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雨乍停,天邊殃雲密布,爍白色的閃電籠罩在整個將軍府上方,在淮京最繁華的地段隔離出一方小天地。
宣菱是老將軍最小的孫女,她十六歲生辰,本該熱熱鬧鬧敲鑼打鼓,門前堂口堆滿賀禮,來往都是面帶喜色的人,然而這份熱鬧卻戛然而止。
約半盞茶前,整個將軍府中充斥著一股陰森死氣,濃厚的血腥沖鼻而來,朱門緊閉拒人千里,前頭插著一柄冰藍薄劍,有人好奇心旺盛,張望時腳步靠近些都受到驅逐,劍氣入骨三分,一條胳膊就此廢了。
而將軍府內血海屍山,所有賓客無一倖存,寂靜籠罩,就連呼吸聲都能驚擾飛蟲。
宣菱站在前廳正中,她這會兒四面開花,被團團包圍,除了頭頂懸著的蒼藍鐵劍外,喉前三寸、背心三寸、左右雙腎、全部關節都被長劍緊盯,這些殺人兇器都是憑空出現的,劍尖仍在滴血,滴得是宣菱心頭血——
她所有的至親都被殘殺,整個將軍府除了宣菱再無生魂。
悲痛刺在心上,尖銳卻遲鈍,宣菱沒有辦法細細體會自己的心情,她生命中最為珍貴的東西樁樁件件毀滅於眼前,災難來得太快太無情,這院子里近百亡魂都滿足不了一柄練氣之劍,血肉之軀在修仙大能面前就是個笑話,堆疊成山也不過磨刃之石。
萬念俱灰的情感被屏蔽在腦海之外,宣菱自小嬌生慣養中長大,纖弱如蝶翼般的小姑娘,將軍府上下都將她視為掌心明珠,父母庇護,長姐寵愛,就連口口聲聲嫌棄她的二哥也是護短的胚子,為自家小妹在外打架,活生生打成了淮京一霸。
但此刻宣菱卻冷靜的彷彿玉雕,悲痛短時間無法擊潰她的心防,宣菱清楚知道現在還不能崩潰,對方唯獨將自己留下必然有所圖,即便腦海中屬於理智的那條線岌岌可危,她也得強撐,必須活下去才能報仇。
她要報仇!
屠殺已至尾聲,除了肆虐的劍氣,宣菱到現在都沒看見那位藏在暗中的人,直到此刻,淮京三月只是薄涼的天居然開始下雪,雪片鵝毛大,楊柳絮般洋洋洒洒,很快凍住了殷紅的液體,屍體之上堆疊半寸,純白一片人間。
宣菱只穿著單薄的衣服,寒冷是利刃刺骨,可惜麻木的人感覺不到疼,她抬眼,抵在眉心的劍尖來不及後撤,留出轉圜的空間,在宣菱的額上劃下半寸長的傷口,血壓羽睫,視線中一片猩紅。
屋頂之上,立著一個人,漫天雷鳴為她開路,所有光芒泯滅的情況下,她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清光。
劍意凜然,屋頂之人蔑視著宣菱,她的目色透過眼前這個□□凡胎凝視著其它什麼東西,宣菱無從體會,她只覺得那雙眼睛悠遠冷漠,死了這麼多人,此人依舊無動於衷。
「你是誰?」宣菱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鏽蝕,震顫間發出的聲響艱澀沉悶,以至於每個字都帶著嗆人的鐵腥氣。
但此時即便要她含著刀片說話,宣菱也要將一些事問清楚。
「現在的你還不配知道,」屋頂上的人平淡開口,「修道之人多劫數,說到底你只是一個用來渡劫的工具,一副皮囊,等你歸位,自然會感激我。」
大靖王朝遍地仙山洞府,書里寫得詩文唱得,都有「渡劫」這一章,宣菱很小的時候曾喜歡過這些故事,曾聽娘讀過:「修道之人多劫數,從築基開始,每有突破必要渡劫,若菱兒遇到仙人渡劫,一定記得遠遠躲開。」
孩子過於年幼,還不明白,軟乎乎地問,「為什麼?」
「在他們眼裡,大道無垠,窺不清大道的平凡人都是牲畜螻蟻,命運和情感可以任由操縱。天地山川如此之大,他們的劫非要落在人群中,你若不遠遠躲開,便為殺人者的大道鋪了路。」
