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對話
斜陽漸晚,天色遍染。崔豫霽從齊王府邁步出來,氣急之下忘記撩開袍,險被門檻絆倒,一步踉蹌靠在門邊,心裡愈發惱羞成怒,也顧不得禮儀,回身嗤鼻哼了一聲,獨自離了王府。
回到昭王府上時,已過了飯時。門郎們看見公子回來,一臉愁色,還以為他為玉蕤之事煩憂,也不敢多話,只是躬身告禮。他也不睬,徑直進了內院。走至廊下,卻見內院空無一人,唯獨上房書房內影影綽綽的點起一絲燭光。四下喊了幾聲,母親也不曾見。崔豫霽便站在書房門外,抬手便推門請安。
「父親。孩兒有事想...」
屋內一陣寂靜,燭光下一個年輕女子身著粗布打扮,臉上卻生的細嫩。站在一旁恭恭敬敬,手裡持了一封書信遞了過去。昭王見他進來,雙手僵持住,匆忙之下惶惶接過,看都未看便抄起手邊東西將信隱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昭王擺了擺手。
那女子躬身行禮,道了句便退了。
「家主盼您能夠早日決定。」
崔豫霽看著那女子遠去,直覺得面目有些模糊,又有些眼熟,似哪裡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父親,這是何人?」
推門進來再看,只見父親愁眉苦臉,兩鬢儘是掩不住的蒼白,整個人萎頓在燈影里,似有無盡怨氣無處發泄。正要發問,只聽見一聲輕喊,母親從背後進來。
「豫霽。你回來了。」
「母親。這...」
那夫人好似知道發生了什麼,伸手攔住豫霽的話,又看了看昭王手邊凌亂堆砌,心中已然陰了,點點頭,復問崔豫霽。
「你都看到了?」
崔豫霽雖為前事氣憤,但也知道父親本意並非如此。如今見母親也是一臉愁容,大為心疼。便低眉扶了母親落座。恭恭敬敬對二老行過禮后,說到。
「前幾日是孩兒莽撞了。希望二老能夠原諒孩兒。豫霽左右只是有些恨外人,與父母親大人不該說那些渾話。望父親母親贖罪。」
昭王夫人點點頭,仍舊一臉慈祥,轉身又看崔傅。昭王擺擺手,叫他不用計較。
「事情已然如此,也是我一時糊塗。不怪你。」
昭王夫人接過說到。
「你父親進來總覺得疲累,許是身體也不便了。我也老了,日間我們商議,以後,府上就交給你做主。待你成家之後,我們搬到西苑廂房就行。」
崔豫霽告禮,垂手應到。
「這原是孩兒該做的,二老悉心修養便是。孩兒自當勤勉,用心持家。」
「持家只要細心節儉即可。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切忌與朝臣或是與景王齊王走的太近。否則咱們家,遲早要完。」
若是先前,崔豫霽定會與他理論一番。如今聖人年邁多疑,又逢儲位空虛,朝堂紛亂。內有家事煩擾,外有求親糾葛。其禍玉蕤身死,欠我實多,正可趁機混入朝堂,為將來某得一條坦途才好。可眼下見他老態盡顯,一副滄桑之相,實在不忍氣他,只好作罷。
「孩兒知道了。」
「我也知道你有些抱負。我也不攔你。只是有一點你要記住。若你只為在官位上做得一方事業,倒也是好事,男兒志在四方,為父也支持你。唯獨不可過於招搖,或鶴立雞群,或功高蓋主,都將招致大禍。」
崔豫霄倒有些詫異。
「父親...」
昭王擺了擺手,示意他聽下去。
「以前我不同意,是因為我總抱著殘念,想著平平淡淡了此殘生。如今看來,有些事情在當初就早已寫好了結局。既已身在其中,便再難置身事外。」
說罷便從手邊抽出剛才隱去的那封信來。遞了過來。
「你打開看吧。」
崔豫霽接過信封,但見那外封的熟黃紙上絆繩封針一應俱全,又有珠光火漆封口,皆是官家用物,不由得心頭生疑。細看之下,外面只有「親啟」二字,再無其他信息。打開信來,上面只有八個小字。
「朝禍玉隕,夕損霽光。」
來去翻看了幾次,沒有署名,也沒有往來信息,崔豫霽看的一頭霧水,但也隱約覺得有些蹊蹺。
「父親。這說的是玉蕤和我么?」
昭王沒有說話,長舒一口氣,似是默認了。
「是誰!難不成還有仇家?這天子腳下,昭王府竟也能隨便欺負恐嚇了?簡直放肆!」
「你小聲些!咳咳...」
昭王指責道。「你也要是要做家主的人了,怎得還這樣冒失。為人處世要低調,切不可被他人聽見看見。記住了。」
崔豫霽攤攤手,將那信箋左右看了看,又問。
「方才那個女子我看也有些面善,是哪家府上的?寫這樣的信,到底意欲何為?」
昭王夫人輕嘆一口,說到。
「她是承坤殿的人。」
「這...」
崔豫霽尚在驚訝,便看見父親崔傅嘆了口氣,似乎不願多說,但又不得不說。
「前些日子,她差人來,說是知曉內情,恐聖聽左右,特來尋我。其言辭懇切,令人動容。我左思右想還是擔心被人識破,便拒門不見。今日又送來書信。哎,都是孽緣啊。」
「內情?難道是說玉蕤之事有何內情?」
「不是。且不管是何內情,但事已至此,聖人必有其他打算。我們萬不可趟這趟渾水。她來尋我,其實也不過是想要自救罷了。往後,承坤殿的人若再來,你也需小心才是。切莫著了她的道。許多事情,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簡單。」
「自救?」
崔豫霽疑惑。
「她是主宮獨寵,集天下女子之幸於一身,何須自救?雖然也曾聽聞天家不和,但總歸沒有人與她抗衡。即使坊間多有傳言....」
崔傅猛地一驚,伸手制止了他。崔豫霽吞了口唾沫止住話吧,改口道。
「聖人既容她這麼多年,如今會因何事責罰?」
昭王崔傅長嘆一聲,顫巍巍起身,理了理身上穿的已起了褶皺的灰色粗布袍襟,踱步在窗角上,抬頭尋去,只見愁雲密布,不見半點皎潔月色,遠處檐上的獸脊仍孤零零站著。再看院中枯木獨映,葡萄架下卻無舊時人影。心中又是哀嘆,伸手扶住了漆紅的戶樞,眼神漸漸空洞,似看見了多年前的血腥與殘暴。
「生在皇家又能如何?左右也是被人利用罷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