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四

三月廿四

翌日,天高雲淡。

颳了幾日西風,水啀上的蘆花被吹的剃了頭,光禿禿的只剩下空癟的穗子,弓著腰,在水中應下堅韌的倒影。

從武安侯府綿延至平江府北城門,一路車馬成龍,伺候的婆子丫鬟隨車左右,串成長長的人流。

今日清泉寺禮佛的事宜,是沈子晉安排,常嬈的馬車自然排不到前面。

不光排在隊伍的末后,連安排聽傳的婆子也只有一個,還是個上了年歲,近乎半聾的老嫗,拖著跛腳,一淺一深的踉蹌在馬車跟前走動。

珍珠看不過,叫人把那老嫗送回,使了自己院子的人,才算妥帖。

一切安排妥當,前面的馬車發動,琉璃打帘子上來,甫一坐下,就癟著嘴喋喋不休。

「小姐,您就是面子太軟,明知道他們唱的是項羽請劉邦,咱還要巴巴的跟去,又要勞心勞神,還得把自己護的跟個鐵桶似的,這不是自找罪受嘛!」

琉璃把嘴一撇,話說的跟爆豆的珠子一樣利索。

常嬈自顧養神,睜眼瞄她一目,努嘴吹了一口氣,又歪頭睡去。

珍珠笑著把團扇從小几下拿出,塞到她的手裡:「好丫頭,你疼主子,就當主子不疼咱們么?東邊虎視眈眈的,躲在府里,鐵通圍的再嚴實,也有短板的那根,倒不如出來叫他們演上一出,就算是楚河漢界,還得算明白呢!」

琉璃犟起鼻子,替常嬈蓋上一張薄毯,手腕晃動,輕輕搖起清淺的風。

馬車行出平江府,周圍沒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才覺得有出門走動的悠閑。

幾個丫鬟都是經常跟著常嬈走動,山寺鋪面,沒少出門見世面,自然不覺得路上青草田埂有什麼看頭。

同行的其他女子,則不相同。

關在後宅的丫鬟婆子,成了家的還好,有些體面的,還能在不當值的時候回家,沒成親的也只有初一十五,夫人賞臉面的時候才能歇息,胭脂水粉都由官里統一採辦,更別說有機會出府走動了。

其中最熱鬧,當數大小姐沈月棠身邊的幾個,侯府從二等丫鬟起,就有車馬接送,除了伺候在主子跟前的幾個,其餘人同坐一架馬車,又沒人管束,嘻嘻哈哈的好不歡心。

沈月棠又是好脾氣,只說她們幾個許久沒跟著出門,有些激動也是常情。

好巧不巧,那架吵吵嚷嚷的馬車,就在常嬈她們前面。

又離得不遠,一群十三四的小姑娘說說笑笑,能把冬眠的青蛙吵醒,常嬈歪了一會兒,實在煩悶,也不睡了,只撩起帘子,看車窗外的遠景。

琉璃也氣,她家小姐為了趕賬,好騰出時間今日出門,昨夜熬到四更,今早又被熱情的小姑子拉著起來,選衣裳配頭面,好不容易得了空,能在路上合會兒眼,又碰見這些聒噪貨。

「我去找她們理論!」琉璃眉間皺出了個川字,放下團扇就要下車。

珍珠連忙起身攬她,衣衫淅瀝的功夫,外面趕上來了一個丫鬟,十五六的模樣,扎著一對蝴蝶髻,上配素色墨綠絨花,瞧著像是哪房跟前得寵的丫鬟,得體又知禮。

跟著馬車走了一段,也沒大聲問話,只附耳在隨行的婆子那裡低語幾聲。

婆子上來傳話:「少夫人,二小姐說她一個人落在最後害怕,央求您停下等等她的馬車,這……。」

常嬈掀開帘子,支了面小鏡子,朝隊伍的後面看,和風日曆,隔著三兩架馬車,同樣有一面小鏡子探了出來,互相瞧見了對方,又同時急匆匆的收了回去。

她五下一轉,點頭應了。

後面的車隊跟上,她坐的這輛,則在路邊停下,緩了一段路,才又跟了上來。

耳邊沒了聒噪的笑聲,常嬈才得了空閑,歇了歇神兒。

等到了清泉寺,常嬈腳剛落地,就見前面車裡下來一娉婷女子,十四五模樣,發誓清朴,穿著也是素色衣衫,只在裙擺點綴了幾隻蝴蝶,與鞋面的幽蘭相配。

若是尋常人瞧見了,只覺得此女是侯府不受寵的哪位小姐,才清水素麵,出門連拿得出手見人的漂亮頭面都沒。

常嬈自幼經商,見過了樸素的稀罕玩意,自然知道,那一色到底的衣衫是裂帛錦緞,遠看顏色平平,走近了瞧,卻是拿同樣顏色的絲線,織布的時候就淺淺綉進去了一層,與自己身上的緙絲裙不相伯仲。

