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許青川帶著一碗米糕扣開了隔壁的大門。
王氏看許氏不順眼,對著小輩卻並不擺臉,且許青川一表人才,雖只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書生袍,卻並不顯寒酸,反而顯得越發文質挺拔,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王氏唯恐自己嗓門大嚇著他,還特地放緩了語氣道:「怎麼這樣客氣還送東西來?」
許青川就抿唇笑道:「是我娘現炸的米糕,想著您家初初搬來應該還沒熱灶,先隨便用一些。」
「算她許金釵還有幾分良心。」王氏嘀咕著接過海碗,等看清碗里米糕的數量后,她臉上的笑容滯了滯。
「家裡米糕數量不夠,嬸子見諒。」許青川客客氣氣地作揖。
王氏側身避過他的禮,哼聲道:「好孩子不用替你娘描補,她那人打小就促狹,肯定是故意的!」
許青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送了東西他也沒多留,告辭一聲便回了自己家。
堂屋裡顧茵正和小武安一起打掃衛生,見到王氏端著海碗進來,小武安就嗅著小鼻子說:「好香啊娘!」
王氏把海碗往桌上一放,「香的可不是你娘,是炸米糕。」
從前還在壩頭村的時候,王氏每過一個月都會給倆孩子整點油水,但自打顧茵病倒,家裡的伙食就很不好了。加上後頭又是逃難,又是住客棧,幾乎頓頓都是乾糧配熱水,別說小武安,顧茵聞著味兒都不自覺地分泌了口水。
「自己去灶房拿筷子啊,還指著老娘服侍你們吶?」王氏看到這一大一小的饞貓樣,臉上也帶出一點笑。
小武安像一陣小旋風似的颳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拿來了三雙竹筷。
「娘你先吃。」小武安第一個把筷子遞給王氏。
提到這個王氏氣性兒又上來了,「我吃啥啊吃!三個人她給送兩塊米糕,臊誰呢?你倆吃,別管我!」
小武安怯生生地看了顧茵一眼,顧茵接過筷子,把米糕夾成一小塊一小塊,露出裡頭晶瑩飽滿的米粒。
「這不就好了,咱們一起吃。您要是不吃,我們倆哪裡吃得下呢?」
被顧茵哄著,王氏才勉為其難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嘗了,嫌棄道:「哼,這許金釵打小就手比我還笨,白瞎了這油,炸老了!」
但是嫌棄歸嫌棄,吃著吃著王氏還是笑了起來。
顧茵和小午安這才跟著動筷子。
兩塊大米糕分著下肚,三人都吃飽了。
王氏也不得閑,讓顧茵和小武安接著在家收拾,她出去添置東西——他們從壩頭村帶出來的吃的都已經在這段時間吃完了,油鹽醬醋,糧米柴火都需要另外購買。還有新租的屋子裡雖然有一些簡單的傢具,但是零碎的小東西和床褥那些卻是沒有的。
臨走到許家門口,王氏特地放慢了腳步,摸著肚子嚷嚷:「哎呦,我家孩子就是孝順,我都說不吃了,還非要先緊著我吃。不像有些人,三口人故意送兩塊糕,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啊!」
許氏在屋裡聽到就不幹了,放了碗就從屋裡出了來,「恁的這般話多,吃還堵不上你的嘴!」
「哎呦哎呦,咋個我家孩子孝順,我心裡高興還不讓人說啦?」
隔著門板,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又各自呸了一聲,這才接著去忙自己的事。
而顧茵這邊,看著小武安吃完碗里最後一塊米糕,顧茵便去灶房先把許家的碗洗了,讓小武安送還回去,而後接著收拾灶房。
沒多會兒,小武安從隔壁回來,手裡還攥著一塊飴糖。
他獻寶似的遞到顧茵面前,歡快地道:「嫂嫂快看,許嬸子給我的糖!給你吃!」
自打離開壩頭村后,顧茵就沒有看到他這麼高興過了。
騰不開手摸他的小腦袋,顧茵就用手肘擋住他遞糖的手,「你自己吃,嫂嫂不愛吃甜的。」
小武安又從懷裡拿出手帕,把飴糖給包住,「那我等娘回來,留給娘吃。」
顧茵看他把一塊飴糖寶貝的跟什麼似的,心裡也不是滋味。
