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
今天是蒲玲去紅帆旅遊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去上班,心中隱隱有點緊張。平日散漫慣了的她,六點醒來便不敢再睡,怕睡過了頭誤大事。她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朦朧的天色發獃。自從上次去書房偷窺被勒令出去工作后,蒲老太太對她就越發不管不問了。從天而降的自由來得如此突然,讓她在興奮之餘,又有了些焦慮。畢竟即將離開舒適區,前路迷茫,會遇見什麼事、什麼人還真不好說。
終於熬到了天亮,她懶懶下床,洗澡、煮咖啡、烤麵包、榨果汁……時間越接近上班,事情就越發多的冒出來。什麼忘記搽防晒霜啊,找不到得體的裙子啊,鞋子需要再擦擦,鑰匙不知放哪兒了……哎!蒲玲搖了搖頭,為自己總有辦法遲到而無可奈何。
這幾天蒲玲已將公司發的一大疊資料認真看了一遍。裡面有試用通知書、公司簡介、員工守則、門禁卡、飯卡等。在公司簡介中有張紅帆集團公司各部門及分支機構的分布圖。她發現這家公司規模大得驚人,除了位於海城市的總部機關,以及培訓學校、旅遊公司、餐飲娛樂項目之外,在國內外許多知名城市還有許多高檔酒店和旅遊遊樂項目等。而上次去應聘的地點是培訓學校所在地,今天要去的紅帆旅遊公司,在離黑貓洞街不遠的回水灣風景區。
其實蒲玲對紅帆旅遊公司所在地並不陌生,因為它和蒲家相隔不到一公里。蒲家人經常散步都會路過此地。這家公司雖佔地近十畝,但裡面除了一棟四層樓高的歐式建築外,幾乎全是面海花園,風景非常優美,也算是海城的一個打卡點。可能是因它背靠大海,面向市區,和蒲墅的布局很相似的緣故,蒲玲每次在靠近它時都有種莫名的舒心。就連蒲老太太也常對蒲玲說:「這家人肯定有高人指點,不然不會選址在這財氣、風水絕佳的地方。」
一年前,雪萍的姐姐曾在裡面工作過,蒲玲也隨她進去玩過。當時蒲玲對這家公司每個部門集中辦公,部門主管像教師般坐在講台上的做法很是不解。今天才知道,這種布局對愛遲到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雖然蒲玲走進紅帆旅遊公司大門時還差一分鐘上班,但由於地形不熟,當她找到自己的部門綜合部時,已整整遲到了十分鐘。來到綜合部門口,她透過門縫往裡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十幾個同事象小學生早自習似的齊刷刷背門而坐。而坐在「講台」上那個如班主任般威嚴的主管,居然就是招聘時見到的那個「大眼鏡」。她面門而坐,寬大的辦公桌雖然讓她顯得更加矮小,但她時不時從兩扇鏡片后射出的寒光卻很有威懾力,讓下面的人絕不敢造次。即便有人玩手機,也只敢躲在電腦後面。
「金浪,你這也太損了吧?」蒲玲暗罵道。忽然,有人在背後輕輕拉了她一下,回頭一看竟是一位二十齣頭的姑娘。這姑娘身高約一米六八,圓圓的臉蛋,白凈的皮膚,水汪汪的大眼,一看就是個帶甜味的女子。雖不算漂亮,但看著卻很舒心。
「我叫顏雯,是金總的秘書。金總說你第一天上班大概率會出狀況,讓我來幫幫你。乾脆你把這個交給林部長,就說被辦公室叫去拿文件了。」她將抱著的幾個文件夾一併交給了蒲玲,並在四目相對時偷偷一笑,嘴角兩邊的小酒窩若隱若現,顯得非常可愛。
蒲玲感動得使勁點著頭,心裡忽然覺得金浪不再那麼面目猙獰了。
「你是新人,辦公室怎麼會讓你去拿文件?」當蒲玲按顏雯的吩咐將文件夾遞給林部長時,她疑惑地看了看文件,又抬頭看了看蒲玲。
「可能是我當時的位置正好合適吧。」不知為什麼,蒲玲的眼睛一觸到她鏡片后射出的那兩道寒光,渾身就不自在。
「大家先放放手中的事,認識一下新同事——蒲玲。還是呼口號歡迎吧。」林部長語氣緩和了許多,她在考勤簿上找到蒲玲的名字,在上面重重打了個勾。
「入業不分先後,業績才是根本。」坐在下面的男同事們拖著長音陰陽怪氣的高喊著,幾個妖艷的女同事一邊嬉笑,一邊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蒲玲,暗暗掂量著她的分量。就在她們轉身的一瞬,蒲玲發現了在地鐵上遇見的那四個女孩。她們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冷漠,讓人覺得很難接近。
正在這時,坐在後排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姑娘拍了拍她旁邊的桌子,撲閃著大眼對蒲玲說:「來這兒坐,我已經幫你打掃過了。」