武安侯府連外面的體面都快要兜不住,這庶出的二小姐有此般待遇,細究起來,那趙姨娘也未必如傳言中那般下作不得寵。

「嫂嫂。」二小姐沈月娟,笑著走近,彎了彎眉眼,朝常嬈飄飄下拜。

又起身,上前一步,再次道謝:「方才求嫂嫂停車作伴,真是不勝感激了,我膽子小,多虧了有嫂嫂的馬車陪著,才穩住了心底的忐忑。」

常嬈笑著應下,不多言語,她倒是想看看,這位庶出的小姑子無辜獻殷勤,又平白全她面子,是所為何事。

兩個人沒說兩句話,沈月棠也走了過來,三人寒暄一會兒,沈月棠就挽著常嬈的手,尋了個理由,把沈月娟甩在身後。

常嬈閑觀二人鬥法,最後朝最先退卻的沈月娟回了個笑意,便跟著沈月棠,拾階進了寺門。

清泉寺在平江府頗有名望,不似別的山寺那般,需要從山腳徒步。

坡度平緩的盤山路,一直通到山頂的平台,廟裡的和尚不缺香火供奉,連往來香客的車馬停放都有專人看顧,還在路口備有解渴的茶水,不收一文錢,供等候在此的轎夫和車把式們解渴。

下了馬車,走過十幾步台階,就到了寺門。

沈子晉走在前面,已經由寺里的方丈作陪,先一步進去,抬眼不遠,新抬起來的寶姨娘身邊伺候了三四個丫鬟,正走的小心翼翼。

沈月棠乜她們一眼,刻意抬高了音調,罵了一句:「賤人生出來的,也只是小賤人!」

寶嬋腳步一頓,沒有回話,恭敬的福身下拜,領著身邊的丫鬟退至一旁。

沈月棠餘光也沒給她,昂著頭,和常嬈一起,先一步進了寺門。

禮佛上香,攏共就那些步驟,侯府的管事已安排了道場,共計三日,幾個女眷有各自的院落,並不住在一起,只需道場祈福的時候到場,其他時候,並不約束。

用過午飯,沈月棠被沈子晉喊走,常嬈才得了一點兒空閑,耳邊清凈下來,屏退了左右,留珍珠一人陪著,在禪房小憩。

山寺清凈,她這院子是寺里特別照顧的,院子里有山泉引的一片小池,裡面種著佛蓮,正是花開盛艷的時候。

卧房旁是一片竹林,山上清冷,屋子裡也是涼氣森森,故而種了矮竹,山風吹過,淅淅瀝瀝的翻起兩色的竹葉,輕輕推開窗戶一角,即是一片溢出的綠意。

她閑暇過來,聽惠明師父講雲遊軼事,有時候時辰晚了,也是住在這個院子。

因地方熟悉,院子周圍又有自家的保鏢護院跟著,珍珠也沒多加防備,在窗前做了一會兒針線活,想起晚上的齋飯還沒另行交代,叮囑了幾句守門的婆子,起身去了小廚房。

竹紗裊裊,常嬈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有一隻狼崽一直追她,跑遍山河湖海,她傾盡全力,也沒能把它甩掉。

終於,她被石頭絆倒,狼崽長著血盤大口,四顆獠牙唬人,掛著黏糊糊的涎水,就朝她撲了過來。

倏地夢醒,她坐起身子只氣喘吁吁。

身旁不見珍珠人影,她喑啞著嗓子,開口喚人:「珍珠——」

忽聽窗外傳來一聲清透的男子聲音:「她不在,出去替你備飯了。」

常嬈猛地回頭,之間寮房外探出一雋秀少年,明眸皓齒,笑著問她:「夫人,我與你做外室可好?」

那少年穿了一身白色收腰的硬布軟甲,膚色白皙,卻不似病態的蒼白,眉目疏朗,漂亮的大眼睛是桃花的形狀,許是老天爺賞的,眼瞼上還帶著一抹暗色,顯得格外俊美。

只是,那口小白牙太過顯眼,陽光一照,兩枚虎牙晃得她太陽穴突突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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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他上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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