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閨美人
想象過很多樣子的賀乾淵,但絕沒有想過他原來是這樣的男子。
看到賀乾淵的第一眼,林枕棠有幾分掩飾不住眸色中的震驚。
賀表哥容色俊秀,朗逸出塵,他五官漂亮的世無其二,尤其那一雙絕美難述的墨眉與靜目,墨眉平柔不失凌厲,雙目深邃又秀美,兩把睫毛纖長濃密仿若小扇,只一眼就漂亮得讓人膽戰心驚,不敢貪窺。
此時的賀乾淵身著鴉青色長衫,這墨意濃重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卻更襯托出他俊朗昳麗的面容,一點也不像武將,那氣質說是謫仙也不為過,哪裡想得到這人居然會是大齊的戰神。
而且賀表哥這個人,一點話也沒有,除了剛剛入席時候對著父親問好以外,再也沒說過哪怕一個字,就算是後來對著他們兄妹,也不過是冷漠生疏地點了點頭。她是想過武將會不善言談,但是也沒想到賀表哥是這樣的寡言少語。
可能是邊關待得太久,已經不太適應京城的生活吧。眾人並沒有因為這個上心,依舊對著這位少年將軍噓寒問暖。
但賀乾淵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只是略點頭或者搖頭這樣進行簡單的示意。
席間所有人都主動和賀乾淵說了話,除了林枕棠,她低垂著頭,素手獨斟茶來細嗅。
原來她還擔心著,但見過賀乾淵之後便放了心,賀表哥根本不說話,又哪裡會像一個會口吐浪蕩言語的人呢,是她多心了。
席上無人飲酒,於是這一頓飯並沒有吃到很遲,宴席散后,林仲親自帶賀乾淵進了他的房間,其餘人各自回房。
賀乾淵的房間早在半個月前就收拾了出來,這裡裝潢雅緻,一看就是精心準備過的。
林仲擺出長輩慈愛的笑容,「璟兒早點休息吧,想來今日你也勞累了。」
「不曾。」賀乾淵看著林仲,他雙眸陰暗了兩分,但很快恢復如常,「舅父照拂良多,璟一直記著。」
這是這麼長時間來,賀乾淵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但是聽到這句話,林仲心猛得跳了一下,他抬頭看向賀乾淵。
清俊的少年面無表情,那神情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你……快休息吧。」想到了往事,林仲有幾分心虛,他說完這話便趕緊離開,只恐賀乾淵又會說出什麼舊事。
看著林仲落荒而逃的背影,賀乾淵抬了抬下頜,他眼眸微眯,那瞬間,賀乾淵周身湧起一股殺意。
他抬手摸了摸劍柄,然後又放下了手。
殺人……太簡單的一件事了。只不過,他如今想要的,遠非那些……
*
晨起,林玙和林琛便在外面等著林枕棠梳妝,林玙年紀大些,還等得住,二哥林琛做事卻風風火火,幾次都想闖進林枕棠的閨房。
還是林玙攔住了他,「棠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你且耐心等著。」
林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這個哥哥,於是他無奈地又坐了回去,讓丫鬟給自己再添些熱茶。
今日是初一,大齊人崇佛,每逢初一或十五都要出門上香,但是這個點出去,人一定很多……林枕棠不願見太多人,所以故意磨蹭著想拖一拖時間。
但是,昨日父親專門囑咐了,說賀表哥也要與他們同去,所以也不能拖得太遲……
齊國女子十三及笄,唯有及笄的女子才能出門,未滿十三歲的林枕嫣還不能去,那麼……今日依舊是只有自己一個女子。
罷了,再拖能拖到什麼時候去,還是去吧。這麼想著,林枕棠微微側了側頭。
鏡中的她今日一身月白衣裙,頭上配著同色的珠花,一支青色掐銀絲步搖斜斜穿過鬢髮,明明不華美的裝扮,卻愣是將林枕棠妝點的楚楚可憐,眼角眉梢藏著隱秘的魅惑,別是一番風情。
她今日的上裳連脖子都護住了,但還是藏不住已經聳立的胸脯,再配上纖細楚腰,其實是不想出風頭的,卻還是顯得有幾分倚姣作媚之意。
林枕棠別過臉去不願再看鏡子,身後的小丫頭青鵲卻沒心沒肺,笑眯眯道:「多好看吶,小姐,我們走吧。」
「嗯。」
剛一出門,就見林琛一臉不高興,「棠棠做什麼這麼長時間?你再拖些時候,恐怕你二嫂都進門了。」
「棠兒面前說什麼渾話。」林玙嚴厲地瞥過林琛,不讓這個口無遮攔的弟弟再說下去,然後輕柔地拉過林枕棠的手,「走,轎子已經在門口等了。」
「今日賀璟在,他騎馬,我也騎馬!」林琛興奮道。
