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節06 野獸食人
天高雲淡,風和日麗。
山腳下的平原上彷彿鋪著一層青翠鮮亮的華貴地毯。
而在這地毯上,黑壓壓的難民隊伍一直延伸到天邊……就像鋪在華貴地毯上的破抹布。
騷亂最初發生在難民隊伍的末尾,不一會就如錢塘大潮一樣滾滾而來,來到肖恆身邊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驚濤駭浪。
周圍的難民彷彿活過來的泥菩薩,表情從清一色木訥變得豐富起來。
一個滿臉苦容的老嫗,拽著旁邊的青壯不停的重複道:「金人?金人來了!?」
「是啊大娘,金狗追上來了!」說罷,青壯甩開老嫗大踏步的往前跑去。
老嫗嘴裡不停的重複著「金人來了、金人來了」,步履蹣跚的向前跑,一邊跑一邊哭得老淚縱橫。
遠處,從後邊趕上來的青壯大吼著:
「跑啊……」
「金人追來了!」
「逃啊!逃慢了就沒命了!!」
「……」
一個漢子罵道:「滾開!!別擋路!」
說罷,撞開了那老嫗。
老嫗摔倒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顫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卻又摔倒在地。
肖恆跳下牛車,幾步衝過去將那老嫗扶起,護著她回到牛車上,可他能幫到的也只有眼前一人而已。
「別踩,我的包袱……」
「娘——娘——」
「他爹!!」
「啊——」
「……」
夫妻走散,孩子走失,還有掉了包裹的那個人——等他彎腰去撿的瞬間就被人潮淹沒,再沒半點聲息。
此情此景在難民隊伍中隨處可見,肖恆嘴角微微收緊,但終究也只是嘆息一聲,拽著牛鼻子讓它跑了起來。
「小姐,你別出來啊,外面亂!」
前方,小丫頭正在努力的將她家小姐塞回車裡。
「別攔我,我要看!」
原本柔柔弱弱的秦家小姐,此時卻聲堅如鐵。
「可是……」小丫頭有些為難。
「讓開吧。」白衣少女一聲嘆息,拉開了小丫頭,右手抽出長劍,左手扶著自己的好朋友站上了車轅。
望著茫茫人潮,秦家小姐朱唇輕啟:
「亂亂隨遷客,紛紛避禍民。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莫作離亂人吶!唉……」
念著念著,就再沒了聲音,眼角隱泛淚光,彷彿陷入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秦小姐,現在沒時間傷春悲秋了,我們得快點走……金人的騎兵已經不遠了。」肖恆上前兩步打斷道。
「好了好了,走吧……唉,只是落在後面的百姓,又要遭了兵災……」秦家小姐也不是什麼不通事理的人,只是這情緒畢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平復的,擺擺手掩面而去。
當秦家小姐回到香車內時,那白衣少女卻依然站在車轅上。
肖恆擔憂的望著遠方。
儘管三輛牛車加快了速度,但仍然快不起來。
一波又一波的青壯超過了牛車,漸漸的,後面追上來的人也變得稀疏起來。
依然蒙面的白衣少女見到了肖恆的擔憂,索性跳上想肖恆的牛車:「你在擔心什麼?」
「……金人的騎兵。」肖恆看了這位蒙面「女俠」一眼,依然將目光轉回了遠方。
「你能看到那麼遠?」蒙著面的白衣少女皺眉。
「等會你就知道了。」
肖恆淡淡的說。
在他的視野中,手機投影正顯示著遠方的一切:
一隊彪悍的騎兵正在從容的渡河。
騎士精壯,戰馬彪悍,雖然隔著遙遠的距離,但那種野蠻而又自信的神色,忽然讓肖恆重新理解了「鷹視狼顧」這個詞……
……與其說那是一隊人馬,不如說是一群騎著馬的野獸。
「……」
白衣少女努力的向著肖恆目光的方向望過去,然而儘管她自付目力極佳,仍然看不清遠方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已經渡完河了……現在正在給馬喂東西……他們上馬了!」
肖恆似乎看出了白衣少女的心思,一邊催著老牛快走一邊將遠方的情況講給她聽。
「……」
白衣少女對肖恆的話將信將疑。
不過就像肖恆說的那樣,很快她就看到了異常的地方……
……
