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各說有理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要怕別人發現不了你的才華,怕沒人欣賞你,要更多的去欣賞和發現別人。這就是儒家初期的第一重要觀念,仁。聖人說的這個仁,就是當自己有所需求時,要想到別人也會有類似的需求。所以,你要幫著別人去實現他這同樣的需求。推而廣之,像我們常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這些都是仁觀念下的衍生和體現。」
白庸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任之初在諄諄教導,而石墨羽可不是一個坐得住的人,光看她在一邊聽課的時候一邊扭動身子,就知道她的心神完全不在上面,可是又不好離開,眼珠滴溜溜的在轉,分明在尋找什麼可以吸引注意力的東西。
見狀白庸就想改道離開,否則肯定會被對方利用,而他本人既不想打擾任之初的上課,也認為這種多學習一些對石墨羽有好處,很多東西,哪怕你壓根沒聽進去,可只要聽了,多多少少會留下印象。就像對剛出生的嬰兒不斷的念詩,儘管嬰兒根本聽不懂,可當他長大后,腦子裡會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學習起東西幾乎是一點就通,就如同早已刻進腦海中一樣。
當年,白庸的父親就是這麼將他培養大的。拿著詩詞歌賦,對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不斷念書,實在是有夠奇特的。
只是,白庸的腳步還是慢了一點,或者說石墨羽的眼神捕捉得太快了,她早就在等待救世主的來臨,一見救星出現,哪裡肯放過,連忙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招呼道:「道友請留步!」
白庸忽感遍體生涼,全身一哆嗦,差點摔倒。
石墨羽捂嘴吃驚道:「不是吧,就算你暗慕我,光聽到我的聲音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聽到這麼沒大沒小沒禮數的話,任之初嘆了一口氣,捲起竹簡敲了下她的小腦袋:「別自戀,要虛心,虛懷若谷也是我們儒家推崇的品質之一。」
白庸喃喃道:「剛才不知為什麼,好似有一道因果律閃過,而且是極凶之兆。」
石墨羽訕笑道:「你多慮了,肯定是事情想太多,導致出現錯覺,對了對了,你剛剛去做什麼了,有沒有發生有趣的事情?」
她急沖沖的跑了過去,任之初知道她的小算盤,可也沒法子,總不能裝作視而不見吧,也起身向白庸招呼。
「任兄倒是好為人師表,搶了這教導人的工作,讓緋華子前輩無事可做了。」
一提起緋華子,任之初的表情就有些尷尬,欲言又止,還是石墨羽看不過,直接道:「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就是師傅離開了唄。」
這臨陣脫逃的名聲可不好,任之初連忙道:「師傅並不是回門派了,而是跟東方前輩商量后,似乎另有任務,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我隱隱聽聞,好像是跟九華皇苑有關。」
白庸倒是明白其中內幕,因為這項計劃就是他跟東方易一起討論出來的,在上次的宴會上他得到過一張紙條,說的就是關於九華皇苑內部的一些矛盾,並非是整個門派都支持天創王朝,其中仍有反對派,不過並沒有發出聲音。章卿雲在其中用計,令影響降到了最低,封鎖了消息,流露出來的只有支持的響應,讓外人覺得好似整個九華皇苑都成為了後盾一樣。
文人,總是好內鬥的,哪怕並非真心認為對方做錯,也想要標新立異,見不得眾口一詞,拚命發出反對的聲音,彰顯自己的存在。這點上,跟青春期的少年人倒是很像。
見解上的不同,是可以產生對立的立場,哪怕是同一本書,也會衍生出各種不同的學派,而理念不同的學派,甚至到死都不會妥協,對理念的堅持看得比性命還要重。
