是因為這個而被氣到,就覺得閻尋思慮太重。
「可不就是他親娘!她……」
「娘,你快去廚房看看粥好了沒,就怕尋兒夜裡醒來會餓。順便看著藥罐。」小五哥忽然走了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想將三娘哄了出去,不要把閻呂氏離開的事說漏嘴。這不應該由她們家說開去。
「哦,對。我這就去。你在這裡守著尋兒,待會送郎中回家去。」三娘沒體會到兒子的苦心,吩咐了兩句,便急吼吼地去了灶房熬粥、熬藥。
郎中年紀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人生半百,此時哪裡看不出閻尋生病有貓膩,或者說閻尋的親娘做了什麼更過分的事。
只是小五哥不願意透露,他便不能問。左右村裡的人有什麼事,過些日子也總會知道的。何必詢問遭人煩?
郎中又觀察了閻尋一刻鐘,便起身告辭。
小五哥送郎中出門,郎中還仔細地叮嚀他,「他小小年紀身體虧了許多。今日憂懼過甚,怕是又孱弱幾分,待他醒來,你好生開導他,給他多吃點好的補補。」
小五哥認真地聽著,是真把閻尋當成他的親弟弟了。
把郎中送回去,小五哥回到廚房,跟三娘說了郎中的話。
三娘沉吟了一下,道:「補身體的話,雞蛋我們家還是存著些,夠他吃一兩個月的。他小小一個人,爹沒了,親娘也跑了,以後我們就是他親人了。當年若不是你閻叔接濟,我都無法養大你。我們家欠了他們家,現在也該還了。」
當年的三娘,自從生了小五哥,身體便孱弱不堪。若是靠她自己勞作,怕是連她自己都養活不了,更別說是養大小五哥了。
後來閻尋的爹閻大鵬就經常通過村中族老的手,光明正大地接濟小五哥母子倆。其中閻呂氏也曾為難過三娘,但不知閻大鵬跟閻呂氏說過什麼,閻呂氏後來不敢鬧騰,只直接當沒三娘這個人。
村中也不是沒有流言蜚語,但都被族中老人壓著,而且村裡還有其他婦人也幫三娘,所以,閻大鵬的名聲沒有變壞,反而變好了。
小五哥點頭,「以後把他接家裡來吧。也好有個照應。」
三娘寬慰地點頭,覺著自家兒子感恩又有擔當,沒有把閻尋當成累贅。她把兒子教好了,總算沒有辜負孩子他爹的願望。
又過了半個時辰,葯湯熬好了,母子倆急忙把葯倒出來了,拿著扇子給葯湯扇風降溫。
閻尋病著也是乖巧的,渾渾噩噩的,被哄著喝了葯,不到半個時辰就退了燒,沉沉地睡著。
三娘與小五哥俱是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有驚無險,平安度過發熱這一遭。
閻尋無事了,小五哥便催著三娘去歇息,「娘,你去睡吧。這都三更了。我守著尋兒便可。」
知道自家兒子人雖粗糙,但心思比她還細膩,有他照顧尋兒,她便放心地回房歇著了。
翌日,閻尋很早便醒來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的那一刻,他還在尋思著自己到底是在哪裡。等他見到端著洗臉盤進來的小五哥,昨天的事情才全部湧入腦海里。最後糧缸空了的那一幕,宛若刀子一樣,扎著他的心。
「尋兒醒了。快點洗漱了,咱吃朝食了。」小五哥見閻尋醒來,心裡很是高興,說話都比往日大聲了些。
閻尋正滿腹委屈與怨恨,可看著親哥一樣小五哥,然後眼睛紅了,扁著嘴就要哭。
小五哥看他一哭,心裡也不好受,想到他親爹的死,閻大鵬的死,還有閻呂氏的逃跑,一件件一幕幕的都在刺痛他的心。他充滿戾氣地說道:「閻尋,以後我們都是沒爹的孩子了。我們要靠自己長大。」第一次,因為鄭重,他叫了閻尋的全名。
閻尋抹了一把淚,咬著牙道:「嗯,我要比他們厲害!」
小五哥啞聲了,許久,他啞著聲音說:「可是,你又如何做到比他們厲害呢?」那不是比登天還難么?
「念書!」閻尋脫口而出。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選擇嗎?而說完之後,他的心怦怦直跳。這事,即便父親尚在,他都未曾想過的。在父親去世,他成了孤兒了,卻敢想了?
「念書?」小五哥驚得手上的東西都差點掉下來。他沒想到閻尋的志向那麼大。
「對,就是念書!」閻尋攥緊了拳頭,紅著眼睛說,「那些人叫我們泥腿子,不就是因為他們識字么?不就是因為他們家裡有人是縣令、知府或是朝廷大官么?只要我也能做官,做得比他們大,他們還敢欺負我們么?我就不信,他們祖祖輩輩都是做官的,我們世世代代就得做泥腿子!」
閻尋他沒念過書,若是念過書,他當知道有這麼一句古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