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失界牌
「陌刀隊!」阿史那賀魯咬牙切齒。做過唐臣的他,自然也對這陌刀有所耳聞,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不過這第一次感受不太好。
唐軍的八百鐵騎已經只剩五百多,大多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阿史那賀魯看著這邊戰場的兩千餘騎,心一橫。
「再分出五百騎兵!給我射他們的步卒!」
阿史那賀魯很清楚,只要重甲鐵騎兵不進場,他的騎射襲擾戰術就沒有人能制裁。你陌刀隊再厲害,還能跟在馬兒後面追著馬殺嗎?
果然,五百騎射手下場,成了壓垮鄭仁泰的最後一根稻草。僅存的騎兵雖然不懼生死,但體力的消耗不是意志堅定就可以挽回的。隨著突厥車輪戰的進行,重甲騎兵們也氣喘如牛,許多甚至連腰都已經直不起來,趴在馬背上喘息——連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馬呢?
難道今日我便要亡於此地?鄭仁泰滿腔不甘,滿心悲戚。他忽然有些後悔沒有支援梁建方和契苾何力。
如果我選擇救他們的話,突厥已經成為歷史了吧……他這樣想著,正準備咬牙再和阿史那賀魯戰上一場,忽然瞥見突厥東邊一陣騷動。
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
是援軍!
鄭仁泰欣喜若狂。只見一支騎兵捲起煙塵,身披夕陽,氣勢洶洶朝這邊衝來,為首的將領,正是和自己分兵兩處的王文度!
王文度竟然已經脫身了!
鄭仁泰雖然詫異,但此時沒工夫細想。他當即舉起陌刀,傳令道:「全軍列陣!向王將軍處突襲!」
剩下的唐朝士兵見到援軍,也重新揚起鬥志,儘管拼殺了一整天的他們早已身疲力盡,但兩軍氣勢,在此刻稍稍有了點反轉。
「怎麼可能?」阿史那賀魯臉色大變,「胡祿闕啜是幹什麼吃的!怎麼連一萬兵的王文度都打不過!」
「可汗,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阿史那賀魯身旁,鼠尼施處半啜急道,「此刻地方援軍已至,我方卻無甚鬥志,不弱暫避片刻,等合兵一處,再做打算。」
阿史那賀魯神情猙獰。沒想到在先坑殺了大半唐軍騎兵之後,此戰還是未竟全功!再來一次……那些人真的還會給自己再來一次的機會嗎?
「撤!」
但縱有萬般不甘,此時他也是不可能看著士兵們繼續留在這裡送死的,憤憤下了命令之後,他也只能死死盯著鄭仁泰手中的陌刀,久久沒移開視線……
王文度儘管成功馳援,但本身也經過一天的大戰,無力再追。衝殺了一陣之後,便率領兵馬與鄭仁泰會合。
「若非得文度相救,今日我必死矣。」鄭仁泰感慨了一聲,「文度想來遇到的兵馬不比我少多少,又是如何突的圍?」
「啊?突圍?」王文度愣了愣,「我不需要突圍啊。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我軍都勝過對方許多,那就騎兵捉騎兵,步兵捉步兵打就是了!這種荒蕪的地形,那些兵書都沒讀過的蠻子能使出什麼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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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仁泰語塞。自己想利用騎兵一鼓作氣擴大優勢,反而中了陷阱;王文度看不起突厥和他們硬碰硬,卻輕而易舉擊潰了敵軍,這還真是……
「總之,如今阿史那賀魯暫時退去,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鄭仁泰收拾心情,沉聲道,「我雖然亮出陌刀隊大挫突厥騎兵,但這種手段可一不可再。阿史那賀魯有了防備之後,必然不敢再與我們進行白刃戰——文度,如今你麾下還有多少騎兵?」
「騎兵?」王文度略作思索,「還有近兩千。怎麼了?」
「兩千……遠遠不夠。」鄭仁泰嘆了口氣,伸出手指,「我現在,只剩下那些了。」
王文度循著方向看去,卻見幾十騎兵馬一瘸一拐地走著,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濃濃的衰敗與哀傷——這本不應該出現在所向披靡的大唐鐵騎的臉上!
「這……」王文度訝然,「竟然慘烈至此?」
「一著不慎,致有此敗。」鄭仁泰不願多言,「事到如今,我們也只有收拾殘兵,回界牌關駐守,同時責問程名振為何不發兵了。文度,收拾一下,我們……」
「報!」鄭仁泰正要下令,南邊忽然跑來一名斥候,在見到鄭仁泰和王文度后,頓時痛哭流涕。
「啟稟鄭將軍,王將軍。阿史那咥運率一萬突厥兵進攻界牌關。崔、鄭兩位監軍畏其勢大,三千子弟兵不願效死,於是棄關而逃,去了寒江關了!」
「什麼?」鄭仁泰手中陌刀深深插進了土地里,臉色也瞬間變得通紅——就連剛剛吃了一場大敗,他都沒現在這麼生氣!