白庸本來就打算派人了解一下情況,看看有沒有可以下手的地方,只要鋤頭揮得好,哪有牆角挖不倒。這件事只是跟東方易談了一下,沒想到卻是委任跟九華皇苑是死對頭的緋華子去完成,就這件任務而言上倒是很恰當的人選,只是這件任務可不是短期任務,只怕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緋華子都沒可能參戰了,作為前輩高人,她的實力還是很可靠的,只是沒想到還用上,人就離開了。
「喂喂,你的魂飄去跟周公說話了嗎?」石墨羽伸出手掌在白庸眼前不停晃動,「和人說話的時候分心,實在太沒禮貌了。」
要說沒禮貌,她的行為才沒禮貌,任之初正要批評,就聽白庸笑道:「我去向周公請教儒學去了,要知道周公的人品能力可是讓聖人崇拜不已,其制定的周禮更為儒家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礎,因此,儒家對周公非常崇敬,尊稱他為元聖。」
石墨羽難以相通道:「周公居然是元聖,那不是比儒聖還要更高一輩。可是周公的成就,不是只有一個周公之禮嗎?」
周公之禮,可是對男女同房的戲謔說法,居然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輸出來,任之初沒好氣道:「你這丫頭,也不害臊。」
石墨羽可不覺得哪裡不對,吐了吐舌頭做鬼臉,白庸也感好笑,於是解釋起周公之禮的由來。
「相傳中古初期,世風澆薄,婚俗混亂。輔佐天子執政的周公為整飭民風,親自製禮教民。周公格外重視婚禮,從男女說親到嫁娶成婚,共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敦倫七個環節,每個環節都有具體細緻的規定,合稱婚義七禮、士婚義七禮,為讓士人理解如何執行七禮,周公遂與妻子一起演禮,現身說法。可演試到敦倫一節時,周公之妻拒絕了。
敦倫,即敦睦夫婦之倫,含有指導新婚夫婦依禮行事的用意,妻子自然不會同意在別人面前演試敦倫。躊躇間,周公見到兒子伯禽擺弄的幾個葫蘆瓢,試合兩爿能重新合為一個葫蘆,他靈感頓生。次日,周公把士人子弟召到辟雍學堂,講解婚義七禮,說到敦倫時,他拿出一對原配的葫蘆瓢來,以此為喻。
未分之前如混沌一體,剖開之後如男女有別,敦夫婦之倫,就如同把葫蘆瓢重新合為一體,其儀男俯女仰,以合天覆地載的萬物推原之理,於是陰陽合諧,乾坤有序,維綱常而多子孫。從此新婚夫婦均據七禮行事,原本的教具葫蘆瓢也在婚禮上被奉為禮器:用根繩子拴住兩個瓢柄,表示夫婦二體合一;又得一仰一合地擺在新房內,象徵男俯女仰及子孫繁衍。」
石墨羽嘖嘖道:「這麼一個不正經的東西,居然有這麼正經的由來。」
氣得任之初又想打她的腦袋,結果被多了過去,還振振有詞的反駁:「同樣傳道,人家說的內容就比你的有趣味多了,聽起來也不厭煩,我也樂意聽下去,任師兄也該好好學習才對,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任之初沒好氣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哪顧得著是不是有趣,你記住就行了。儒家思想中,第一重要的是責任感,因為不忍見天下蒼生受苦,方才承擔這份責任,這種不忍,正是儒家第一要義。用一句更淺顯的話來講,吾等之所以要維護武林和平,是因為儒家思想對入世的執著追求,決定了支撐奔走的動力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因此,以武林和平、天下大同為已任,謀為天下謀、利為天下利,並非是生來就為了救苦救難,而是責任感和儒家文化決定要這樣做。謀為天下謀、利為天下利,正是聖人所說的仁的本質,是由己及人的王道。」
石墨羽捂著雙耳直晃腦袋:「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無聊死了,像念經一樣。」
任之初拿出威脅:「這可是師叔交給我的任務,回來后肯定會重新考校你,好好背起來吧,死記硬背都行,萬一沒過關,到時候受罰的可不是我一個人。」
石墨羽撇了撇嘴,雖然特別不樂意,可也沒有辦法,只是努力的爭取點顏面:「師傅才不捨得懲罰我呢,到時候受罰的肯定只有你一個。」
