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傅長樂當場紅了眼眶。
方庄翰臉色也不好看,他撇開眼穩了穩情緒,才對著最前方的青衣男人拱手道:「鎮撫使大人,這是我們院長的女兒。」又低頭對傅長樂小聲介紹,「神鑒署鎮撫使阮東明,是陛下親指主管此事之人。」
傅長樂低頭不語,阮東明神色冷峻,盯著輪椅上的傅長樂冷冷道:「據在下所知,俞院子僅有一女,長眠於塔常年不醒。」
「是今日剛醒,許是、許是父女連心,聞此噩耗……」方庄翰聲音艱澀,看著屋內的屍體雙目通紅,「敢問大人可查到什麼線索,到底是何賊子害了院長?」
阮東明又打量了傅長樂一眼,雖說這醒來的時間太過巧了些,但對方死者親屬的身份確實有資格詢問案情進展。
「如你所見,俞院長身體上僅有心臟一處外傷,是有人用薄劍以極快的速度從正面襲擊造成,一劍斃命。當晚值夜的守衛就在書房門口,聽到聲響立刻破門而入,卻只在屋內看到直挺挺倒下去的俞院長。」
「這不可能!」方庄翰喝然道,「院長的書房只有一個門,那兇手難道能憑空消失不成?」
這也正是阮東明覺得疑惑之處,他已經審過那名守衛,確認對方沒說假話。
而俞山南的書房不面積大,擺設簡單,根本沒有藏身之處,縱然是宗師級別的高手,在這樣一個房間里也斷然不可能躲過一名正三品守衛的搜查。
在此種情況之下,兇手到底是如何脫身的?
正在檢查書房各處角落的一名千戶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道:「難不成真有人會無形術?」
他聲音雖輕,但此時屋內靜可聞針,方庄翰最先皺眉道:「何為無形術?」
「無形術又稱隱術,最早是從東瀛傳來的,據傳這種武技煉至巔峰可使人化為無形……」
「荒謬!」阮東明冷言呵斥,「我等習武多年,豈可輕信此種虛無之言!」
方庄翰轉念一想,也覺得什麼無形術太過虛渺。
說一句大不敬的,若真有人能化為無形近身殺人,那最危險的,恐怕是他們那位天威難測的皇帝陛下。
在場之中恐怕只有傅長樂知道無形術真的存在,雖然不至於神乎到化為無形的地步,但若研習者利用從小訓練的詭秘功夫配合障眼之術,欺瞞守衛尋求脫身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修習無形術的人早就死了,況且就算那人活著,他又有什麼理由刺殺俞山南呢?
傅長樂有心靠近俞山南的屍體一探究竟,只是這具昏睡多年的身體四肢無力,就連一個簡單的轉動輪椅的動作都難以做到。
屋外的雪下的愈發大了。
「我知道了!」背對著眾人在角落裡埋頭鼓搗的白衣男子突然出聲,語氣里是根本掩飾不住的激動,「是立黃昏,死者中的毒是立黃昏,有人改造了這種毒藥!」
這興奮的語調不亞於平地驚雷炸開在此刻死寂的書房,方庄翰死死盯著這位世人口中的瘋醫,又氣又恨道:「什麼毒,到底是怎麼回事?院長又是何時中了毒?」
這一回無需阮東明開口,心情甚好的封悠之摸著並不存在的鬍子慢悠悠開口道:「死者生前被人下了毒,此毒名為立黃昏,因中毒者多在黃昏時刻毒發、毒發后全身僵直可死而不倒得名。立黃昏之毒罕見,尋常大夫和仵作只怕是聞所未聞。且此毒發作時並無異樣,死者面色如常,生機驟斷。若非取心頭血在針上試毒,恐怕連死因都難勘破。神不知鬼不覺,嘖,挺有意思一毒。」
阮東明眉頭皺得死緊,他沒聽過什麼立不立黃昏,只實事求是道:「黃昏時刻俞院長正在前堂為幾位青山學子解惑,並無異樣。」
「所以我說有意思啊!」封悠之繞著俞山南的屍身踱了兩圈,拍著手興奮道,「有人重新調配了這毒,其中成分未變,僅通過調整藥物配比就將死者的毒發時間控制在子時,妙啊,這人定是此道高手!」
俞山南屍骨未寒,封悠之卻在這事發之地堂而皇之拍手稱妙。
方庄翰見此情狀恨不得丟下讀書人的禮節上前破口大罵,可這封悠之雖然只是一個無官無祿拿錢辦事的民間大夫,但他醫術高超行事瘋癲,過往剽悍事迹數不勝數,頂著「瘋醫」的名頭,等閑之人還當真招惹不起。
