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危人亦自危
人就是這樣,一件更引人注目的事情出現后,原本那件事就算不上什麼事了,人心慣會比較,權衡利弊。
滅門慘案何等可怖,即使兩百年前魔君登臨人極,也未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們懷疑自己聽錯了,顫抖著質問:「……你說這話是要負責的!」
那陽明山的小弟子不過十五六的年紀,他聲淚俱下,渾身嚇得抖動痙攣:「諸位仙君,我是萬萬不敢撒謊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守門弟子,因疏忽大意,打了瞌睡才未察覺那人進了山,等我醒來,山上的血都淌到山腳下了,諸位仙君要為我陽明做主啊!」
眾人沉默了,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白若一。
白若一一年前就保證過,蘇夜已被囚禁看管,絕不會再放他出來塗炭生靈,他們看在白若一一貫言出必行,且為了九州的和平奔波於封印禁制,斬妖除魔的份上,才不至於步步緊逼。
但現在不一樣了,原本只是看熱鬧的人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甭管蘇夜此前是否被逼的,又是否本性良善,都不重要了。
這麼一把隨時落下的利刃,懸在他們腦袋上,他們只會寢食難安,或許徹底毀掉才是明智之舉。
輿論開始呈壓倒之勢,猶如開閘的洪水,一股腦傾涌而下,沖著白若一奔騰去。
他們一會兒說:「這魔頭果然本性難移,連仙尊都關不住他了,以後該怎麼辦啊!」
一會兒又說:「關不住?怕不是壓根就沒關吧?」
還有人壓低嗓音,說:「也是……嘖嘖,瞧瞧這兩人什麼關係啊!他怎麼捨得關他那寶貝徒弟?」
「阿彌陀佛,事到如今,真假難辨,若真如這孩子所言,陽明山恐怕凶多吉少,我等仙門當趕赴救援才是!」無念寺的和尚雙手合十道。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所謂唇亡齒寒,陽明山若真滅門了,接下來會輪到誰?
他們不禁寒顫,也沒心思再議論什麼所聽的軼聞,匆匆趕赴陽明。
·
陽明山本是漫山遍野櫻花綻放,萬紫千紅,蒼鬱的林木碧草交相輝映,是一處修仙福地。
現如今,已經成了人間煉獄。
那小弟子所言確實如此,剛到山下,眾人不禁冷汗涔涔。
有鮮血已乾涸,又有新鮮的覆蓋其上,山腳下的到處都是血泊,難以下腳,山間的泉流都被血液染成了水紅色,所經之處植被消萎,蔫成枯木。
從山腰開始便能看到一具具死屍,那些人死狀凄慘,像是中了什麼毒,又被什麼東西撐爆了靈脈,皆是爆體而亡,五臟淌了一地。
「太……太殘忍了!」有人忍不住,直接當場嘔吐。
不葬谷的少主風無邪蹲下檢查,不消片刻,便疑惑蹙眉道:「不像中毒,也不是一擊斃命,倒像是強大的威勢覆蓋下,撐不住而被爆了靈脈,而且……」
「而且什麼?」
風無邪看了白若一一眼,抿了抿唇,不知該不該開口,立刻便有人催促,他只好將猜測道出,「而且……這威勢大家都見過。」
那些屍首還殘留著靄黑色的霧氣,恍惚間,讓他們想起來,在憫蒼塔的時候,魔君屍首被焚燒而升騰起的黑霧,還有蘇夜殺人的時候,招式裡帶著的靄黑。
他們恍然大悟!
