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系列七：一段普通的末日時光

「伊萬傑琳，你說，你想轉入『執燈人』小隊？」

倫納德坐在一個由靈體搭建的臨時的座椅上，無奈地注視著面前黑髮綠眼的女士。

這是末日後的第七年。

在末日到來之前，倫納德以為末日只是一個瞬間的事；

但他未曾想到的是，末日竟然是一場漫長的征程。

神明的戰爭熄滅而復燃起，整片大地已經沒有一處完好。

人們連食物都無法正常獲取，而荒野之中則充斥著畸變的怪物，隨時等待著攻擊簡陋營地中的聚居者。

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向神靈祈求沉眠。

他們懷著最誠摯的信仰被神靈封存，以持續地供給信仰帶來的錨的力量；而神靈許諾的回報與恩賜，則是在期望中的末日結束的那一天，令他們以原本的狀態蘇醒。

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除了許多人對神靈不夠虔誠、或是不願意將生命託付給某個特定的神靈之外，相當數量的神職人員也被留了下來。

他們有些是為保護剩餘的求生者；但也有許多被作為希望的火種，以保證即使神靈們悉數隕落，也依然有人類能夠留存在這世間。

畢竟，若是一位神靈消逝在了末日的戰爭之中，由祂庇佑的人們又該如何復生呢？

如今進入末日的第七年，未進入沉眠還能活下的人，幾乎都是非凡者。

他們聚成小的群體，因為種種被迫的緣故，遊盪在這片大地的各種地方，對抗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彼此互助，艱難求存。

當藉助神明的聯絡，高序列者祈禱獲得的回應，都成了一種需要運氣的事情時，這種小團體內部的凝聚力，是無法想象的。

而伊萬傑琳的請求，幾乎是意味著她將離開這樣的小團體，因為周圍的這些人里，根本沒有「愚者」教會的「執燈人」小隊。

在這樣的末日背景下，這類請求，便顯得格外令人意外。

「你已經決定了嗎？」

倫納德認識伊萬傑琳的時間，其實不長。

像伊萬傑琳這樣二十多歲的年紀，意味著末日降臨時她也不過十餘歲。

這樣的孩子在那時，是無法成為非凡者的。如果沒有被送往神靈的國度沉眠，便只有依靠監護人夜以繼日的保護，才能勉強活下來。

據倫納德的了解，一直保護著伊萬傑琳的，正是她的姑姑，自己的前同事的妹妹，梅麗莎女士。

——其實，倫納德不太了解莫雷蒂家的情況，只知道伊萬傑琳喊梅麗莎「姑姑」。

至於她是梅麗莎的另一個哥哥的女兒，還是遠房的侄女，因為某些原因寄養在梅麗莎這裡，倫納德並不清楚。

伊萬傑琳自然是一直跟隨著梅麗莎的。因為末日的緣故，這幾年裡他們與倫納德交流得不多，倫納德並不知曉她的存在。

直到幾年前，因為伊萬傑琳晉陞半神以後，渴求本途徑高序列者的引導，她才被梅麗莎託付到了倫納德這裡。

在倫納德眼中，伊萬傑琳是個可靠卻沉默的姑娘；但這也意味著倫納德根本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執燈人』對你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倫納德能夠聯想到的，只有梅麗莎的丈夫，那位塔羅會的「女祭司」先生，作為正牌的「愚者」教會成員，可能給予伊萬傑琳信仰上的影響。

但他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伊萬傑琳，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我要去尋找我的媽媽。」

你的媽媽？你還有媽媽？

倫納德並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若是還有母親在，又何必寄養在姑姑的身邊呢？

或許是倫納德的驚訝顯而易見，又或者是伊萬傑琳的內心深處有著對倫納德的充分信任，這位沉默而安靜的半神，竟然開口解釋了：

「姑姑告訴我，媽媽是『愚者』教會的一位成員。」

「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的非凡事故，媽媽被困在了一件封印物內，從此離開了我。」

