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戰自退
金軍西營中軍帳。Ｉ。com
夜風忽起，不知何處傳來的馬鈴聲飄入帳中，那隱隱約約的清靈之音，將橫卧在虎皮榻上的完顏粘罕驚醒。
他騰的一下，突然間坐了起來，彷彿是從噩夢中被叫醒一般，他急喘著氣，神色迷離不定，而此時雖已入秋，可他的臉上卻是掛滿了冷汗。
恍惚了好一會，粘罕方從夢境中完全清醒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抹乾凈了臉上的汗水。
夜風掀起帳簾，幾許清爽撲面而來，涼意沁入心底，撫平了粘罕快躍動的心跳。
那些夢境隱約浮現在眼前，在夢中他看到宋人的軍隊跨過黃河，攻破燕京，長驅直入踏平了遼東，殺光了他的女真同胞，屠光了他們的牛羊，將他們的老家變成血與火的地獄。
「我怎麼會做這樣蠢的夢。」粘罕一聲嘆息，搖頭笑而自嘲。
從夢中驚醒，他一時睡意全無，便是披上了衣服，走出了帳外。附近守備的親兵見元帥出來，以為要有什麼吩咐，忙是要奔過來，粘罕揮手示意無事，叫他們安於崗位。
舉目東望，只能看見中牟城頭零零散散的火光。
不知為何，粘罕忽然想起了愛子真珠，想起了他從小到大的每一幕，儘管平素他對這個殘暴、任性的長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但現如今，他不在了，心中的那些對他的不滿也隨風而逝，剩下的，唯有對愛子的愛與思念。
還有，無盡的恨。
是那個叫韓懷秋的人，是那些該死的宋人，是他們害死了你。而這些人，他們全躲在咫尺之間那座城裡，真珠啊，你耐心的再等幾天吧，父帥為快就會攻破這座該死的城池，把你的仇人全部殺光。
粘罕的表情陰晴不定，時而憤恨，時而又充滿了傷懷，但最終，卻化為了濃烈的肅殺。他緊握著雙拳，骨骼關節吱呀作響，彷彿手裡捏著的，就是眼前那座城池，只要他稍一用力，所有的一切都會化為粉碎。
正當他志在心得的注視著中牟，泄著他的憤怒時，突然之間，西面方向而來的火光轉移了他的視線。
猛回頭間，烈焰衝天而起。
是糧營，是糧營起火了！
粘罕久統大軍，深知糧草乃重中之重，一見糧營起火，頓時面露驚色，急喝道：「糧營起火，快警報！扎哈，你立刻帶著你的親兵隊去滅火。」
形勢緊急，粘罕立即決定動用他的親兵隊前去救火。
一時間警鑼之聲大作，金兵們從沉睡中被喚醒，他們很快被越來越猛烈的大火所驚醒，不約而同的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如果說戰鬥力可以轉化為滅火效率的話，那麼這場大火也許可以輕易被撲滅，但可惜的是，縱然金人勇猛無畏，但當他們面對這純自然的威力時，卻顯得是那樣的渺小而無力。
火勢急蔓延，彷彿僅在片刻之間，整座糧營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粘罕面對著這映紅了半個夜空的大火，卻是目瞪口呆，一顆心如墜深淵。
衛隊長扎哈風急火燎的奔了回來，他的臉上儘是煙熏之色，幾處皮膚甚至有燒傷之處，顯然這位衛隊長已經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在滅火，只是，從他絕望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所做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
「元帥，扎哈無能，火勢蔓延的實在太快，我們根本無法控制。」扎哈心有愧責，伏地請罪。
此時此刻，粘罕竟覺得有點虛弱無力，他的雄心，他徹骨的憤恨，卻都被眼前的熊熊烈火所吞噬了。
「起來吧，不關你的事。」粘罕手無力的一擺，舉目遠望著火海，他搖頭嘆道：「漢兒有句話說得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一場無名而起的大火，看來是天不助我為我兒真珠報仇啊。」
左右扎哈等人，都是追隨粘罕征戰無數之人，何曾見過他這般失落之態，彷彿這一場火，把元帥的鬥志全燒光了一樣，眾人不禁是暗自慨嘆。
這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夜，直至天明之時才漸漸熄滅，而此時，整個糧營已被燒成了一片廢墟。
未等火勢完全熄滅，粘罕便親自進入了火場查看。
灰燼之中，不時的還有火星濺出，道道濃濃盤桓不去，空氣中，除了那嗆人的煙氣外，還摻雜著人肉燒焦后，那種令人作嘔的怪味。
粘罕驅馬緩緩行進在這狼藉之中，心情是愈加的深重。忽然之間，前邊有士兵來報，說是在糧營的東側現了一個地洞。
粘罕心中一震，快馬加鞭奔了過去，他翻身下馬，圍成一團的士兵們忙讓開了一條道，粘罕大步走過人群，來到了那個坑洞邊上。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坑洞是原來就有的嗎？」粘罕鐵青著臉問道。
掌管糧營的那猛安戰戰兢兢道：「稟元帥，這洞原先是沒有的，好像是被人從外面挖進來的。末將已經派人下去查探過，地道口已被堵了很長一段，不過可以確認的是地道是從東邊方向挖過來，末將還在下邊現了一些猛火油、硝石的殘跡，據此推判，這場火應該是人為的。」
果然是人為的，若非如此，怎會無緣無故的突然起了一場大火，而且還蔓延的如此之快，令人根本來不及撲救。
再聯想到這地道是從東邊方向挖來，那邊不正是中牟的方向嗎，莫非，竟是宋軍從城內挖了條地道，直通到糧營之下，再派人潛入，四下放了這把大火不成？
思前想後，完顏粘罕只能想到這一個原因，但令他不解的是，中牟城距糧營相隔如此之遠，那些宋狗如何能這般精確無誤，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挖到了糧營之下呢。
但不管粘罕如何想不通，事實就是如此，他的一顆心如被烈火灼燒，熊熊怒火恨不得將中牟城焚為灰燼。
「我完顏粘罕一世英明，竟然毀在這小小的中牟城下，被一群無名的宋人屢屢羞辱，此恨不報，何以為人，何以為人啊！」
完顏粘罕心中下毒誓，但面對現實的殘酷，卻只能百般不情願了撤退的命令：「傳我命令，全軍拔營，先撤回鄭州再作打算吧。」
中牟城頭，岳飛等人興緻勃勃的看了一夜的大火，到後來，就連城中的百姓也被驚動，各人拖家帶口的爬上城頭看熱鬧。為陰霾所籠罩的人心，在這一夜終於是雲開見月，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振奮的笑容。
次日晌午，金人大營開始有所行動，金兵們收拾營帳器械，似有拔營的跡象，而其餘各門傳來的消息，也都證明，金人確實是準備要撤了。
於是岳飛急令各部整准待，準備趁著金人後撤之際，趁勢掩殺。
不過，完顏粘罕到底是一代軍事天才，雖然糧草被燒，軍心有所動搖，但在他的指揮下，數萬金兵毫不見慌亂之色，有條不紊的拔營西撤。與此同時，數千金銳騎兵嚴陣以待，以防宋軍趁機進攻，掩護著大隊人馬徐徐西撤。
望著旗幟整肅，漸行漸遠的金人，岳飛只得放棄了追擊的打算，雖然逼退了金人，但卻同時為敵人所折服，卻是嘆道：「撤退時都能如此整肅，毫不見一點亂象，這般敵人，我大宋著實不易對付呀。」
身旁，韓懷秋卻是隨口道：「金人雖如虎狼，但也未必不能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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