其實武家的日子一開始真的很不錯,原身到武家那幾年還是隔三差五就能吃到野味,這才從那個瘦弱的樣子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
只苦了小武安,生下來的時候爹爹和哥哥都不在了,家裡娘親和嫂嫂沒有一技之長,只能做些最簡單的活計。後頭原身病了一場,為了給她治病家裡更是連田地都賣了。
再到如今,雖然王氏從娘家分來了該得的二十兩,但進項少出項多,這家裡至多再過兩年還得回到從前貧苦的模樣。
顧茵就下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再想出別的說法,說服王氏讓自己做吃食買賣,就算王氏不信,她也盡可以先斬後奏做出一些東西來征服她的味蕾,最多挨她一頓罵。
拿定主意后,顧茵清掃灶房越發盡心,不僅灶台的邊邊角角都擦的一塵不染,連灶房角落都在先掃過之後,用墩布給擦了個一乾二淨。
一通收拾到傍晚,顧茵收拾妥當,王氏也從外頭回來了。
她買了很多東西,身上大包小包地背滿了身。
然而回了家她卻不急著卸貨,而是到處找顧茵。
聽小武安說顧茵在灶房,她先衝進灶房,等看清裡頭纖塵不染的模樣,她就把跨進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這還是咱家嗎?怎麼小半天不見換模樣了?」
「娘回來的正好,我有事要和您說。」
「我也有話要和你說,」王氏招手讓她上前,而後一把把她拉了出來,「兒啊,上回你說的做夢是咋回事?你具體和我說說。」
顧茵心中微動,她還當王氏已經忘了那事,畢竟當時那情景她說的那話確實可信度很低,沒想到王氏尋到新房子、安定下來之後,就主動問起來了。
「您果然還是相信我的。」顧茵覺得自己看人太片面了,王氏不僅嘴硬心軟,還是個粗中有細,心思細緻的,「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王氏看她紅著眼睛的激動模樣,拍著大腿急道:「你可快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是我已經把牛皮吹到天上了!」
……
幾個時辰前,王氏去鎮子上採買東西。
她先買了一些家裡的日用品,隨後想到顧茵的補藥也快吃完了,便又去了藥鋪。
本以為距離上次買葯又過了三日,附近運輸的道路也該修好一部分,葯價該降下去了。
沒成想葯價竟又貴了一倍。
王氏驚訝之下詢問緣由,這才從掌柜的嘴中知道葯價現在和道路沒關係了,而是起義軍和朝廷的軍隊的戰事越來越吃緊了。
當今皇帝大手一揮,下了一道聖旨,從全國藥商手裡颳走了絕大部分藥材,但凡有用的都送上了前線。
這還不算,這皇帝一味只知道享樂,國庫早就讓蠹蟲掏空了不自知,哪裡來的銀錢收購藥材呢?就只說先欠著,等回頭稅收交上去了再補。
一眾商戶有苦難言,可哪裡敢跟皇帝計較?只能捏著鼻子吃下這悶虧。
但藥材少了,供不應求,傷了元氣的藥商還得想法子把虧掉的本錢賺回去,葯價這才又翻了倍。
像王氏問的這家壽安堂還算有良心的了,還有那等想錢想瘋了的乾脆把店門關了,等著其他同行把藥材都賣空,他們再囤積居奇,炒個十倍。
掌柜上次看王氏穿的破舊還捨得銀錢給兒媳婦買補藥,對她感官不錯,還壓低聲音同她道:「夫人要買就趁早,我們東家雖然下了命令不讓人多買,唯恐奸商從我們這囤貨,但保不準哪天就賣完了。往後再想買葯,就得去那等貴上十幾倍的奸商那處買了。」
王氏摸著錢袋子心疼得直抽氣。
她從壩頭村帶出來的銀錢這些日子都差不多花乾淨了,後來一共得了二十兩,租賃屋子花了三兩,置辦家裡的東西花了五兩。顧茵那補藥怎麼也得再吃一個月,這就又去了五兩。算下來,身上竟只能剩下七兩銀子了。
王氏心裡一陣後悔,她應該先來問過葯價再去買其他東西的,畢竟葯不能省,其他的倒是還能再省一省——就像她想著只從家裡帶出了一床鋪蓋,在客棧睡大通鋪的時候大家蓋一床,往後家裡幾個都得分開睡,怎麼也得買再買兩床。
現在想想哪裡就非得花那個銀錢呢?
只再買一床新的給大病初癒的顧茵睡,舊的給兒子睡,她自己或者和他們擠一擠,或者囫圇蓋幾件衣服不就得了?
