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盛嬈隱約聽見過交談聲,但困得太深,辨不清夢裡夢外,等她睜眼,日已西斜。
她被人嚴嚴實實地攬在懷裡,暖意幾乎成了實質,繾綣地滲透皮膚,融進心底。
盛嬈一抬眼就撞上了薛崇的視線,他那雙亮若朗星的眼中還有來不及藏起的緊張和渴盼。
「郡主說不去皇陵是你的決定?」
幾乎是一對視上,薛崇話就脫口而出了,生怕再晚一刻就沒機會說了似的。
他說完緊巴巴地看著盛嬈,想要從她平靜的神情中分辨出點其他情緒。
「我以為你說什麼都會去。」徒勞無獲的薛崇一邊盯著盛嬈的臉色,一邊試探,「是……因為我?」
低沉的聲音因忐忑而發虛,薛崇覺得再沒有比他還厚顏無恥的人了……
盛嬈只給了他一個眼神,一個在薛崇看來是輕蔑的眼神。
薛崇眼力見還是有的,但仍不死心,他也沒指望一個直球就能得償所願。
他乾乾地咽了咽嗓子,拐著彎道:「往後年年清明,我陪你去掃陵。」
「年年?」
盛嬈一語道破,讓薛崇一陣訕訕,他硬著頭皮道:「嗯,年年。」
「本宮和少將軍還有年年?」
薛崇直直地盯著盛嬈,被她反問得心裡空落落的,這要是他剛從皇陵回來那一陣,估計已經潰不成軍了。
可誰讓她睡得太久,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深思熟慮呢?
就說林嬋臨走前那含糊的態度,都夠他自作多情的。
薛崇咬了咬牙:「怎麼沒有?除非你治我個大逆不道之罪,否則別想擺脫我!」
「少將軍說話算話?」
「嗯!」薛崇應得爽快,緊接著貼著盛嬈耳畔道:「大逆不道之罪是要殺頭的,你捨得?」
薛崇刻意放輕了聲音,濕潤淺薄的氣息徐徐地灑在盛嬈耳尖,暈出一小片紅霞。
盛嬈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但薛崇不給她躲避的機會,他愈發地貼近了些,玩笑中儘是認真。
「我說真的,要麼你快刀斬亂麻,和我一刀兩斷,要麼別怪我欺你太甚。」
想和他疏離,想帶病執政?
不可能!
「我能軟禁你三五天,就能軟禁你三五年,嬈嬈可得想清楚了。」
盛嬈低低地嗤笑了聲:「少將軍在挑釁本宮?」
「算是吧,我就是覺得你捨不得我,要是捨得,這會兒還會由著我抱?」
薛崇說罷狀若無事地扶盛嬈起身,顧左右而言其他:「先用膳?明日我讓姜荷回來陪你,幾日不見,還有點不習慣。」
盛嬈輕呵,忽地捏住薛崇下巴,讓他面對著她:「一刀兩斷不是不行。」
薛崇神色一變,定了定心神道:「我還是賭你捨不得。」
「拿什麼賭?」
「不拿什麼,你要是捨得我就認了。」
對上薛崇這副突然的滾刀肉般的樣子,盛嬈氣不打一處來。
若她默認,便是承認她對薛崇情深義重,不打算折騰了。
等再過幾個月,薛崇緩過這陣兒,可不是會把她吃得死死的?
但她就是捨不得了。
她家駙馬難得有被她慣著的自覺,她竟只想慣下去……
對於自己這不爭氣的念頭,盛嬈十分唾棄,又不得不認:「是捨不得。」
「嬈嬈?」薛崇一下子呆住了,他發誓他就是過過嘴癮,心裡慌著呢!
