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

(八)

「最大功率的精神力擴充裝置準備好了嗎？」南宮先生望著感測畫面中迸發的耀目金光，吐露的語氣已近艱澀。

「已經準備好了，南宮先生。」前來通告的人偷瞥了那屏幕上的畫面一眼，卻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沒有開啟眼睛上的特殊裝置，連身為普通人的他都看見了那凜然現世的金色虛影，那赫然是精神嚮導物理具現化的表現！

「隱藏於人體表面下的精神力共振裝置也確認照常運行？」

「是，一切準備就緒。」

「若非我們這種人更沒有底線一些，這次，恐怕還真的栽了。」說著，他陰沉下眼瞼。

——「真是可惜了這六十多個嚮導小姑娘啊。作為商品好歹還能活下去。」

監牢非常宏大，站在它的過路中央，笑紅塵眼神一黯，下一刻抬眼時已是鋒芒迸發。沒有絲毫猶豫的抬手，速射穿透彈轟向集裝箱堆疊如山的東南牆角，如尖刀般銳利的精神力與子彈一起襲去，立刻便有本不該有應聲響起。

「全員不必留手！」藍修心中一凜，立即下達指令，他心中已經想得很通透了。

『街尾』敢拋出他們無法拒絕的餌，藏在這近在咫尺之處，是因為他們不惜將意識海作為掩體，用這特殊手段迷惑了神啟者進行隱藏。但若換一個看不見精神力顯現的普通人來，反而一眼就能看出破綻。日月區官方部隊里自然全是覺醒者的優勢，在這裡竟是反被利用了。

而他們冒險埋伏於此，必是早已備下了致命殺手，所以必須先發制人！

暗金色的光芒如同一道道匹練，精準無誤的收割每一個目標，火光與高溫逐漸盈滿這一方空間。十幾名日月區官方部隊的哨兵衝殺向前，笑紅塵卻始終立於原地，但那熱情的火力招待，早已憑他而至。在無數懸空的金屬器械與金石之靈璀璨身影的映襯下，他的異色瞳眸具是冰冷銳意，還有一分蔑視，一頭銀髮比之無情炮火還要凌人而耀目。

（九）

變故，從絕對封閉式的監牢充斥起劇烈的精神震蕩開始，從未知之地席捲來的精神浪潮對日月區官方部隊的哨兵們開啟了針對性的精神轟炸。

笑紅塵和藍修剛剛毫不猶豫採取的強攻措施非常正確，一舉消滅了絕大部分掩埋在此處的敵方戰力，而他們原本是等待日月區部隊的哨兵遭受精神轟炸之後再採取收割行動的。現在雖然精神轟炸如約而起，這個算盤卻落了空，街尾剩下的稀疏戰力即使是面對現在遭受精神打擊的日月區部隊也無從抵抗。

最後的關卡被一路攻破，那六十幾個嚮導少女作為街尾最後的人質卻也即將被救出。會有這麼簡單嗎？笑紅塵預想到為了針對他街尾一定會採取精神打擊手段，可是只有這種程度嗎？對於等閑之輩或許是相當嚴重了，在這個地方街尾似乎也確實無法再施展什麼手段了。然而不好的預感馬上就在下一刻應驗。

那六十幾個嚮導少女開始發出痛苦的□□，皮膚表面開始浮現起不自然的抽搐，以她們為中心，傳達出一種詭異的調和頻率，和著剛才的精神浪潮，頃刻間便愈演愈烈！日月區部隊的所有嚮導一直以來支撐著的精神護罩，迅速出現了裂紋。隊內的第一嚮導藍修已經瀕臨晉陞超A級，可是此刻竟也萬分吃力，更不要說其他人。

更令人驚恐的是，這浪潮似是為人控制一樣，將奔涌而去的出海口鎖定在笑紅塵身上，身為獨行哨兵的他此刻承受著最嚴重的精神轟炸。

沒想到這群人渣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安裝在這群作為人質的嚮導少女們的皮膚下的精神力共振裝置不依靠精密的專業醫學手段，是無法在不傷及她們性命的情況下取出的，而顯然他們現在束手無策。為今之計只有殺了這些嚮導少女，但以他們的立場和人格顯然根本不可能去這樣做。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領隊的藍修已經開始焦灼的思考起全員立刻撤退的謀策。

（十）

笑紅塵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那是久遠的，無助至極的感覺，他整個人都被扔進一片混沌里，扎掙著想要清醒，卻連清醒都不能。人類，是有極限的，哨兵也是。

彷彿時間逆流，萬物凍結，他墜入億萬個世界之中。可在每一個世界里，要麼是鋪滿大地的朝天尖刺，要麼是響徹耳廓的惡言惡語，要麼就是他童年陰影里永遠走不出去的那間崩塌慘叫的實驗室……