宣菱耳中嗡嗡作響,當年未曾聽明白的話而今都化為屍體,堆積在自己腳下,娘就倒在三尺開外的地方,她倒下時正撲向宣菱,想以血肉之軀抵擋神明劍尖。
眼淚與血相交融,宣菱喃喃自語,「娘,你為什麼不記得要遠遠躲開?」
雪還在下,落在宣菱的眼中都成了紅色,她的胸口就像有火在燒,憤怒、悲傷、絕望和不解都消融在火焰中,疼痛顯得如此清晰,十六年真真切切走過的日子愛過的事物,都成了旁人生命里添磚加瓦越發璀璨的將來。
劫,是用來渡的,成功了,這段人生可以直接放下,湮滅在之後數百年的光陰里,就算沒能成功,困在當中成了心魔,宣菱的存在也無關緊要。
宣菱這個人,甚至與她關聯的一切,都無關緊要,即便這副皮囊此刻能清晰地感覺到痛徹心扉。
「所以,你是來殺我的。」宣菱重新仰起目光,她的臉上血淚縱橫,仍不肯折了自己的尊嚴。
「是。」屋頂上的人毫不猶豫。
「我不會感激你,」宣菱肩背呈一線,□□筆直,「若我不是你找的人,此去願身化厲鬼,食你血寢你皮,天涯海角,我與你不死不休;若我真是歷劫之人倉促一夢,我也要奪其身軀,你不為今日之舉付出代價,我永不甘心。」
「我千辛萬苦來找你,就是想與你一較高下!」屋頂之人終於露出了笑意,此聲並雷鳴響徹天地中,是問道者的驕傲,「我等你這一劍!」
她俯瞰著塵埃中微小的宣菱,而後者竟以胸膛決然迎向劍鋒,薄劍穿身而過,五臟六腑重創,骨碎血盡,劍不拔,宣菱就永遠是站立的姿勢。
鎮國將軍府一日之間被人斬草除根,上至宣老將軍,下至草叢裡翻土的蚯蚓一個不留。
雪逐漸消融,電閃雷鳴之後又下了一場暴雨,沖刷著將軍府漬血的地磚直至溢出,大半條東街慘遭其害,整整三天潑水洗街也洗不幹凈。
凡間事,又落了一件說不得。
………………………………
宣菱的墳……整個將軍府的墳都在青山腳下,這裡是老將軍的故鄉,他跟當今聖上下棋時曾提起過,若有朝一日解甲,希望在這座無名山下有茅屋兩三,幾畝薄田,從此外頭就算仙人雜耍,帝王賣藝都與他無關。
當時聖上還以此為借口笑罵他「大不敬」並悔了一局棋,可而今青山依舊,故友難尋。
無名山仍然是無名山,招雲攬霧,看著不高,至山腰茫茫一片,窮盡目力不可達,這裡人跡罕至,雖不是死地,但民間傳聞無名山一夕之間出現,出現時血流成河,連山石都浸染成了鐵鏽色,望之不祥。
久而久之,獵戶都不往這裡走,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野蠻生長,兔子都比別處大。
雲時微剛從山上下來,她馮虛御風,遠遠站在樹梢上,看著朝廷里的人運來十幾個棺材,又看著棺材下葬,墓碑草草刻了幾個,後來似乎是名冊和棺材對不上,又不好掀開看看裡面躺著誰,於是胡編亂造,終歸一個蘿蔔一個坑,通通下了葬。
又等了半個時辰,雲時微才從樹梢躍下,停在了一聯排的墓碑前。
她穿著件淡紫色羅裙,一隻手握著竹簡,另一隻手扯住針線,十幾座孤墳前徘徊一陣,雲時微忽然將竹簡拋出,熟牛皮繩從中斷開,其中一片竹簡落下,插進泥土中,轉眼土層鬆動,棺材裸露了出來。
棺材板應聲而動,釘四角的「鎮釘」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撬動,丁零噹啷撒了一地,隨後棺材板翻起掉落在旁,裡頭躺著的人暴露視野中。
