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白氏
御知沒有告訴她玉蕤已然身死,閑談了幾句只覺得自己也疲了,便起身告辭。安別將她送至門外,兩人又說了幾句貼己話。常皇后在那聽見安別咳了幾聲,便出來要她回去歇著,又叫下人帶了兩盒點心過來,送她出宮回府。
「算了吧,都是些不中用的下人。等下過了宮門,他們還要攔你,你也頗煩。等下我要去後殿見陛下,剛好順路閑談幾句。」
御知趕忙推辭,常皇后仍然堅持,只得由了她。
兩人行至半道,常皇後站住了腳指著遠處宅子與她嘆氣,御知望去,原是自己從前的住所。
「你這暖香閣,如今也空了出來。倒是有些讓我想起了從前來了。」
「從前?」
「是。從前,有人也住過這裡。」
御知忽的想起那日聖人在廳內提起母親的事,似曾說過。
「您說的是我母親是嗎?娘娘應當認識她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御知一連串的問題問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常皇后反倒宛然一笑,不甚介意。
「看來這孩子啊,無論多大,都是與母親親近的。」
御知低著頭嘟囔:「可我卻從未見過她。」
「我記得那年聖人還未登基,她是陛下從敵方營裡帶回來的。沒過多久,陛下榮登大寶之後,才有的你。」
「我聽父親提起過。」
常皇后見她說陛下曾說起過,似乎有些不信。「陛下與你說過?如何說的?」
「他說當年北方叛軍劫營,他將我母親救回。後來母親生我的時候,天氣驟寒,母親體弱多病。再後來,就被貼身的一個胡人乳娘下毒害死了。」
「叛軍?」
看著御知點頭,常皇后思慮片刻便既陰了,也不再與她辯解。
「對。是了。北方叛軍。」
「皇後娘娘,我從小在宮裡長大,許多故事都有耳聞,為何我從未聽人提起過北方叛軍的事來?你可知道?」
常皇后愣了愣,岔開了話。
「這都是男人的事情,你個女兒家關心叛軍做什麼。我還是與你說說你母親吧。」
「嗯。」御知再不多話,只待她於自己講來。
常皇后笑了笑,伸手挽起她的衣袖牽在懷裡。
「你母親沒過門的時候,我便聽說過她,他們家是那裡的名門望族,雖然不是知書達理的那種,但也是別有作為,只不過戰亂之後才零落了。她比我小几歲,當年也甚得陛下寵幸,甚至連我都有些嫉妒。可是聖人長年累月都在殿上勞作,我在宮裡也沒有什麼事情,便偶爾也與你母親閑談幾句。開始,我們吳人說話艱澀難懂,但那時我也在學說官話,時間久了一來二去她也能聽懂了些。後來你母親懷胎,身體大不如前,一個從前策馬揚鞭的女子,竟然連吃飯都要人慢慢喂。後來,太醫署的人就說此胎太過兇險,還勸陛下三思。」
「原來母親還會騎馬?那後來呢?」
「後來?聖人原也是要放棄的,可你母親卻堅持要生下你。她說自己這一輩子,處處身不由己,從生到死,都是被命運掌控。如今,這孩子的事,一定要她自己說了算。所以,才生下了你。」
「原來我母親也是這般艱難。」御知嘆到。
「女人,這一輩子,哪有不艱難的。橫豎都左右不過翁家婿家兩個門。任你有再大的心性,也都磨平了。你們母女二人雖未相處,但卻如出一轍。都有我不喜歡的地方,可也有我喜歡的地方。」
皇后嘆著氣,御知見她有些郁色,卻不知如何開口,又問她許多母親的事來,常皇后見宮門已至,便說改日見了再告訴她。
「如今你遷出去了,但身子仍然是天家的。許多事情身不由己時,多想想你母親,她若知道你如此受累,九泉之下也會替你心疼。」
御知點點頭,躬身辭了禮,轉身離了安陽門,未曾入宮的尉遲驥和春瑤早已等了多時,三人上了車馬一路回府不提。
常皇后見她遠走,想起夜裡相約之事,趕著踱步往政德殿過去。遠遠看著,只見殿內燈火昏暗,門外內侍也倚著門歇,似乎是聖人已經就寢,便轉身回往承坤殿。
拐過廊橋,穿過拱門,前方便是承坤殿,卻忽然看見一行人影往這邊過來,不由得站住身形,走近之後忽看見那內侍提的宮燈上寫著御前二字才恍然大悟,跪倒在地。
「陛下。怎麼這麼晚了才來臣妾這裡?」
聖人走近幾步,將她扶起。
「朝事繁雜,夜裡看月色不錯,冬日難得的風景,便隨處走走。」