眼見方副院長氣的山羊鬍子都一顫一顫,傅長樂低頭咳了一聲,終於低聲開口道:「子時毒發,剛剛聽鎮撫使大人所言,守衛聽到異響衝進書房,也正是子時。父親他、咳咳、他真是死於劍傷嗎?」
封悠之聞言終於抬頭看了輪椅上的傅長樂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自個兒都沒幾天活頭了,倒還有心思在這裡糾纏這等小事。」
「你說什麼?!」方庄翰一忍再忍終究是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惡狠狠道,「子青怎麼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傅長樂勉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癢,沖著方庄翰微微搖頭,又對著封悠之再次開口道:「還請告知父親死因。」
封悠之討了個無趣,也沒興趣繼續賣關子:「初步診斷中劍和毒發基本是在同一時刻,不好說那一個才是真正的致死原因。不過若你真想知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一挑眉,以手比刀在俞山南的面上虛虛劃過:「剖屍,剖屍是唯一卻確認死因的辦法。」
「你……」
「咚——咚——咚——」
方庄翰的質問還未出口,便被外面隱隱傳來的撞鐘之聲打斷。
書房內一干人等全部變了臉色,阮東明更是直接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院外仰首向上,豎起耳朵去聽那鐘聲。
「咚——咚——咚——」
在這一刻,整個青山書院,整個盛京城,所有人都安靜地望向同一個方向,細細聽著這國喪之音。
「一十八下。」阮東明重重鬆了一口氣。
非二十七下的大喪音,天佑大慶,陛下無恙。
後背微微沁著冷汗,等回過神來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陛下無子,中宮空懸,哪一位當得起這一十八下的喪鐘?
這個念頭剛剛在心裡劃過,便有身著黑魚服的侍衛匆匆來報:「大人,睿仁皇后大喪,陛下旨意,三品以上入宮盡禮。」
在場眾人連帶著阮東明都懵了一瞬:「睿仁皇后?」
不是,他們那位陛下舊情難忘婚約難斷,這大慶國哪裡有什麼皇后?
回稟的侍衛將頭低的更低:「是那一位殿下薨逝了。」
此言指向已甚為明了,能讓人不知如何稱呼只敢以「那位殿下」代指的,整個大慶僅有一人。
「靖陽長公主……這、這怎麼可能呢?」阮東明兀自不敢相信,「那可是七大宗師之一啊,長公主殿下如何會突然……」
「大人慎言。」神鑒署的隨行千戶低聲提醒道,「是睿仁皇后。」
陛下此道旨意一出,至此以後,這天下怕是再沒有靖陽長公主了。
再沒有以一己之力鎮守大梁兩年之久的鎮國長公主,以後這世人知曉的,就只有大慶昭和皇帝的睿仁皇后。
阮東明的失神也僅是一瞬,他很快收斂了面上失態的神情,一邊有條不紊吩咐屬下守好案發現場,一邊匆匆整理官帽飛身上馬。
俞山南的屍身暫時由神鑒署用冰棺保存,待查明兇手再行下葬。
一波又起,接連兩道死訊將整座青山書院攪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喧囂忙亂中,至始至終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的傅長樂再也壓不住喉嚨處的瘙癢,她小聲嘟囔了一句「狗屁睿仁皇后」,隨即眼前一黑,張嘴「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
軟綿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