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禁忌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濱門芭蕾舞團在世界芭蕾盛會的演出,進展很順利。
姜洛笙和舞伴完成了雙人舞的最後一個動作,穩穩地定格在舞台上。
伴隨著台下熱烈的掌聲,幕布緩緩拉上。下台的時候,她和舞伴邊說邊比劃地交流了兩句。
舞伴是意/大利人,英文不好,中文更是不會,姜洛笙也不會意/大利語,兩個人之前排練的時候,就經常驢唇不對馬嘴聊幾句,再用手語比劃比劃。
他們對彼此道謝,又禮貌地了道晚安。
化妝間里,舞者們一邊卸妝一邊聊天。
「洛笙,」行政總監在門口喊,「你的快遞。」
姜洛笙一轉頭,便看到行政總監捧著一大束玫瑰,站在化妝間門口,「男朋友送的吧?」
「哎喲!」同事們開始打趣,「男朋友真浪漫。」
姜洛笙走過去,接過玫瑰花,「謝謝。」
「年輕人就是浪漫哈。」行政總監跟著打趣。
姜洛笙嘿嘿一笑。
一朵朵火紅的玫瑰熱烈地盛放著,香氣濃郁。紅色絲帶上還掛著一張卡片。
姜洛笙翻開卡片:注意安全。演出順利。
她噗嗤一笑。果然,這乾巴巴的祝福語,才是蕭起的風格。
同事們張羅著去門口的酒吧喝一杯,一起過情人節。
「我不去了,我太困了。」姜洛笙推脫掉了。
但當然不是因為困。
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回到酒店房間,她找了個飲料瓶,把玫瑰放進去,加足水。
剩下的一周,有玫瑰替蕭起陪著她過。
她把玫瑰放到茶几上,然後坐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
上面是她查的磐固的信息。
和遠揚的。
姜清遠向來如同避瘟疫一樣迴避著她。她十八歲之後,為了逃避那段記憶,便也如此迴避著姜清遠,不想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她對哥哥最深的了解,源於那次姜源和牌友炫耀時,說的那句「我兒子上的是名牌大學,專業是抓黑客」。
同時,她也在刻意疏離蕭起。
因為蕭起的冷漠,結結實實傷到了她。
那天,面對滿身狼藉,癱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和她同齡的蕭起站在床前,一言不發。
姜洛笙在淚眼朦朧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眼前一個站得筆直的輪廓。
她哭了多久,沖蕭起嘶吼了多久,蕭起便沉默著站了多久。即使她一拳拳砸在他身上,質問他,他也沒有回應。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等姜洛笙終於哭累了,蕭起把她抱起來,讓她去浴室洗澡。同時,他知道姜源不靠譜,便直接上網找了心理諮詢師尋求幫助。
姜洛笙的心理干預很及時,但依然在住院的那幾天,夜夜舉著刀片想結束生命,並被中度抑鬱糾纏了很多年。
整個過程中,蕭起一直陪著她,在每個節骨眼上都做出最正確的行動,唯獨一句也不提當天的事,冷靜得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冷漠得讓十八歲的姜洛笙無法接受。
她出院后,他們誰都沒再提起過這件事。
但不代表事情沒有發生過。
這麼多年,姜洛笙一直覺得,蕭起幫她,照顧她,買了房子叫她過去一起住,分擔她生活上的開銷,是因為同情,因為少時的情愫,或許也因為極其微弱的愧疚。她自己其實也明白,世上多少看似巧合的事情,多少「如果怎樣就能避免怎樣」,其實都是宿命罷了。早晚都會發生的事情,她沒理由揪著誰去怪罪。
但是現在看來,蕭起做的,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多很多。
遠揚和磐固,完全是點對點的業內競爭。
當年磐固剛成立的時候,甚至有人調侃,這公司是不是專門來針對遠揚的。
本科的時候,蕭起毫不猶豫地選了信息安全專業,跟導師創立磐固,一路跟著姜清遠的腳步,點對點打擊姜清遠的事業。
甚至那次沒來由地向她提起,已經快摧毀了遠揚。
所以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嗎?