「但是，如果我能夠成功地晉陞序列3，就有可能與特殊狀態的她進行交流。」

聽上去像是教會裡常常會發生的那類非凡事故……我雖然並不通曉「愚者」教會的每一項事務，但類似的情況還是聽說過幾回。

不知道伊萬傑琳的媽媽對應的是哪一起，或者乾脆是我不知曉的事故。

不過，說真的，所謂的「困在一件封印物內」，聽起來更像是死後和封印物發生融合，產生了活著的意識……

倫納德並未主動提醒，將一份有活著特性的封印物當作生前的人，可能會產生怎樣的危險；

他相信已經成為半神的伊萬傑琳懂得這一點。

他只是追問道：

「可你才剛剛消化完序列4的魔葯。為什麼現在就打算離開？」

「何況，轉入『執燈人』，你就能找到你的媽媽了嗎？你知道她被困在了哪一份封印物內嗎？」

或許是這一串問題實在太多，沉默寡言的伊萬傑琳並未逐個作答。

在安寧地沉默了許久之後，她極其簡短地回答了一句話：

「是『0-60』。」

…………

「0-60」？「愚者」教會有這樣一份封印物嗎？

正神教會會互通所持有0級封印物的編號。

而與「愚者」教會關係緊密的黑夜教會，更是能夠得到許多封印物的詳細說明。

但無論是作為黑夜教會的高級執事，還是身為塔羅會的一員，倫納德都沒有聽說過「0-60」這個編號。

「愚者」教會的0級封印物，難道不是從「0-61」開始排序的嗎？

如今的倫納德，已經在長久的獨立中具備了穩定的分析能力。

這樣的異常並未讓他覺得迷惑，而更多的是深思。

這是「愚者」教會的一個秘密。倫納德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伊萬傑琳的身世顯然也不簡單。

甚至，梅麗莎，自己的那位前同事，整個莫雷蒂家族，或許都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這是一個和「愚者」先生有關的秘密。

至此，倫納德已經明白了伊萬傑琳的邏輯：

想要接近這份連「愚者」教會都不知曉的封印物，只有通過大家頭頂的神靈，偉大的「愚者」先生。

然而自從末日開始，「愚者」先生幾乎是所有正神之中，最難以及時建立聯繫的神靈。

高序列者的祈禱極少有回應，獻祭和賜予更是困難。哪怕是作為塔羅會的一員，倫納德也必須承認，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和頭頂的那位「愚者」先生相關的任何消息了。

伊萬傑琳希望接觸「0-60」的請求想要獲得回應，就只能緊緊跟隨「執燈人」小隊，因為只有他們是最先知曉「愚者」先生狀態的。

而即使找到了「執燈人」，這樣的等待也必然漫長。這大約就是為什麼，她明明剛剛消化完序列4的魔葯，就已經開始籌謀準備。

可是，這個問題的核心在於——

倫納德抬起眼，向著整個營地望去。

因為有兩位半神在內，他們的團體人數不少。

此刻，除了必要的巡邏、捕獵、偵查人員外，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叢篝火的周圍。大家的神情嚮往，似乎難得地在期待著什麼。

而在篝火的最近處，坐著一位黑髮棕瞳，相貌平庸的男士。

他半蹲半坐，右手高抬，正舉著一根用樹枝串起的，半人高的螞蚱腿一般的事物，烤炙得滋滋冒油。

食材的重量讓他舉動艱難，手臂顫抖。然而即使如此，他都未曾解放出左手，投入眼前的烹飪之中。

那隻手只是垂在身體的一側，緊緊地捏著一本書。

那是一本羊皮紙製成，四角裝飾碧綠寶石的厚書。

這本書……這七年裡，倫納德經歷過無數的恐懼，無數的絕望。支撐著他走到今天的，正是這本書，正是這個捧著書的男人。

不是因為他做過什麼。倫納德非常清楚，他真的就是一名普通的序列5非凡者，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死亡。

但是，他在這裡，大家都還有希望。

——所以，伊萬傑琳啊，你還要去哪裡尋找「愚者」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