常皇后以為他有意過來,心裡泛起一團溫熱,卻被他一語熄滅。只得欠了欠身道。
「臣妾這裡四季如此。」
「說說你吧。這麼晚了,怎麼獨自回來。身邊連個人也不帶。」聖人問道。
「御知過來問安別好。我見她獨自離宮,怕門口阻攔,便多送了幾步。」
聖人頷首。
「你倒是有心了。」
「御知是陛下公主,臣妾送幾步也是應當。」
一陣響動,承坤殿的門帘被人掀開,諸人回首卻發現是常夫人。
她原是聽見門外響動,便出來看個究竟,卻沒想到聖人在此。原要下拜的身子也僵住了片刻才局促的欠了欠身子。
「見過陛下。」
聖人見她過來,卻不多言,只與她頷首示意,神色間頗有些複雜,皇后尚在那裡站著,他便擺了擺手。「回宮。」
那邊御知回了府上方下得車馬,只覺得身子一軟,尉遲驥在旁瞧見趕緊上前攙扶住。
春瑤也是嚇著,在一旁撫著後背順氣。
「想是這幾日勞累未消,又起了心病了。陰日再也別出去了。」
御知揮了揮手。
「不妨事。」
進了屋內,尉遲驥抱著茶水,看她痴痴的坐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便問她冷不冷,渴不渴的話來。
御知正想著常皇后說的那些話來,見他實在閑坐,便問他。
「我記得上次在宮裡遇見,你說你也沒有母親。是嗎?」
尉遲驥點點頭。
「我兩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
御知側目,看著他。
「那你還記得她的樣子么?」
「不記得了。」
「那你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看著御知閃動的雙眼,涼世子尉遲驥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竟猶如兒童一般,露出幸福的笑容。
「父親每次提起她,都像提起日月星辰一般。她雖然是涼國王妃,但卻上馬拉弓,下馬持家,而且愛民如子,凡事親力親為。父親常說,若不是母親這般親和,自己也難登上王位。」
「女人也能騎馬拉弓,跟你們一起打仗?」御知好奇道。
尉遲驥腦袋一歪。
「為何不能?涼國女子與男兒並無區別。娶親的時候,有的女子還會要求與丈夫比賽,看誰的弓箭更准。若是妻子比丈夫厲害,那丈夫也得乖乖聽話。天神和神女本就是一對夫妻,涼國人從來不輕視女子。」
御知淡淡的笑了。
「這倒是比大黎有趣。適才聽皇后說,我母親也曾是個策馬揚鞭的女子。」
尉遲驥見她對涼國感興趣,便搬著凳子靠近暖塌前坐下,興緻勃勃的與她說起兩國諸多不同來。
說得興起了,尉遲驥便問她。
「御知。你若是在這裡待煩了,不如就隨我去涼國,做我們涼國的神女。」
「神女?」
「對!神女。」
「神女是什麼?」
「神女是涼國人最敬重的女子,是天神的妻子,是我們的保護神。」說著,尉遲驥覺得不夠,又補充道。
「你若隨我去涼國,待父王傳位給我。我就將整個涼國也交給你,你做涼國的神女,我做你的雄鷹和駿馬。」
御知看著他說起此事神采飛揚,眉間全是星辰大海,方知他上次提起並非玩笑。
「世子一腔熱血,御知心領了。涼國雖好,可這裡是我的家,許多記憶都是在這裡生根。而且,我還有很多事情未辦。」
「御知!跟我走吧。這裡雖然是你的家鄉,可是你不屬於這裡。你該是草原上飛翔的雄鷹,而不是禁錮籠子里的金絲鳥。」
御知搖頭不語,尉遲驥便急了,上前便拉著她的衣袖。
「如今和樂公主身死,吐蕃若是繼續求親,聖人定會要你遠赴吐蕃。到時候,到時候,你怎麼辦!」
「放手。」御知的腕子被他捏的生疼,不住的喊,惹得下人們都驚動了。
「御知!」
尉遲驥看見春瑤過來,這才覺得有些唐突,不舍的放開了手呆站半晌,見她似乎真的不願多說,只得低下頭,悄然離開。
御知和衣躺在暖塌上,揉了揉發紅的腕子,側耳聽見風從窗邊低聲私語,想起他方才說的話來,方知常皇后並非隨口一說。眼下兩國求親,而皇室宗親里只有她與安別兩位待字,若是吐蕃以戰事相逼,到時,自己也不敢確定,父親究竟會如何抉擇,是選擇他征戰沙場才得到的疆土,還是選擇自己這個從小沒有母親的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