他們三人一母同胞,容貌是自然都是個頂個地出挑,只不過林玙沉穩,林琛頑皮,剩下個林枕棠則怯懦又嬌弱,性格上都相去甚遠。
林玙看林琛這樣高興,便也不攔他,只道:「好,我和棠兒坐轎子。」
林枕棠知道大哥哥是為了陪自己才坐的轎子,她頓覺心口暖洋洋的,和林玙一前一後出門去了。
出了林府,看到賀乾淵,他似乎是等了一會了的樣子,但是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還是林玙先開了口,「抱歉,耽擱了一會,現在我們走吧。」
賀乾淵沒說話,點了點頭,當下他翻身上馬,身後林琛見狀也趕緊上了馬。
林枕棠見賀乾淵已經走得遠了點,才開口問道:「芸表哥今日不來么?」
芸表哥是小姑的兒子,所以經常會來府上小坐,偶爾也會和他們一同上香。這個表哥性情很好,往往都是溫潤笑著的,從來不在言語上隨便,更不會逾禮,同外頭的那些男子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此刻沒有瞧見他,林枕棠心中還有些在意。
「他今日實在脫不開身,明日才去。」說著林玙牽著林枕棠上了轎子,「已經有幾分遲了,我吩咐馬車快一些,你若是暈了車,定要給哥哥說。」
「嗯,沒事的哥哥。」林枕棠時而會暈馬車,但是她還是笑了笑,「棠兒沒有那麼嬌弱。」
看著小妹如花笑靨,林玙笑了,那笑容中有幾分寵溺,「就知道你身強力壯。快睡會吧。」
從林府到了塵寺需用半個多時辰,完全來得及補個覺,於是林枕棠點點頭,安心地窩在林玙懷中。
初一香火鼎盛,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其中只有林枕棠不太高興的模樣,她垂著腦袋,希望看到自己的人少點,再少點。不過今日還好,賀乾淵隨他們同來,許多人也偷著打量他,倒是不怎麼關注自己了。
了塵寺都是名門貴族上香的地方,這裡來的人大多是貴公子小姐,基本是父親的同僚之後,所以多多少少都認識。
而大齊人上了歲數的,家裡事多不方便出門,大多會在家中擺神像。只有年輕信徒為了表達誠心都是前往寺廟親自參拜的,所以廟中往來多的是年輕男女。
看到林枕棠,不少公子哥都仰長了脖子,林枕棠的名聲在大齊無人不知,甚至不少人背地裡叫林枕棠「大齊第一尤物」。
她也確實當得起這個名號,再看這女子,今日一身素雅打扮,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純真的臉蛋無端就能生出一股媚人之意,連帶著劃過耳畔的幾縷頭髮絲都彷彿在進行無聲的撩撥,恬靜的側顏,卻是帶著幾分欲拒還迎……
二哥林琛第一個不高興起來,那些打量著他妹妹的人不少都是平時的酒肉朋友,這會當著自己面這樣肆無忌憚地看他林琛的妹妹,真是讓人不悅!
於是林琛皺起眉頭,「幹什麼你們?」
「看見子琛,高興。」那些紈絝子弟笑眯眯看著林琛,「怎麼著子琛?今兒晚上……」
「你們到外頭去等著我。」林琛愛喝酒,平日里更喜歡和這些紈絝廝混,但是佛門中不方便說這些,便抬起下頜示意了一下。
林玙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然後輕柔地伸出臂膀護住林枕棠,「走,棠兒,我們進去。」
賀乾淵則冷漠瞥了一眼眾人,率先第一個抬腳進殿。
進了主殿,大家頓時都不說話了,只閉著眼睛虔誠跪拜。
賀乾淵第一個拜完,然後便出了殿,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著。
猶記得,那時候他們在邊關苦寒之地掙扎,連棉衣都是求而不得的奢品,而這邊的紈絝,一塊緞子卻是千金難求……
這便是大齊。
賀乾淵無意識地伸出手去輕撫裝點在劍鞘上的劍璏,那是一塊螭虎紋羊脂玉璏,因為經年累月的殺戮血氣,已經不復當初那般剔透純凈的玉質了,而是蒙著一層血色,內里也養出不少血沁。
這般成色,已成血玉。
而血玉,亦是邪玉。配邪玉者,或許,早已走火入魔,萬劫不復。
身側突然響起了林玙歉意的聲音,打斷了賀乾淵的沉思,「璟之,我和林琛有些事,枕棠就由你送回去了,勞煩你陪她一同坐馬車。」
林枕棠站在林玙身邊,臉上的表情也是不情不願,大哥哥要去見與他結親的吏部左侍郎的嫡女吳清秋,二哥哥則早就約好了人喝酒,最後自己竟然無人看護,只能託付給賀表哥。
而自賀表哥來,他們甚至還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呢……
「好。」賀乾淵淡淡點頭。