還有她還花了十文錢買了一壺米酒,想著重新安定下來了慶祝一番。
兒媳婦不喜歡喝酒,小兒子更是還沒到能碰酒的年紀,說來說去還是她嘴饞想喝。
王氏重重地打了自己嘴一下。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還這麼饞,該打!
就在她悔不當初的空兒,旁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嗤笑。
王氏轉頭一看,只見兩個穿著富貴的年輕婦人正捂嘴笑看她。
瞧著還有幾分面熟,她一時沒把人認出來,但對方和她對視之後,卻是先開了口:「沒想到會在藥鋪遇到姑母。」
王氏仔細一回憶,這才認出眼前這兩人是二嫂鄒氏的兩個兒媳婦。
「是你們啊。」王氏面色淡淡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了招呼。
沒成想對方卻沒有讓開,反而上前一步和王氏攀談起來。
個高一些的那個媳婦子笑著道:「姑母是來給表弟妹買葯的嗎?」
王氏雖然心情差,不耐煩,但到底是娘家的晚輩,她還是應道:「是啊,我家兒媳婦剛生過大病,大夫交代要吃補藥的。」
她自問沒說錯什麼,但不知道為何,兩個媳婦子聽著卻一同吃吃地笑起來。
一個道:「姑母真是菩薩心腸,這貴了數倍的葯說給兒媳婦買就買,不知道的還當姑母家多富裕呢。」
另一個說:「嫂嫂別忘了姑母之前才從咱們分了二十兩銀子出去呢,如今可不是財大氣粗?只那二十兩可是一鎚子買賣,別回頭吃藥花光了銀錢又尋到咱們家來。」
王氏這才明白過來這兩人不是來和自己打招呼,而是來尋釁的!
鄒氏為人精明,挑的兩個兒媳婦一個賽一個的嘴皮子利索,且前頭王家二老留給王氏的那屋子後頭由她們兩家人住著,折成二十兩銀子后,王大富就把那銀錢大頭算在了二房頭上,讓他們二房出十五兩。
因為這件事兩房人吵了半天,鄒氏心裡不痛快,就讓兩個兒媳婦出銀子。
她們倆雖然嫁進王家許多年了,但鄒氏為人精明又摳門,她們根本沒多少私房,只能從嫁妝裡頭拿出銀錢貼補。
因為這,她們才把王氏和顧茵給記恨上了,偶然遇到了落單的王氏,這才使勁兒地排揎。
王氏在鄒氏手底下吃過這種文縐縐的虧,想著顧茵不在沒人幫她找補,自己多半辯不過,本不欲理會她們。
但那兩個媳婦子還在接著說笑。
「不會吧,姑母不是說她能漿洗縫補衣裳賺銀錢嘛,便是討飯也討不到咱家來呢。」
「漿洗縫補能掙幾個銀錢?我看還不夠表弟妹吃藥的零頭呢!要我說,這人啊,就得認命。俗話還說有多大頭戴多大帽子。這表弟妹配得上這貴价的葯嗎?」
王氏自認縫補漿洗的雖然掙得少,但靠自己雙手吃飯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所以她一開始自顧自走了,一直到這兩個媳婦子開始議論起顧茵來了。
她就站住了腳,一邊擼袖子一邊罵道:「老虎不發威,你們當老娘是病貓是吧?我兒媳婦怎麼不配吃補藥了?」
那兩個媳婦子沒想到這姑母上來就要打架,一面拉扯著後退一面道:「表弟妹不事生產,反而讓姑母這樣的長輩為她操勞,可不就是不配?」
王氏冷笑著呸了一聲,「誰會不生病?誰生病了還得做活兒養家?我兒媳婦本事大著呢!」
說到這王氏有點卡殼,自家兒媳婦啥本事來著?隨即想到那天顧茵說到那個夢,正在氣頭上的王氏張口就道:「我兒媳婦一手廚藝出神入化,這要是等她養好身子,做起買賣來,保管不過幾年之後連我那兩個哥哥都比不上!」
兩個媳婦子又想嘲笑,又忌憚王氏的拳頭。
「那我們就等著看姑母和表弟妹發家了!」說著便腳下生風,逃也似的跑了。
等嚇退了她們,王氏得意地哼了一聲,提著包袱往家走。
走著走著她冷靜下來,發現事情不對了。
她那老二嫂是個人精子,今天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去的,回頭要是辦不成,那不得讓她二嫂傳出去嘲弄一輩子?!
她這才著急忙慌地趕回家找顧茵問她那個夢。
聽完來龍去脈的顧茵:……
也行吧,過程和她想的不同,起碼結果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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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真·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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