「是了!這是那魔頭的威勢!證據確鑿,就是他殺了人!」
人群吵吵嚷嚷,他們很快斷定就是蘇夜所為。
只有白若一一直擰眉不語,他早就看出來,這些屍體上殘留的東西分明是五陰熾盛之毒,他身上有一點,是從蘇夜那裡吸收來的,但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造成這麼大範圍的殺戮,更何況,他不會這麼做。
那麼就只有可能……
但是他不相信……
從鮮血染滿的山腳,到屍橫遍野的山腰,再到矗立於山巔的瓊樓玉宇,所經之處毫無聲息,寒鴉飛旋,鷹隼叫囂。
好好的八大仙門之一,就這麼沒了……
「蘇掌門……是蘇掌門!」
不遠處的呼嚎將眾人的目光索去。
他們看見蘇知言躺在一片血泊中,渾身染血,手腳筋都斷裂了,靈脈被撐地破裂成渣滓,混合著皮肉碾成肉糜,死狀凄慘。他手上還握著劍,生前與人相搏過。
無論真相如何,人一死便難以分辨,任誰都無法從死屍上找尋真相,更何況,誰也不能保證死人說的話就一定是真的。
他們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就聽見振聾發聵的妖獸嘶鳴聲傳來。
「糟了!陽明山的禁制!」
「定是那魔頭,他要破開禁制放任妖魔為禍人間!」說這話的修士得了白若一一記眼色,不禁寒顫,小聲嘟囔,「我又沒說錯,那魔頭兩百年前就在崑崙豢養妖魔……」
白若一沒心思跟這人掰扯,他疾步趕往禁制封印之地,也有部分修士跟隨其後,倒不是為了別的,只是覺得若這一切真是蘇夜所為,那現場恐怕只有白若一能與之一戰,跟著白若一是安全的。
平時的揶揄和揣測,在生死面前,他們還是能拎得清的,他們覺得白若一這個人自恃清高,口口聲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將這些虛名看得比什麼都重,自然不會任由他們慘死在眼前。
很快,他們在陽明後山的擎天巨石下,看見了岌岌可危的上古禁制。
那些妖魔像是被什麼驅趕,又像是被什麼吸引,即使撕裂利爪,搶破頭皮,還是狂躁地迫切地想要湧出。
禁制薄弱地就像是水中的皂角搓出的泡沫般,只要妖魔的利爪一劃,就能碎裂。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陽明山滅門后竟還留著一個活口。
一個衣衫狼藉的女人,她面朝那禁制裂縫,原本身上高貴華麗的紫服已被鮮紅染的發黑,仔細再看,她周圍被設下禁制,將她牢牢鎖在那裡,不得離開。
只要禁制里的妖魔逃出,無需片刻,她就會成為妖魔的第一頓美餐,嗜血的妖魔嘗到了人腥味,首先會將滿山的屍首吞個乾淨。
毀屍滅跡!
「是蘇二小姐嗎?」有修士認出人來。
那女人察覺到有人來,她緩緩轉身,原本該是秀柔雍容的面容變得滿眼怨恨,這是蘇司柔,蘇知言的次女,鍾毓秀的妻子,也是蘇夜的那位姨母。
白若一沒有救她。
她身周束縛的枷鎖與阻妖禁制相連,只要解開那枷鎖,禁制就會瞬間破裂,他們根本來不及救人,屆時,大量妖魔湧出,第一個吃掉蘇司柔,然後就是在場不能自保的修士……
有幾個壯著膽子,想前去救人的修士被白若一攔住。
他們內心憤憤,覺得白若一滿口仁義都是表象,怕是世人過譽了。
女人獰笑著,也不在意自己死活,她瞧著白若一,放聲大笑,指著他,渾身顫抖。
「是蘇夜!他就是個災星,命主天煞,是殺破狼的命格,他害死他父母,害死了續兒,害死了毓秀,害死了父親,連累整個門派為他陪葬!」
女人瘋言瘋語,眾人聽得有些茫然,卻也抓住了重點。
有人問:「蘇夫人什麼意思?」
「這些人是不是都是蘇夜殺的?是不是他?」
蘇司柔沒有正面回答他們的問題,她只癲狂笑著,整個人都像是瘋了,「蘇夜就不該存在這世上,他的存在會害死所有人,現在是我們,是陽明山,明日就是其他仙門百城,再往後,整個九州都會因他傾頹顛覆,他就不該活著。」
「……天道不會讓他活下去!」
女人最後一句喃喃幾乎沒人聽見,她轉身面朝禁制裂縫,面容恐懼推卸腳步,卻身不由己,整個人像飛蛾撲火般,湮滅在裂縫中,瞬間被猛獸撕裂吞噬,死無全屍……
嘗到血腥味的妖魔更加躁鬱,幾乎衝破牢籠。
在場修士真的意識到問題嚴重性,那些妖魔的兇狠程度,根本就不是他們這些平凡修士可以抵禦的,他們惶恐極了。
少部分人還能鎮靜地握著劍,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打算,大多數卻是落荒而逃。
如今封印了神性的白若一心中知曉,嘗到血腥的妖魔,只會不顧自身一味屠殺,現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完全抵禦,遑論修補禁制。
或許,他只能妥協……
妖魔衝破裂縫的那一刻,他渾身熾芒盛放,整個人被濃烈的白靄籠罩,神性從左眼澄澈的銀灰瞳孔中撕裂出來,瞬間侵入他的四肢百骸,腐朽斑駁的靈脈再一次充盈。
神性飄渺如遠山的浩瀚音色迴旋在腦海中。
「……白若一,你輸了……你現在是辰巳……」
·
一部分人在後山禁制抗擊妖魔,另一部分還在前殿逡巡。
他們瞧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蘇……蘇夜!他怎麼還在……」
本以為這魔頭殺完人就走了,豈料他們瞧見正殿內那黑袍染血的勁俊青年近乎瘋魔地抱著一具屍體,源源不斷輸送靈力。
那具屍首是鍾毓秀的。
強悍的靈流游弋在鍾毓秀的體內,勉強還維繫著溫潤的面色,但眾人不用看就知道,人已經死了很久了,輸送再多靈力也是枉然,人死不能復生。
六親不認,茹毛飲血的魔頭居然在耗費自己的靈力去救人!
