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才說到金,金就到了。
又是剛才那伙眼神不佳的巡邏兵,他們錯把好人當賊拿,挨了布摩一頓罵,立功之心卻不減,定要弄出點驚人的名堂,他們睜大眼睛,仔細搜索全村,終於在雅溫棲身的那塊大石當中找到了兩件「文物」,興沖沖的來獻寶了。
那是兩把生鏽的鐵劍。
它們被埋藏在大石頂上,兩道交叉成十字的裂縫中,假如不是巡邏兵立功心切,冒著摔成殘廢的危險爬上兩丈多高的岩頂,根本無法發現。
兩把劍身上都刻著名字。
一名「敬山」。
一名「賀山」。
…………
敬山劍,賀山劍,鎮山村開山之劍,傳說被藏進石中,鎮壓邪鬼的神物,我曾在凶井之底看見過同樣的兩把石劍,以為真劍藏於那塊壓井石腹內,——然而它是空的,壓井的劍不在井底,在地上,村子中央狀如飛來隕石的大石中。
石中藏劍,傳說不虛。
這便是大石的奧秘,這便是雅溫三十年前蓋屋於石上的原因,她要用木屋遮蓋藏劍的所在,那兩條十字交叉的裂縫。
——不對,假若它們早就存在,雙劍不可能藏得到今天。三哥回憶他小時候曾和夥伴爬上大石玩耍,並沒有見過什麼裂縫。
據巡邏兵說,裂縫看上去很新鮮,象是剛剛綻開的。
這說明當年祖先藏劍之時曾將縫隙填平,表面上不留痕迹,直到雅溫木屋起火,高溫將石縫炸裂,才使石中劍重見天日。
雙劍出世,今日註定是一個了結的日子。
兩把劍,橫躺在桌上,破碎的寨神像旁。似孿生兄弟,長而闊,重而沉,劍身布滿銹跡,鋒刃卻新如發硎,閃耀著冷森森的青光。
我忽然想起初入鎮山村,敬偈寨神廟時發生的幻覺:寨神化身武將,走下廟台,將兩把劍托舉給我……
神像已碎,劍猶如新。
我伸手觸摸神像,手掌慢慢撫過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碎陶土塊,又向雙劍摸過去。指尖觸到劍鋒,象被割痛了似的突然一跳,一股火油般的熱流從劍上射入臂膀貫入心房,周身便如點著了似的發起熱來。
五行之器在此。
五行還原。
…………
窗外突然閃過一道極眩目的白光,天亮了一瞬間,緊接著「轟隆」一個響雷在天空爆炸,大地震動,村公所猛然抖晃,門窗嗚嗚啦啦的顫響。
「打雷了!」
「要下雨!」
風雲突變,天空烏雲翻滾,墨黑的雲團爆炸般朝地面撲來,霎時間遠近房屋盡遭雲氣吞沒。一道接一道電光,一個接一個炸雷,刺人眼瞎,震耳欲聾。場壩上形勢大亂,人們驚叫亂跑,狼奔豚突,紛紛找地方避雨。
「不要亂跑,當心雷擊!」布摩跳到門外,朝沒頭蒼蠅似的人群大喊:「天要下雨,晚會取消!各團導遊招呼好自己的遊客!莫進帳篷,都進房子躲雨!都進學校!」
布摩帶領巡邏兵衝上場壩疏散人群。
三哥一瘸一拐的跟了出去。
我走到門邊,仰頭看天。
那不是一般的雷雨。電光亮得異樣,雷聲更響得不祥。好象一柄巨錘頻繁轟擊寰宇,正把天地當作一面銅鼓來敲。
隨著每次雷聲降落,屋中兩把鐵劍便一齊發出嗡鳴,在桌上格格跳動。
「李度,李度!」
我彷彿聽見舒薇在裡屋喊我,急忙跑進去,舒薇裹著一領戰袍蜷在舊沙發上,雙目緊閉,仍然沉睡未醒。
是她在夢中喊我,還是我的幻覺?