蒲玲從小到大,每換一個環境總能交上一個貼心朋友。憑感覺,這個正朝自己招手的姑娘生物密碼與自己相符。
她剛一落座,那姑娘就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畫了個戴著超大眼鏡的女人,讓蒲玲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姑娘指了指畫上的簽名「楊霞」又指了指自己,蒲玲含笑點了點頭。就在這一瞬,蒲玲就喜歡上了這個叫楊霞的女子。有的人相識一生都無比陌生,而有的人初次相見,卻如久別重逢。
「蒲玲,公司缺人手,所以你們這批新員工就省去了入職培訓環節,只能邊干邊學了。這個月你先跟黃經理熟悉熟悉省內幾條旅遊線的運作程序,下個月你再跟李經理熟悉下省外線路。有關資料在你電腦里。」林部長的聲音高亢尖利,就像是朝著整幢大樓發出的。當她點到黃、李經理時,他倆還回過頭沖著她壞笑。
「這是啥公司呵,咋這麼搞怪呢。」蒲玲暗想。
整個上午,蒲玲如入定般看著電腦里那些資料,頭腦迅速記憶著有用的信息。身邊「嘰嘰喳喳」的聲音恍惚一下就被大腦給屏蔽了。
「叮鈴鈴」一聲刺耳的鈴聲把沉迷中的蒲玲嚇了一跳。原來竟是下班鈴聲。鈴聲一響辦公室里一片雀躍,那場面很有喜感。
蒲玲感覺很不可思議,大名鼎鼎的紅帆旅遊公司竟如此奧特。這樣的公司業績怎麼還能全省第一、全國第七?
「午餐在公司餐廳。雖然是免費的,但還是不允許員工外出就餐哦。」楊霞小聲對蒲玲說。當蒲玲和楊霞磨磨唧唧來到餐廳時,餐廳的大門還緊閉著,蒲玲透過玻璃窗往裡張望,發現裡面約有三百多平。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條桌,上面鋪著深藍色桌布,成兩排擺放著餐具及各類菜肴。房間四周都擠滿了桌椅,只在長條桌四周留下圈通道,使整個空間看起來特別擁擠。
門外,一百多人排成幾隊,亂鬨哄的往前擁。隊伍里有幾個衣著奇裝異服,頭髮染得紅紅綠綠,個頭長得參差不齊的毛頭男青年,他們嘴裡「嗚嗚」叫著拚命朝前擠,將幾個扭捏作態的女同事給擠得哇哇亂叫。餐廳門顯然沒有鎖,兩個戴著白色廚師帽的人用背拚命抵著門。
「最近總公司的餐廳在裝修,那邊的員工全跑這邊來了。公司規定鈴聲不響不能進去。」楊霞見慣不驚地對蒲玲說。
「叮鈴鈴」鈴聲再次響起,人群像脫韁的野馬,「轟」地一聲將兩個抵門的廚師給掀翻在地。
那群紅男綠女一進門便全無斯文可言,一窩蜂擁到堆滿食物的條形餐桌前,搶餐盤的搶餐盤,奪碗筷的奪碗筷……
正在蒲玲擔心餐桌被掀翻時,人群卻忽然奇迹般地安靜下來。大家如虔誠的基督徒,端著盤,低著頭,緩緩向前移動。
蒲玲抬頭一看,原來金浪怒目圓瞪的站在餐廳門口。他像中學校長般背著雙手,死死盯著那群害群之馬。那位叫顏雯的女秘書也站在他身後,笑眯眯地看著裡面。
蒲玲忍住笑,匆匆選了點食物就坐到了角落裡。她邊啃著玉米棒子邊觀察著金浪。
那群五顏六色的傢伙見金浪的臉色有些轉暖,馬上嬉皮笑臉地蹭了過去。遞煙的遞煙、幫著拿碗筷的拿碗筷,幾個馬屁拍下去,居然把金浪拍得喜笑顏開起來。看著他們勾肩搭背、狼狽為奸地樣子,蒲玲簡直想笑出聲來。
「你可別瞧不起那幫傢伙,他們業績可好了,每年都能拉到很多大團。」盛了滿滿一大盤菜的楊霞坐到蒲玲旁邊。「那個黃頭髮叫黃皮,頭頂有圈紅毛的傢伙叫紅仔,還有那個披著棕色長發留著山羊鬍子的瘦高個叫騎士,他們的父母都是海城舉足輕重的人物,但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了自己的兒子,所以才將他們硬塞給了金總。」楊霞說話時,眼睛始終沒離開黃皮。
「真是一物降一物,不出一個月,這幫傢伙硬是叫金總給收拾得皈依伏法。有了他們,公司業績還用愁嗎?」楊霞的眼神中明顯帶著自豪。
見蒲玲盯著自己那堆得尖尖的大魚大肉,她一下就紅了臉。「嘿嘿,我早上來不及吃早餐,晚上減肥又不吃,每天就指著中午這頓續命了。」
蒲玲一邊喝著果汁一邊繼續窺視著金浪。只見他今天穿了件印有人頭的白色長袖體恤,下面配了條深色牛仔褲,顯得既時尚又清爽。
他吃飯的樣子很好玩,儘管兩個腮幫子都塞得冒了油,可他的眼睛卻仍然執著地盯著盤子,流露出如流浪漢般的眼神。
金浪那冷峻的面孔,強健性感的身材,看得蒲玲莫名其妙紅了臉。
飯後,楊霞帶著蒲玲來到二樓咖啡廳。令她吃驚的是,咖啡廳的格調同啤雨吧簡直一模一樣,就連服務生穿得荷葉邊圍裙也不例外。
「飯是免費的,但這裡要收費。好在可以享受五折優惠。」楊霞的聲音小得和她那五大三粗的身材很不相稱。