「師叔捨不得,我捨得!」任之初放下了狠話,隨即又繼續嘮叨下去,「出於這樣的責任感,正道前輩才積極投身到維護和平的重任中,這就是為政,光有心是不夠的,更需要有行動。如東方易前輩,肯定也十分清楚這一點,他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麼,明白自己為之奮鬥的東西是什麼,寧可心在江湖言江湖,不可人在江湖厭江湖。聖人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亞聖說,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雖然石墨羽向白庸求助,但他也只是表示出自己的愛莫能助,而且,他自己也面臨危機了。
上官嬋帶著危險的目光道:「挺行的嘛,居然向別人解釋周公之禮,你幹嘛不身體力行去教教她呢?」
白庸冷汗直流,他回想一下,貌似自己沒做過惹對方生氣的事情啊,可要說吃醋未免也太詭異了,剛才可是二男一女,也沒做什麼旖旎的動作。
「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趕緊過來,我這邊正好有需要你口才發揮的地方。」
上官嬋拉住白庸蹭蹭的走了,來到一方小溪前,就看見一個光亮大腦袋,布施和尚正坐在河邊釣魚。說實話,釣魚這東西跟和尚實在很不搭配,要多彆扭有多彆扭,換成道士都要好得多,奈何,人家就是一酒肉和尚,釣些水味也是正常。
布施和尚看見人,帶著從容的微笑道:「小姑娘你又來了,何必這麼執著呢?執著是苦啊。」
上官嬋翻了翻白眼:「您知道執著是苦,還非要把我辯得陷入執著,這是造孽啊大師。」
這大帽子蓋下來可受不了,布施和尚連忙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白庸眨了眨眼,有點明白過來了:「你還真厲害,大師這麼一介不著外物的人,都能辯得起來,說說看吧,是什麼話題?」
「我們正在討論,究竟是呂純陽點化度黃龍,還是黃龍機巧度呂洞賓?」
這哪跟哪啊,白庸一時沒理清楚,呂純陽倒是人人皆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嘛,黃龍又是哪位佛門高人?
布施和尚道:「黃龍,即黃龍機禪師,是佛教禪宗人物,在鳳凰山黃龍洞修行。《紫陽縣誌》載,『西擂鼓台,在鳳凰山之西,接漢陰界……昔黃龍機禪師,坐定黃龍洞中』。相傳常現說其上,呂祖雲遊時,倚崖聽之,師知其仙也。
詰曰:座下何人?
曰:雲水道人。
復詰曰:無雲無水奈何?
呂無以答。
曰:有黃龍出。
呂頓悟,改號純陽,取乾九數,遂入真。留詩云:
棄卻瓢囊摔碎琴,
如今不戀汞中金。
自從一見黃龍后,
始悔從前錯用心。」
白庸這才恍然大悟,黃龍禪師的名頭比呂洞賓小多了,兩個放在一起,哪裡還想得起這位「小人物」系出何方,不過現在整個一說,他就有些明白過來。
其實呂洞賓參黃龍的事,是佛教禪宗的話頭、公案,出自《傳燈錄》:一日,黃龍山的晦機禪師上堂,呂純陽出眾問道:「『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時如何?」黃龍斥曰:「你這守屍鬼!」呂曰:「只奈堂有長生不死葯乎?」龍曰:「饒經八萬劫,終是落空亡。」呂飛劍斫之不入,乃拜求指歸。龍反問他:「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呂於言下大悟。留謁詩:棄卻瓢囊摔碎琴,如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后,始悔從前錯用心。
這麼一個故事,有什麼值得辯的,白庸不解的看向上官嬋,對方瞪眼道:「這故事小時候看過,我明明記得是呂純陽點化度黃龍,怎麼現在又倒過來了?黃龍禪師又是哪個旮旯里蹦出來的,也想點化呂祖。」
白庸無語,你是剛入學的小道士嗎?這話題有什麼可辯的,道佛之爭辯了數千年了,還沒辯出個高下,有什麼可辯的,這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聽到自己的父親打不過別人的父親,忿忿不平的想要爭回面子。
不過上官嬋一點也不覺得害羞,反而瞪了回去,帶著濃濃威脅,大有不幫忙就讓你好看的味道。
白庸無奈,只好道:「那我也講個故事吧。話說呂洞賓與黃龍禪師論道,主持論道的寺院首座給二人出了一題,三月三日揚州瓊花觀里瓊花盛開,舉行瓊花大會,請二位師父各顯神通,神遊赴會。於是二人瞑目入定,赴瓊花會。
出定后,首座雲,禪師赴會去,曾有帶來的花么?