我檢查窗戶關得很嚴,又把舒薇身上蓋的戰袍拉好。
她緊縮眉頭,似被窗外電光刺激,眼皮不住的眨動,每響一個雷,整個人便抽搐一下。她彷彿正在和惡夢戰鬥,拚命的抵抗著什麼東西,牙齒咬得咯咯響。
「舒薇,舒薇!」我想喚醒她。
她毫無知覺。
我坐下來,握住她的手。
雷聲猛烈,屋宇簌簌發抖,電燈泡在空中蕩來蕩去,滿室燈影搖晃。我透過窗戶向場壩張望,看見布摩他們東奔西跑,叫嚷指揮。人已經稀少很多,大半跑進村公所西邊的學校,教室里亮起燈光,走廊上人影穿梭。也有不少人鑽進附近的村民家中躲避,石板房吊腳樓的窗戶蒙蒙的亮了,也不知是電燈還是蠟燭油燈,象一隻只慘淡的黃眼睛在墨似的濃霧裡乍現。起風了,狂風從四面八方吹到,捲起塵土,模糊了視野,塵土中儘是人們撒落的遺物,營火被吹散,點點火星似紅色的蛾子在風中亂飛。陰風慘慘,咆哮如凶獸,嗚咽似厲鬼,場壩上人已經跑得沒影,布摩他們也跑回村公所來。天空烏雲翻滾噴瀉黑煙,又時時被電光照得煞白慘亮,雲霧裡彷彿真有萬千人影鬼影,在閃電中忽隱忽現。
為什麼五行還原,還會有這般兇惡的天象?那絕不是一般的雷雨……
電燈忽然滅了,小屋裡驟然漆黑,辦公室和窗外的燈光一齊熄滅,全村停電!
四下里驚叫鵲起,可那一點點人的聲濤卻如一縷輕煙被狂風吹散,湮滅在充塞天地的風雷聲中。
又象是回到黑暗的溶洞,洪水圍困的孤島上。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守著一扇忽明忽暗的窗。陰河在窗外咆哮,滔天惡浪衝激著這孤島。晝夜已縮短成每一次電光的閃滅,人世殘剩的歲月正從那扇玻璃窗上飛速流逝。我緊緊握著舒薇無知無覺的手,看見她慘白的臉龐一會兒被閃電照亮,一會兒沉入黑暗。
「李度,李度!」
她彷彿又喊了我兩聲,然後便陷入更深的昏迷中去,再不蘇醒。
雨下下來了,雨來得如此兇猛,沒有醞釀,沒有緩衝,幾乎一下子便達到了暴烈的頂點,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四面八方儘是雨的喧囂,稠密的雨點如冰雹「啪啪」擊打在窗戶上,咆哮的雨聲甚至減低了雷鳴!
就在暴雨降落的同時,外邊場壩上忽然傳來更大的騷動,躲進房子避雨的人們全都瘋了似的叫嚷起來,連辦公室里的人也在叫,我聽見三哥的聲音,布摩的聲音,許許多多人的聲音,他們全都驚恐萬狀,好象看見世界的末日。
我聽不清他們喊什麼,雨聲太響了。我抬起頭,使勁向窗外看,隔著一層玻璃什麼也看不見,雨除了大,似乎並無不尋常的地方,只是覺得閃電的顏色有所改變,不再是白光,而變成紅的了。
紅的……
我瞪著窗戶。
不對,那紅色不是閃電的顏色,閃電沒有改變,那是雨的顏色……
窗玻璃上濺滿鮮紅的水珠,在慘白的閃電照耀下分外殷紅刺目,好象一滴一滴的鮮血……
不是好象,那就是血,剛剛流出血管的鮮血!
我鬆開舒薇的手從沙發上跳起來撲到窗前,猛的推開窗,頓時象挨了雷劈似的駭呆了——
窗外站著一個鬼,一個從頭到腳血流不停的鬼。它龐大無邊,赤紅的身軀塞滿整個黑暗虛空,身上每分每寸都在流血。我和它面對著面,相隔不到一尺,聞到它身上濃腥的惡臭,聽到它口中恐怖的叫聲。它震耳欲聾的吼叫著,發出刺人眼瞎的強光,一刻不停的向大地潑灑傾盆的熱血……
血雨,鬼雨,在鎮山村上空鋪天蓋地的下著!
滿眼都是血,漫天漫地的血,似人世被屠盡,似地獄打翻血池。血雨滂沱,赤霧片片潑灑,捲起陣陣腥風。惡臭熏天,呼吸間儘是污濁的血氣,耳中充滿冤魂怨鬼的哭聲,間或還有微弱的活人的喊叫,從已成血海的場壩周圍那一棟棟漆黑無光的房子里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