絕大多數的難民都在向官道的前方集中,形成了人員最密集的「頭部」。而沿著官道,越是向北,人就越是稀疏。許多一些老弱跑不過那些青壯,所以乾脆捨棄了比較好走的官道四散向周圍的野外逃去,賭金人去追前面的大隊伍而忽略他們……
然而,他們輸了。
金人的騎兵隊伍在河邊稍作休整后,就三、兩一組的四散開來,遠遠的綴著難民隊伍的末尾。
雖然金人騎兵控制著那些躁動的馬匹,只保持著熱身程度的小跑,可仍然很快就追上了那些被甩在最末尾的老弱。
然後肖恆看到了這些騎兵的臉上露出了猙獰到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笑容。
野獸,要吃人了。
那領頭的騎兵抽刀指天高喊了一句什麼,緊接著所有金人都抽出了武器,哈哈大笑著向那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們揮砍下去。
人頭滾落,鮮血飛濺。
騎兵沒有任何停留的從屍體旁邊掠過,然後是下一個,再下一個……
在鮮血的刺激中,原本已經力竭了的人們再次被激發出了最後的力量,逃亡的速度明顯又快了些。
那些騎兵似乎也不想趕盡殺絕,在砍倒落在最後的老弱后,又再次放慢了馬速,甚至有些悠閑的驅逐著四散的難民,就像在牧羊。
若是從天空中向下看就能清楚的發現,金人的騎兵們拉開了個稀稀疏疏的網子,一路驅趕著已經散開的難民重新集中起來。
這是一場圍獵。
就像草原上狼與羊那亘古不變的主題。
……
「……他們開始殺人了……」
「他們停下了。」肖恆轉過頭,看著白衣少女的雙眼,「為什麼?」
「……」
「獵奴。」白衣少女已經隱約看到了遠方發生的事情,聽聞肖恆如此一問,不由得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他,「此隊人馬應是金人大將的私兵。」
「……獵奴……」肖恆低下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過了一會,肖恆抬起頭來,神色看不出任何異樣,但白衣少女總覺得這個人跟剛才不一樣了,但卻有說不出有那裡不同。
「能逃掉嗎?」肖恆問道。
「難。」白衣少女搖頭。
「一點希望都沒有?」
「若是臨安城的北軍前出倒還有幾分……可自應天府城下被金兵殺得血流成河之後,北軍就再不敢出城了……」白衣少女嘆道。
「你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我看你好像並不著急的樣子。」肖恆正色的看著她。
「並無對策。」白衣少女緩緩搖頭,可卻欲言又止。
不過肖恆也從未指望她能有什麼辦法,自從法院門口舉牌抗議卻被嘲笑之後,他就發誓再不會將命運交在別人手中。
「不如聽聽我的計劃?」肖恆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洗耳恭聽。」白衣少女目光灼灼。
「呃,你會騎馬嗎?」肖恆並沒有直說,反而問起她來。
「自然!」蒙面女俠似乎有些不高興,感覺好像被小視了。
「你家小姐呢?」肖恆誤以為白衣少女是秦家小姐的護衛。
「……會。」白衣少女目光一閃,卻也沒有解釋。
「那個車夫呢?」
「自是會的!」
「小丫頭會不會?」
「不會……你問這些做什麼?」白衣少女遲疑道,她有些搞不清楚肖恆想要做什麼。
肖恆沒理她,轉過身來問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你會……呃,算了。」
這老太太就是他扶上車的那位,之前一直沒注意,可現在一看她也不知是太老了還是太累了,現在居然睡著了……
……還睡得流口水(﹃)。
肖恆看著流口水的老太太猶豫了那麼幾秒,回頭問白衣少女:「……你能帶人嗎?」
「……」
「說話呀!這個問題很關鍵……」
「能。」白衣少女悶聲道。
「那就妥了……你,我,大小姐,老頭……」肖恆每點一個人,就收攏一個手指頭,「……至少要四匹馬。」
「馬?哪來的馬?」白衣少女皺眉。
「我現在要是說『山人自有妙計』你會不會砍了我?」沒等白衣少女回答肖恆就趕快道出了謎底,「我的辦法就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