禪師雲,貧僧體若虛空,性如流水,一物不染,色即是空。
純陽子云,去來無礙,不落空色,定無常定,空無定空,爾所出之神,乃陰神也,貧道所出之神,乃陽神也。爾只能見物聞香,貧道能帶得物來,送得物去也。
然而他從九陽巾中取瓊花一枝,從袖中倒出來蒸食四個,給眾人看,一個是揚州瓊花,而四個酸餡則是瓊花觀齋食也。
禪師折服,自嘆弗如,貧僧百藝皆通,不曉折花帶物之術,望仙長傳授妙術。
純陽子笑了起來,禪師你不知,你則能修性,不能修命,俺仙家性命雙修,亦能見物,亦能附物。聚則成其形,散則成其氣,神通變化,不可測也。貧道善能頃刻開花,逡巡造酒也。
命行者拿來花盆酒瓶,純陽子拿著花盆念咒,瑤池仙子,閬院仙童,疾,牡丹花不開等甚。
隨即兩花盆中盛開出了牡丹。接著,拿著酒瓶念道,杜康造酒,儀狄流芳,疾,兀的不是酒。
酒瓶中飄出了濃郁酒氣,使黃龍禪師心悅誠服,從此皈依道門。」
白庸很平淡的將故事說了一遍,這東西畢竟是百姓編的,裡面的內容還是很粗淺的,展示的是道教「存想通神」的法術,並借純陽之口,區別了出陽神與出陰神的不同。出神是道教法術中的核心環節之一,在道門中稱為存神馭雙氣,即以人的意念引導,而必以內炁充盈為本。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結成內丹,即聖胎、法身,法身成就后,便可透出泥丸宮,就是出神。
簡單的講,就是元神出竅。
《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卷四二:「天之至高至清而有日月星辰,神之至靈至聖而有仙賓羽客,其神者寄會於身,倚精炁為人,伏神為主。三者若住若聚,可以混合百神,神遊太虛,上徹三境,下徹幽冥,上下無方,去留無礙,洞觀一切,變化無窮,莫出此也。」
道教出神法術源於其形神兼修的形神觀,形神可分可合。形神合則乘雲駕龍,神隨氣行,上窮碧落下黃泉,朝游北海暮蒼梧。
上官嬋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嗯嗯,這才是我見過的真相。」
白庸很想說,這就是佛道爭辯的對台戲,無所謂真相不真相,不過老實話有時候還是不說的好,反而依著對方的性子。
「即便悟了真如性,依然老死入鬼鄉。修行不是機言狡辯,黃龍再能說會道,說得過莊子嗎?黃龍如果沒有研究過神仙金丹之長生術,如何知呂祖所說隱語何意,黃龍知道呂祖的意思,說明黃龍是研究過道教金丹之術的。黃龍即然把道教金丹之長生術說得一無是處,哪又幹嘛去研究呢。他只不過是悟不出法門,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布施和尚本來還想再說,白庸一個眼神飄了過去,您老一出家人,居然也起執著心,跟一個後輩過不去。
布施和尚只好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算了,我還是繼續釣魚吧。」
「最近,你們還真是閑得發癢,不過馬上就有事情做了,享受最後的一絲休閑吧,接下來咱們就要去釣一條真正的大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