「從一開始就捨不得,唯有少將軍眼拙瞧不出來。」
薛崇無言以對,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姑息,就他自己沒數。
問題是給他厚比城牆的臉皮,他也不敢有數啊……
薛崇不爭氣地紅了眼眶,偏開頭低聲應道:「我知道的。」
「哦。」
「我都敢軟禁你了,再過分點,要謀權篡位了。」
「本宮等著呢。」
「那要讓你失望了,比起夙興夜寐,我更想當個小白臉。」
盛嬈知道薛崇是認真的,三五年之後,他會高高興興地入主中宮,當個弔兒郎當的「皇后」。
但好似她就願意夕寐宵興般,一國朝政枯燥繁瑣,是她該操持的?
她啊,理所應當和容華風花雪月一輩子。
盛嬈唇角微勾,淡淡地道:「哦。」
薛崇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惡寒,好似被什麼人惦記上了,讓他心裡毛毛的。
但這點念頭很快就被他拋之腦後了,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只是哦?」
「不然?」
薛崇淺笑著湊到盛嬈眼前:「剛剛有人說和我沒有年年,還說要和我一刀兩斷?」。
「你就記著了這些?」
「這些是我忘了的,我只記著你說捨不得我。」
「嗯。」
聽到盛嬈回應,薛崇放輕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他頭抵著盛嬈額頭,顫聲道:「就這麼算了?」
「不然?」
「我沒能帶回盛齊,害你傷心傷身,軟禁你和姜荷,奪權奪勢,往後還會變本加厲地困你一輩子,你想清楚了?」
「不願意能如何?和你一刀兩斷了我去哪再找個這麼稱心的人?」盛嬈反問道。
薛崇欣喜得不可言喻,他失而復得地擁著盛嬈,心中靜謐無波,徹底安定。
盛嬈放鬆地依偎著他,徹底地投了降——這樣也還不錯。
何以解憂?從前是風月和林嬋,往後就只有薛崇了。
被投懷送抱的薛崇傻笑了聲,心有靈犀地在盛嬈耳後親了下,他懂的,再不懂怕不是個傻子。
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以及盛嬈的身子,薛崇打住心裡的蕩漾,一本正經地叫人進來布了膳。
他一邊哄盛嬈用膳一邊問:「是謝淺淺和你說什麼了?」
薛崇對盛嬈的心思一向敏銳,在見謝淺淺之前,盛嬈的冷淡不是裝出來的,等她釋懷,不知要何時何日。
如果他在那之前軟禁她,她必定不會無動於衷,大概得和他折騰個兩敗俱傷。
是謝淺淺說了什麼,無意中幫了他。
聽到謝淺淺的名字,盛嬈便清晰地憶起了謝淺淺的音容,心裡堵著:「沒說什麼。」
「你兩輩子都是這副脾氣,這輩子還變本加厲了,我都做不到的事,謝淺淺半日的功夫就做到了,那叫沒說什麼?」
「你為何做不到,不應該反思自己?」
「……」薛崇瞪了眼盛嬈,理直氣壯,「我反思不出結果才問你啊。」
盛嬈眼中多了點笑意:「幾句遺言罷了。」
「行吧,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一直都在。」
薛崇低頭在盛嬈額上親了下,改變一個人很難,這個人是盛嬈就更難了,他擔心謝淺淺說了什麼戳心窩子的話。
但盛嬈不想說,他也沒轍,反正說不說他都會陪著她,沒多少差別。
「我前幾日夢到前世,想起來前世謝淺淺不是死在刑場上,是病死在了盛齊死的那天,也算是種因緣吧。
他們兩個上輩子無緣無分,這輩子有緣無分,下輩子肯定有緣有分,你別太在意了,不是你的錯。」
見提起謝淺淺,盛嬈的情緒明顯不對勁,薛崇低聲寬慰。
然聽了他的話后,盛嬈霎時怔住了,連呼吸都是疼的。
「嬈嬈?」