他一直以來，都不曾動搖過，固執的在通往無限高處的階梯向上攀登著，即使在他、在這階梯的兩側，是那些叢生的噩夢世界在推搡著他，推搡著他停步，可他從來都沒有停。這裡，就是笑紅塵精神圖景中的世界。

即使不知要通往哪裡，即使這份意念的盡頭或許不過是無盡的虛無，他始終在向上。他告訴自己，他只需朝前一路前行。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階梯突然坍塌了，他墜落了，在那吞噬他的深淵裡，如鯁在喉，無法呼吸。他所知道的一切都離他而去，黑暗攝住了他。

奇怪，他最初……是為什麼要走到這麼高的地方來著？這一切是有意義的嗎？不如……就這樣沉浸在永不結束的幻夢裡。

在笑紅塵閉上眼的前一刻，朦朧的視野里他看到一抹煙紫色，如同浮在水面的花瓣，不想隨波逐流，固執的想要沉入水中去尋找什麼存在。

無邊的冰冷中，有一點溫暖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笑紅塵如同一個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孩童，帶著懵懂茫然的語氣，看著向下朝著他俯游而來的陌生少女，問了一個當下看來並不緊要的問題。

「我覺得你就應該在高處……然後我不斷向上走，直到看到一個缺口。」然後，她就跳了下去。

她真的走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久到快要忘記自己……還好精神圖景里的世界，是在意識層次上的，無視現實中的一切時間空間因素。

這個人，怎麼能在如此空洞的世界里，一個人，抵著自己所恐懼厭惡的一切前行，在無盡的階梯上走了那麼遠，於是她也走了那麼遠，她總覺得他會在更高的地方。

為什麼他要走到更高的地方來著？

我覺得你就應該在高處。

原來是這樣啊。笑紅塵已經很久沒有發自內心的笑了，可是在這個陌生的女孩面前，他卻情不自禁的輕輕勾起了嘴角。

不是沒有人來過這個地方，可是他們都被無盡的虛無嚇退，沒有在他的世界里找到他。可是這個女孩，在如此情景之下，不僅走到了他所走到的高度，面對缺口，還選擇了毫不猶豫的跳下。

於是這個高傲乖戾到不可一世的少年，竟然心甘情願的被那個一無所知的少女牽起了手，任由她帶他走向未知的地方。

他們回到了那純白的階梯，缺口已經被少女身為嚮導獨有的精神圖景干擾能力填補。笑紅塵這時才看清楚她的模樣，瑰姿艷逸，彷彿被霞光暈染的蹁躚霧靄，靜態便產生了一種極致的魅力。

突然，那雲嵐倚迭，活了過來，那煥發的姿態只能堪稱絕對的奪目。荊如嵐平靜的向他說道:「你還要繼續走吧。」這根本不是一個問句，她相信這個人的答案。

「你會繼續陪我嗎？」他先關心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在外面的世界里，你已經是我的孤注一擲了……所以我會的。」她一本正經、嚴苟認真的

回答道。

同樣是這條單調沒有盡頭的路，只不過多了一個人，卻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她陪他一起走，一起走過了虛無的時間。他們如有默契般的沒有問對方的意圖，或是交代自己的條件目的，只是這樣安靜的向上走著。

原來時間也不能折煞人的初衷，他們跨越無數，也將無數甩在身後，將兩人間的相守，變成無垠的存在。

「已經可以了。」笑紅塵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你已經幫助了我，外面的世界，你還需要我的幫助吧……現在，已經足夠了。」他在努力抑制自己，不貪戀地將現狀維持下去。倘若她走了，這次仍舊沒有到達頂點，以後豈不是又要自己一個人攀登這條路了。

他簡直想要向她發出請求甚至說是乞求了，他知道她是一個潛入他精神圖景的嚮導，所以他想成為她的哨兵，那是最本能的渴望與衝動。即使他們的契合度並沒有經過精密的儀器判定，可是他卻打心底里已經認定了她，他一直等待的一定就是這個人，如果連她都不行，不如就讓他這樣一直獨行吧。

然而試探的精神回饋卻告訴他，她已經有自己的哨兵了。彷彿笑紅塵所有的高傲都被踩進塵埃里，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時刻。