落座后,蒲玲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四周,擔心金浪忽然又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
「這裡是對外營業的。員工餐後到這兒來休息,既可以提高下午的工作效率又能為酒吧造點人氣。」楊霞顯然對這個措施非常贊同。
「來杯孤魂」,優雅的聲音來自銅像後面的那張大餐桌。透過昏暗的燈光,蒲玲看到那張鋪著暖色方格桌布的大餐桌上,堆滿了色彩怪誕形狀各異的高腳杯。公司的女士們幾乎都集中在那裡。她們妝容漂亮,打扮時尚,令格調素雅的咖啡廳一下炫目起來。難怪即使在中午這裡的生意都如此火爆。」蒲玲暗暗嘀咕道。
身陷「花叢」,蒲玲再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樣的素而無光。
「您的孤魂」侍者半跪著將一杯盛著墨綠色液體的高腳杯呈到一位女士面前。這位女士約26歲左右,皮膚異常白凈。她高高的翹鼻子給人的印象是非常傲慢。她懶散的側靠在沙發上,那張鬆軟的大靠墊幾乎將她整個人都陷了下去。她很會應用色彩來裝扮自己。那頭蓬鬆的捲髮被挑染成淺黃色,懶懶的披在肩上,充分張揚了她閑適的個性。那條粉紅色的紗裙為她的臉龐暈染了一層淡淡的紅潤,使她顯得更加嫵媚。
在蒲玲偷窺她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都始終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留下了可愛的陰影。她肯定知道注視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可她卻連抬眼驗證一下的興趣都沒有。蒲玲一下就被給她吸引住了,這樣的女人,心中一定有個超乎尋常的男人,蒲玲暗自揣測著。
「她叫木朵,是金總的女人,不是合法那個,但合法那個也默認了。」楊霞聲音更小了,幾乎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蒲玲略略有些吃驚:「為什麼會默認呢?我說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夫人?」
「哦,她的名字叫徐晴,我們叫她金夫人。金夫人說,像金浪這樣出色的男人,要期望他能從一而終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如果他到處撒網也不成體統。找個公司里的下屬,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也不失為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蒲玲不禁被這位夫人的智慧和精明所折服。
「雖然金總和木朵有那層關係,但據說金總每天再晚都會回到夫人那兒去,從不在她那裡過夜。逢年過節更是一定要回家陪父母妻子的。」楊霞眼睛盯著窗外,佯裝在談論別的事情。
「木朵是維族嗎?」蒲玲有些好奇了。
「不不,她是個漢族孤兒,其父母在生前和金家有很深的交往。她父母死後金總父母就收養了她。金總結婚前她一直住在金家,徐晴進門后她就搬出了金家。當年金家財力遠不及夫人家,夫人的父親徐康是香港赫赫有名的大亨。香港雖然名流雲集,但在當時,就連總督都會高看徐家一眼。不是這場婚姻,金家可能也撐不到今天。」楊霞恨不得一口氣把知道的全倒出來。
「這女子也是公司的人嗎?」她倆正悄聲細語,一個穿淺粉色旗袍的高個女子從她們身邊傲然而過。她丹鳳眼,櫻桃嘴,楊柳腰,還梳了根大長辮,透出了十足的古典美。「她叫葉秋,也是公司里數得上的人物。她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酒量極大,金總每次接待重要客戶都會帶上她,」
就在這時,蒲玲在地鐵上碰見的那幾個女孩也從門外走來,引得那些佯裝來享受一杯咖啡的男客們一陣騷動。蒲玲心中暗暗驚嘆:金浪真是採花高手,這些帶著仙氣的女子都被他盡收了囊中,公司能不火嗎?
回到家后,蒲玲感覺好累好累。她不是個怕吃苦的女孩,但卻是個簡單、爽快的人,最怕遇到如紅帆集團這樣人員關係極為複雜的單位。她明白,在這種地方謀職,永遠別談公平,晉陞也大多不看能力。提拔加薪的理由很多,如幫老闆擋了幾杯酒啊,同金家某個關鍵成員關係不同尋常啊……她重重躺在床上,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憂傷突然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