在看到盛嬈通紅通紅的眼角后,薛崇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了好了,不提她了,父親明天離京,我出宮送他,順帶著解決點事,要正午才能回來。」
薛崇的話盛嬈一個字沒有聽進去,因緣?哪有什麼因緣巧合,有人強求罷了。
或許上輩子是橫豎不過一死,但無論怎樣,謝淺淺兩輩子都為盛齊殉了情。
「嬈嬈。」
被薛崇捧住臉頰,盛嬈才止住失態,她深吸了口氣,勉強緩和心情:「沒事。」
薛崇眉頭緊皺,指尖往盛嬈眼角輕捻,微微的水漬便浸潤了指肚的紋路。
「這叫沒事?」
盛嬈啞然,她避開薛崇的目光,過會兒才呢喃道:「謝淺淺不是病逝。」
薛崇墨眉一挑,不是病逝?那……
薛崇很快就明白了盛嬈的意思,他用力地抱住盛嬈,很想將自己的一切都分給她一半,為她分擔些心疲。
「前世的事和你無關,都過去了。」
「我知道,就是不能自已。」
薛崇故作輕鬆地打諢:「你都沒為你我惋惜過,倒是為別人惋惜起來了。」
「你我有什麼可惋惜的?前世走到那般境地是必然。」
薛崇訕然,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那盛齊和謝淺淺也不需要惋惜,你若挨個問問他們,他們必定會說不可惜,那兩個也是朝前看的人。」
盛嬈不可置否,她心情好了些,問:「你剛剛說什麼?」
薛崇瞭然,他鬆了口氣,回道:「我明日出宮送父親。」
「嗯。」
薛崇斟酌了下,又道:「換了我的葯的是宋琬,她信了故意讓她聽的牆角,以為那葯對我有損,而你的身子不會有孕,還讓我用藥,所以……」
剩下的話薛崇難以啟齒,卻也難乎為情讓盛嬈意會,只得繼續說下去。
「宋叔和父親情同手足,我和宋琬以兄妹相稱,讓我對宋琬下死手,我做不到。」
薛崇無顏直視盛嬈的眼睛,他許諾過盛嬈,會給她一個交代,哪怕那個人是薛樊山。
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宋琬,換成是薛樊山,他的交代便是斷絕關係,可宋琬呢?得是要宋琬用命去償吧。
「對不起。」
盛嬈只是問:「你想如何?」
「宋琬明日離京,從此不得進京。」薛崇回道。
宋家的根基在京城,宋琬雖在軍中任職,早晚要回京嫁人,宋情卸任后亦將回京頤養天年。
讓宋琬不得回京,是薛崇能想到的最無情的懲罰。
薛崇局促地等了好一會才聽盛嬈道:「算了吧。」
薛崇頓了頓,心酸酸漲漲的:「你不用在意我,宋琬做那些事的時候也沒想過我會不會為難。
我早和她說過,你我的事不需外人插手,不是什麼事都能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一筆勾銷。」
「隨便你吧,我話放這了,哪天心軟了就叫她回來。」
「謝謝。」
「我自己釋然了而已,否則駙馬的面子有幾分?」
薛崇輕笑:「嗯,我信。」
盛嬈被薛崇笑得發惱,掌心按在他俊顏上往後一推:「本宮乏了。」
「這就惱了?」薛崇眉目鮮活,倒是沒有再打趣,來日方長嘛。
他看著已經「睡」過去的人兒,抿唇低笑了聲,叫人進殿收拾,自己抱著人去沐了浴。
待從池子里出來,盛嬈已真的睡了過去,未施粉黛的嬌顏在燭光下如鍍了層玉華。
薛崇小心翼翼地將盛嬈圈在懷中,柔和的視線從盛嬈的面容流連而下,停佇在她小腹處。
有一句話他在嘴邊含至現在,無數次想說出口,無數次打了退堂鼓,只能若無其事地掩飾著那點小心思——
這孩子……
沒有生起希冀是不可能的,他今夜的心跳就沒有消停過,撲通撲通得生怕誰不知道他的激動。
可是啊,他是有多貪得無厭呢?什麼便宜都讓他佔了,他何德何能。
他的長公主已經讓了一步,另一步該由他來讓了。
薛崇彎了彎唇角,手輕輕地掌住那小巧的弧度,彷彿能感受到裡頭的小傢伙——
抱歉,你呀,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