那可是損失了三萬兵馬才打下來的界牌關啊!作為河西咽喉,其地理位置有多重要,只要讀過書的不會不明白。可偏偏這兩個傢伙,明明有著三千兵馬,明明坐擁雄關,明明知道界牌關的重要性,偏偏面對一萬毫無攻城器械的突厥兵,竟然不戰而逃,將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戰果拱手送回!
他征戰一生,什麼時候見到過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會背刺隊友的隊友!
簡直離譜!
「他們現在去了寒江關?」鄭仁泰長舒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程名振那裡怎麼說?」
「他們……他們沒遇到程元帥,反倒是遇到了剛帶兵出關的蘇定方將軍。」斥候提到蘇定方的時候,身子不住顫抖,似乎十分恐懼。
「蘇定方……」鄭仁泰也心底一寒,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怎麼處理的?」
「他……他讓人把兩位監軍和三千人全殺了!」斥候忽然情緒崩潰,抱頭大哭,「整整三千人啊!他眼睛眨都不眨,說了一句『依大唐軍令,不戰而逃者,斬!』就把兩位監軍在內的所有三千人全殺了!三千人甚至連關門都沒進去,就在關外像豬狗一般被屠殺,鮮血把寒江關數十里的土地都染成了暗紅色!那蘇定方,他簡直不是人!是……鄭將軍?鄭將軍!」
鄭仁泰氣急攻心,在聽到三千人盡數被殺之時,再也忍受不住,整個人氣血上涌,昏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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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寒江關外鮮血尚溫,關內樓中,程名振和裴行儉四目相對,相顧卻無言。
良久的沉默之後,程名振終於深深嘆了口氣,「他就這麼走了?」
「是的。」裴行儉點點頭,「師父說全殲突厥已事不可為。為今之計,只有直搗黃龍,攻下千泉!」
「就怕突厥另有後手。」程名振打量著地圖上的瓜州,皺眉沉思,「按理說,王文度在攻打界牌關時已經暴露了陌刀隊,可為何阿史那賀魯依然敢派騎兵衝擊鄭仁泰的步兵?莫非王伯超和那位女將並沒有將其報告給阿史那賀魯?」
「還有。樊洪和王伯超雖然丟了關卡,但兵力猶存。鄭王兩人在瓜州和阿史那賀魯打了整整一天,為何榆林河口的他們一點反應都沒有?別的不說,若是他們哪怕攔住王文度的援兵一小會兒,鄭仁泰今日也是必死之局!」
「最後就是,樊洪和王伯超棄關的舉動一直令我很在意。王伯超還好說,是實實在在靠著界牌關和王文度打了一場;而那樊洪,幾乎是剛丟光了守城道具就率軍棄關而逃,一點猶豫都沒有——我不信定方的威名能搞到這種地步。那樊洪好歹也是新的突厥第一勇士,甚至沒有試一試的想法?」
「元帥這麼一說,我也有些好奇了。」裴行儉也面露思索之色,「聽你這麼說,似乎樊洪王伯超與阿史那賀魯,並不是一條心?」
「他們再怎麼說也是漢人,哪裡可能真的完全被阿史那賀魯所接納?」程名振搖了搖頭,「哪怕是立下大功,助阿史那賀魯剿滅回鶻兵的婁獲,不也被他猜疑了嗎?只是,我一時竟也想不到,樊洪和王伯超究竟有什麼計劃。」
不怪程名振想不到,甚至連樊洪和王伯超自己,現在都有些不相信他們能靠手中的兵馬拿下突厥和回鶻。
「那,鄭王二位將軍那裡,應該作何應對?」裴行儉再問。
蘇定方帶著騎兵去打千泉,他程名振卻還守著寒江關。若是鄭仁泰和王文度傳信來求援,他身為此次的主帥,是一定要去救的——一個統帥一旦見死不救,也就離失信與人,眾叛親離不遠了。
「怎麼救?」程名振嘆了口氣,「騎兵都被蘇定方帶走了。我程家和你裴家又不像鄭王兩家那樣家大業大,供養得起陌刀隊。沒有這兩樣殺器,我們面對阿史那賀魯的騎兵根本就無計可施。為今之計,只能先等蘇定方的戰報,再做打算了。」
裴行儉也嘆了口氣。若是王文度沒有損失那麼多兵馬,鄭仁泰救出了梁建方和契苾何力,哪怕他們並沒有立下任何功勞,如今的局勢也不會如此困難。他相信,只要大家穩紮穩打,齊心協力,不貪功冒進,其實突厥是很好解決的。
只可惜,突厥方明顯察覺到了我方將領心不齊的弱點,選擇了逐個擊破,到現在,除了王文度還有數千兵馬,能保持編製完整的,竟然只剩下了程名振和師父手底下的兵!
如果說之前獲勝是希望渺茫,那現在,就只能看師父的殊死一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