她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以為十一月五號那天,磐固和遠揚談生意,只是偶然有項目碰到一起。
姜清遠這個名字,和那年冬天發生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他們永遠的禁忌,誰都無法提起。
對她來說,這禁忌像刀一樣剜著心臟。但她從沒想過,對蕭起來說,這禁忌像什麼。
他和她一樣,都是單薄的多米諾骨牌。前面的牌倒下時,後面倒下的牌不僅有她,還有他。
姜洛笙關上網頁,合上電腦,靠著椅背嘆了口氣。
蕭起不是個會表達的人,甚至有時候會選擇逃避表達。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冷漠之下,或許也是煎熬。
姜洛笙撥通了他的電話。
蕭起按了拒接,回了消息過來:在開會。一會兒打給你。
姜洛笙回了個「好」。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她祈禱著,不論蕭起為她做了什麼,千萬不要有「殺了姜清遠」這一項。
她不想失去他。
她這一刻才猛然發現,原來蕭起對她這麼重要。
蕭起說,如果姜清遠是她殺的,那他會幫忙抹掉證據。
現在,她也是一樣的。
姜洛笙百無聊賴地一邊等著蕭起的電話,一邊翻看著手機相冊。
她一張一張往前滑著,滑到了去年聖誕節的那張照片。
高大的聖誕樹前,她和蕭起挽著胳膊,腦袋挨在一起。
蕭起沒笑,但她笑靨如花。
看著照片,她突然鼻子就有些酸。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她一定笑得再真實一些,再真心一些。
而不是日日夜夜帶著虛偽的面具,只為從他身上刮取自己需要的利益。
等姜洛笙洗了澡上了床,蕭起打來了視頻電話。
姜洛笙接起來,看著他正往辦公室走。
這條路她很熟悉。
印象最深的,便是放他鴿子那天,她把他的胸卡放回他辦公室門口的地毯下面。
她竟然放了他鴿子。
她睫毛輕輕一顫。
蕭起看她這幅樣子,皺了皺眉,「怎麼了?」
姜洛笙直白地告訴他,「有點想你。」
蕭起溫柔道:「花收到了?」
「收到了。」姜洛笙給他看了花,然後問他,「我的禮物呢?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蕭起打開辦公室的門,把攝像頭轉過去。
大大的兔子玩偶,就坐在蕭起的辦公椅上。
姜洛笙噗嗤一笑,「真可愛。」
蕭起把攝像頭轉回來,「它占我地方了。」
「嗯。我派它去監視你。」姜洛笙霸道地開口,「看看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有沒有勾搭別的小姑娘。」
蕭起坐到辦公椅上,把兔子玩偶放在對面椅子上,「遵命。」
姜洛笙看著屏幕里熟悉的帥氣眉眼。
「我找了人盤問黃千,」蕭起告訴她,「今晚動手。」
姜洛笙心裡一緊,「會有危險嗎?」
她不想讓蕭起冒不必要的險,和不必要的人打交道。
「還好。」
「蕭起,算了。」姜洛笙搖搖頭,「別問了。」
蕭起愣了愣,「怎麼了?」
「我自己的秘密,我總是要承受的。」姜洛笙溫柔道,「不管是誰想讓警方調查我,都不重要。只要你安全就好。」
蕭起看著她,分不清她是真情實意,還是逢場作戲。
她太如魚得水了,半分關心能被她渲染成十分。
「不危險。」他回答。
「別問了。」姜洛笙立即制止,「真的。別問了。我不想讓你冒險。」
蕭起看著她眼底的擔憂。
半晌,他回答:「好。」
姜洛笙這才放下心來。
蕭起心裡一軟,「小丫頭,情人節快樂。」
「情人節快樂。」姜洛笙笑得燦爛。
「什麼時候睡覺?」
「現在就想睡。」姜洛笙軟糯糯地求他,「我們連麥睡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
蕭起溫柔一笑,「好。」
姜洛笙戴了耳機,閉上眼睛。
這是她小半輩子以來,做過的最孩子氣的事:連麥睡覺。
她不確定蕭起是否也是如此。堂堂磐固技術總監,竟然會同意這麼幼稚的要求。
女人都是這麼渴望男朋友陪伴的嗎?
男人都是這麼哄女朋友的嗎?
她沒見過愛情,不知道愛情該是什麼樣子。
她沒受過寵愛,也不知道被寵愛是什麼感覺。
她知道的,只是在所有艱難的時刻,蕭起從沒丟下過她一個人。
耳機里細小的動靜,讓她感覺到自己並不孤單。有個人就在那裡,輕輕敲鍵盤,拿杯子喝水,在辦公室里挪挪椅子。
她很快就睡著了,一覺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