然而先暫且將心事潛藏起，回到現實，他必須得是戰場上那個左右一場戰局走勢的金君。

（十一）

笑紅塵的意識再度回歸現實，精神圖景被前所未有的疏導了一遍，他循著精神觸鬚想要找到她的身影，視線卻被戰友圍聚來的身體阻擋。

已經足夠了。

這是屬於他的戰場。

一切金屬都將臣服於金君絕對的掌控，哪怕它們被人精妙的掩藏在體膚下也是一樣。需要精密的驗算儀器？沒關係，他的大腦可以充當。相關專業醫學生物知識？那些都在他的學識儲蓄範圍。一切金屬構物武器的結構內在？顯然那更不用提了。何況，他的精神圖景現在前所未有的清晰。

這場精細的戰鬥發生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只能注意到那個被稱為「金君」的少年，異色的瞳眸散發著淡淡的金屬煌光。隨後，六十幾個嚮導少女的痛苦□□聲停止了，監牢中的精神浪潮剎那歸為平寂。那些潛藏在她們體膚下的精神共振裝置，都被由內在的操控徹底破壞掉了。

眾日月區部隊本來將遭受打擊最強烈的笑紅塵圍聚起來，在藍修的帶領下與隨後趕來的街尾最頂尖的戰力對抗，準備最後的突圍，這近乎是絕望的一戰，然而戰局卻隨著王牌的蘇醒頃刻逆轉。

「笑紅塵……你沒事了？」藍修最先發現他這邊的異狀。

「真是夠狼狽的啊……接下來終於不用畏手畏腳了。」

耀眼的金色昭示著絕對的存在感，同時伴隨著的還有絕對的銳意。金靈掙脫了束縛，張狂而又極具威嚴的沖向敵人的陣地，這是頭一次，他的精神嚮導能夠在戰場上如此肆無顧忌，幾乎是單方面的傾軋。同時，他也終於找到了那個女孩的身影。

「是你——一定是你！你果然是難以控制，不知所謂，想要毀了街尾！」

「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到這個。」

身為超A級嚮導的南宮本身就最能感受周圍的精神異動，在混亂的精神浪潮停息的同時，他也終於察覺到了荊如嵐所做的一切。

少女纖細的脖頸被掐起來，做這一切的人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卻正是她的哨兵，街尾的首領。

「你不過就是一隻已經被迫換了四個嚮導的破鞋罷了，早就沒有S級嚮導的能力了，我竟然還是起了該死的貪念……」

然而此刻他並沒有過多處置荊如嵐，只是讓她失去了行動能力，畢竟他們之間還有精神連結，一時半會不能輕易解開，她受到重大傷害他也不會好受。

「你——就是她的哨兵？」眼前的一切想要阻止前就已經發生了，笑紅塵的聲音，冰冷到可怕。他雖然向來薄涼，卻很少有殺意如此顯眼的時刻。

「你也配？」

瞬發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已經同一而至，街尾首領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被瞬間洞穿出三個血洞。只有要害處被他憑藉超A級哨兵的肌肉反應防守住。

戰局已經被鎖定了，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逃。然而身為首領的他卻已經動不了了，倒是南宮早已經帶一部分人撤退，在藍修指示下日月區部隊迅速追擊，已經不需要笑紅塵關心了。

「殺了我，這個女人也不得好死！我是她第四個精神連結的哨兵，你懂這意味著什麼吧？就算再厲害的嚮導，承受兩次以上的精神連結強行破裂也該精神死亡了！可是她已經承受過三次了，這次她必死無疑！」

這個消息宛如重磅的炸彈在笑紅塵耳旁炸響，他竟然無可避免的猶豫了。按理說，將街尾首領這樣的窮凶極惡之徒就地斬殺，本就是他應該做的事，根本沒有過多考慮，然而他卻猶豫了。倘若殺了他，她就會死。

「殺了他。」

笑紅塵聽見那個少女用冷漠到沒有一毫感情的聲音說道。

「我讓你幫我的就是這件事。」

「殺了他，你真的會死嗎？」笑紅塵走上前，扶起她在懷裡。

荊如嵐複雜的看著他，良久沒有說話。

「我不敢保證，但我必須要殺了他，他也是殺害我父母的兇手之一。」

「你要活下來……」

荊如嵐還是沒有說話。

「活下來……做我的嚮導，好嗎？」近在咫尺的，少年異色的瞳眸滿是希冀的色彩。刺激得她原本視死如歸的心境，都泛起了波瀾。不了遏制的，又有了生的渴望，和期待。但隨後，又被她自己的理智掐滅。

「就算我僥倖存活，精神肯定也已經瀕臨枯竭了，等級也一定會跌入低谷，成為你的嚮導也不可能會有益於你……何況，你是日月區的第一哨兵……」

「我只要你，那就夠了。等級什麼的無關緊要，沒有你，也只會繼續獨行。」他笑紅塵決定要的，就一定不會管旁人的目光。

一束光，便足以刺透黑夜。

「好，我答應你。」她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回應到。

現在，她很想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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