宣菱是三天前死得,聖上乍聞噩耗,親自過問將軍府的收殮事宜,因此在淮京時各部官員盡心儘力,屍體保管的很好,用定顏珠放緩腐化速度,據說有十年功效,就連棺材都是楠木所制,可惜聖上諸事繁忙,運出淮京后沒了他老人家的親自督導,墓碑都草草了事。
宣菱身上的衣服沒有換,也沒人敢換,她死相過於慘烈,好幾個前後通透的洞,因定顏珠的作用,除了皮膚失血蒼白,與生前相比,模樣上沒有多大變化。
她眉彎眼平,細弱卻冷傲,縱使閉著也看不出乖巧,是個血染的美人。雲時微怔怔瞧了她半晌忽然嘆了口氣,「怎麼將自己弄成這樣?縫補起來多費事啊。」
三匝紅線從五臟六腑開始一直到關節各處,針腳細細密密,當宣菱重新睜開眼時,夜色籠罩,頭頂之上星辰浩瀚,耳邊蟲鳴鳥叫,就連身上的血腥味都被風稀釋,高山曠野之上撲面而來的清寒氣息。
一塊手帕沾了水,正在清理她頭頂的傷口,眼角傳來溫柔的觸感,宣菱將目光收回放平,瞧見了這山野里的精靈。
雲時微笑眯眯地看向她:「醒了?」
戒備心陡然而生,宣菱想動,然而身軀僵硬,所有的關節都是剛剛接上,除了眼皮子和嘴,其它各處仍是癱軟在地,不聽她自己的調動。
「是你救了我?」宣菱笨拙,並不擅長窺伺人心,她盯著雲時微半晌,輕聲道,「謝謝。」
雲時微眉尖挑起,「你倒是有趣,就不問問我為何救你?」
「你為何救我?」宣菱從善如流。
「……」雲時微撿起小姑娘頭髮間隙中掉落的松針,「在下隱山之主,我們隱山缺個端茶倒水的苦工,我路過此地,見你骨骼清奇,最合適打雜掃地,你若無處去,我們隱山倒是個容身的好地方。」
這番話聽起來頗有拐賣嫌疑,但云時微衣帶當風,眉宇之間坦蕩真誠,這個時節尚弱小的螢火蟲也飛出來助陣,死活在她身後撲扇出了聖光。
宣菱有些懷疑這「隱山」是什麼龍潭虎穴土匪寨子,萬年不添丁,招個打雜的都需要寨主親自下山,她猶豫片刻,眼神落在荒草叢中一排排無言的墓碑上,「我知道你在騙我,但我家中有規矩,受人之恩不可不報,我隨你走。」
沉默良久,不等雲時微鬆口氣,宣菱又問,「我的家人都活不成了?」
「是,」雲時微拉起宣菱的手置於她自己的胸口,心跳靜止,無聲無息,「此刻的你也並非活人,只是我從墳墓里挖出來后,縫補成的傀儡,此法講究緣分,沒有緣分的,就算撿起來也只是枯骨一堆。」
雲時微補充了一句,「這次沒有騙你。」
宣菱沒有再說話,她的生辰也是全家的忌日,潑天的血彷彿還在眼前,她已經身心俱疲,連探究真相的力氣都沒了,黑暗猝然而來,重新將她拽入了噩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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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世上千千萬萬種不可詳查的死亡,最終都歸於一紙訃告
粟桐自己也曾上過一次訃告,瞻仰遺物的同事排了個九曲十八彎的隊,粟桐從警局大門口進來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人緣這麼好。
「粟桐,這位穆小棗以後是A組副隊,也是我拴著你的韁繩,你們好好相處。」
相處個屁!哪有野馬不尥蹶子的!
嘿嘿,真香
表面沉穩內斂,剖開之後內部黢黑,打遍天下無敵手兼職趕鴨子上架的大隊長
不要妨礙我讀書,我要把自己讀成變態,兼職什麼都懂億點點的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