他們想像不到,卻親眼見證。
他們不曉得這魔頭又要玩什麼花樣,卻知道蘇夜幾乎耗空了全身的靈力去做那件枉費氣力的事情。
此刻,蘇夜是能任人揉捏的,哪怕就是幾個剛通靈脈的修士都能將他擒住。
於是,他們膽子大了起來,腰桿也硬了很多。
「你這魔頭,何必假惺惺?殺了整個陽明山的人,還在這裝腔作勢!」
所有人的屍首都沾染了魔君的威勢,那些人無疑都是蘇夜殺的,包括他膝上枕著的屍首,卻不知這魔頭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蘇夜像是根本聽不見這些人說的話,他臉上毫無血色,也不知是消耗過度還是靈魂被擊穿的震顫,雙唇囁嚅顫抖著,含糊不清地一遍遍念著:「姨父……」
他想救他,可是他耗費了渾身的靈力都沒用。
蓬勃的靈流像浩瀚星海般灌入漸漸僵硬的屍體內,不知過了多久,漸變成潺潺溪流,再到他怎麼也集中不了靈力。
靈脈被掏空了,什麼都不剩了。
他感到頭腦混沌,雙眼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清。
周遭都是質問聲,是問責聲,是審判之聲。
「陽明山的人是不是你殺的?!」
「……你,你心思太歹毒了,竟連自己外公和姨父都不放過,你還是不是人?」
「他怎麼會是人?他是魔君啊!這具殼子也是他借來重生的!他怎麼可能在乎親人?」
「拿下他!殺了他!趁現在,為陽明山報仇,為死去的天下蒼生報仇!」
也有人思慮的更多些,「可……可白若一不在,要是我們擅自……」
「你怕什麼?白若一再怎麼維護這個孽徒,也不至於違逆整個仙門,我且問你們,蘇夜是不是魔君?」上官卿帶頭款款問道。
「……是。」
「姑且不提兩百年前的罪惡,就這輩子,憫蒼塔前那些死無全屍的修士是不是他造就的?」
但也會有人提出疑問:「那些人殺了鍾續,他也算是為自己兄弟報仇,如今我們再為那些人報仇,這仇就報不完了……」他聲音很小,很害怕被別人反駁。
但上官卿脾氣很好,他冷然道:「確實……但你們考慮過那些修士為何要殺鍾續嗎?」
「因為鍾續入魔了!」嗓門大的力修瓮聲瓮氣地說。
「斬殺妖魔,不就是為了匡扶正義,守護蒼生嗎?」
這一番話,將那些原本還有異議的修士聲音徹底壓下,上官卿斜睨一眼蘇夜,微勾唇角,慨然道:「不說別的,這陽明山被滅門,只此一樁罪孽,蘇夜該不該被問責?」
他們私下討論著,聲音嗡嗡。
上官卿接著道:「一年前的諸位,都以為魔君被辰巳仙尊看管起來,不會再造殺孽,如今呢?魔君想做什麼,你們能推測出來嗎?今日是陽明被滅門,明日呢?」
前面的都只是鋪墊,只這一句直擊心臟,令人毛骨悚然,寒意陡生!
他們驚恐著,戰慄著,瞪大了眼睛,將目光投向杵在殿內,一動不動的蘇夜身上。
那些目光是炙熱的,像是夏日岩漿,流淌在蘇夜皮膚上,能消融骨骼,又像是綿密纖細的毒蛇,冰涼橫生,沿著他的脊骨爬上他的頸側,然後咬下,釋放毒液,將他整個人毒到麻木,不能動彈。
「殺了他!」
不知是誰先開口,但只要有一個人先站出來,其他人都會感到安全,因為紛紛附議,從私人仇恨,到唇亡齒寒,再到天下大義。
「殺了魔君!」
「魔君該死,蒼生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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