回馬車的路上,林枕棠也不怎麼說話,賀乾淵則根本不說話,於是二人一路無話。
但這一路走來,林枕棠突然覺得賀表哥過得也很辛苦,路邊那些女子都看著他竊竊私語,目光景仰又愛慕,自然的,也有不少打探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被看得渾身難受,只低著頭快步往前走。
賀乾淵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些熾熱秋波,他目不斜視,大踏步往前走,也沒發覺身旁的小姑娘幾乎是一路小跑的跟著他。
林枕棠緊緊轉身身旁侍女青鵲的手,防止自己因為跑得太快而摔倒。
青鵲偷偷摸摸瞪了一眼賀乾淵,心下啐了一口,暗罵道自家小姐這樣溫香軟玉的嬌人在側,那獃子居然全然沒有憐惜,長得俊有什麼用,還不是個傻子。
終於到了馬車旁,林枕棠已經快要上氣不接下氣了,但礙於儀容還強忍著,此刻,她一張俏麗的小臉已經漲得粉嫩,素衫薄汗,靡顏膩理,惹人側目。
賀乾淵正準備上馬,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便看著林枕棠。
林枕棠還沒緩過來,青鵲便拉了一下林枕棠的衣袖,她這才明白過來,扶著青鵲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上,林枕棠和青鵲坐在一側,賀乾淵坐在對面。
雙目平視前方時,賀乾淵便看到了對面的林枕棠,昨日他沒有注意到她,還是今日才知道這個叫林枕棠的女子,是自己的表妹。
不過昔日他在軍營中,倒是常聽人說起左相家的女兒螓首蛾眉,艷質傾城,想來該是這一位表妹。
他看著林枕棠的眼眸微沉,一雙眼睛突然變得空洞又陰暗。
嬌養在深閨的美人,想來也是個弱不禁風的嬌花罷了。
他的面容在這剎那掠過一絲冷厲,但很快又恢復到面無表情。也就在此時,一直跟在馬車側的秦羽在馬車外低聲稟告道:「將軍,李副將來了。」
李副將李鶴,他的左膀右臂。
賀乾淵的指尖略微蹭過腰間的玉璏,他知道李副將這個時候來,定是有什麼事,於是道:「馬車先停下,讓李鶴進車來說。」
聽到他們要議事,林枕棠咬了咬唇,有些猶豫該不該出去。身側的丫鬟正在打盹,她準備喊醒青鵲,讓她攙扶著自己出去。
「你留下。」賀乾淵看了她一眼。
這個女子已經知道李副將來找過自己,日後若消息泄露,也將必死無疑,不如留下算了。
「大將軍。」李鶴抱了抱拳。
「講。」
「啟稟大將軍,獫渾戰俘有作亂的心思。」李副將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他看起來劍眉星目,正氣凜然,此刻正皺著眉頭稟告,「卑職查探,約六百來人有反心。將軍覺得該怎麼辦?」
「哦?」賀乾淵冷漠地開口,他微微眯眼,伸出手把玩著玉璏,壓低的聲音中充滿惡毒,「造反么……」
他可能是想到了什麼,微微出了會神,但很快,他又冷哼一聲,「罷了,不過廢物,成不了什麼氣候。」
「那將軍的意思是……」
「齊律上說謀逆之罪,該當如何?」賀乾淵聲音輕柔地反問。
「誅九族,行凌遲……」李副將有幾分猶豫,「只是這些戰俘只是有造反之勢,還未來得及……而誅九族的話,兩千戰俘中會有無辜受牽連之人……」
賀乾淵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森然地輕呵一聲,「若是凌遲之刑,那今日已然來不及,那就明日吧。明日,我要見刑場血流成河。」
「這……是。」
「殺的不只是六百戰俘,是所有。」賀乾淵的聲音輕飄飄地,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你讓衛稷去辦,這些事情他會辦得很好。」
衛稷,賀乾淵手底下出了名的屠人魔鬼。
李副將看了看賀乾淵,知道說什麼也無用,他一直覺得賀乾淵刑罰嚴酷,但是……謀逆造反,凌遲也不算錯。
「兩千人,若要凌遲,估計一日不夠……」
賀乾淵打斷了李副將的話,「讓衛稷辦就是了,他知道該如何行事。」
他手下有一支近千人的隊伍,都是打探與行刑的精英,這隊人別人都不是很清楚,專門由衛稷帶著。
「是,將軍。」
想到明天過去能看見男女老少的屍體,能嗅到血液腥甜厚重的味道,賀乾淵寒氣森森地眯了眯眼。
但這時候,突然聽到對面的丫頭一聲壓抑著的抽泣聲。
啊,原來是他的小表妹。
似這般嬌弱,聽了那些話,估計要嚇死了吧。
呵。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