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紫府神宮 第五十五章 大比之年（四）

張玄歧回頭一看，只見外面走過來一個茅山弟子。此人身材高瘦，鬍鬚稀疏，衣衫隨意，瞧上去很是落拓不羈。

張玄歧朝他拱手行禮，問道：「師兄也來了，這面湖泊名叫囚龍海么？」

那人隨手回了個禮，點點頭說道：「原是有個官名的，叫作蠡海。嘿嘿，那是宗主仙師們的叫法，咱們普通弟子，不掉那個書袋，私底下只叫作囚龍海！」

張玄歧又問道：「師兄管這裡叫囚龍海，莫非，探驪得珠便是在這裡？」

「不錯！」那人又是點點頭，說道：「囚龍海，囚龍海，要是沒有真龍，又怎能叫作囚龍海？怎樣，你先下還是我先下？」

張玄歧聽他這麼說，知道所謂的探驪得珠，果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自己先前的猜測，確實沒錯。只不過，這囚龍海深不可測，真要下去探驪得珠，自己心中毫無把握。

況且，雖然時常聽人談論龍鳳等等祥瑞，但是生平認識的人當中，哪怕是茅宗一、袁師道這樣的當世高人，也不曾聽說他們親眼見過龍鳳。此前在升仙台，驚鴻一瞥之中，那隱身在五彩雲霧瀑布中的龐然大物，瞧著倒是有幾分像龍。但是事後回想，心裡越來越覺得，那不可能是龍。只是，眼前這個人言之鑿鑿，不像是說謊嚇唬自己的樣子。難不成，這世上真的有龍？

他見那人口口聲聲，說囚龍海中有龍，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當下便回道：「師兄先下吧，小弟道行淺薄，不知深淺，正好觀摩學習一番。」

那人不再說話，脫掉自己的外衣，裡面露出貼身的內衣，口中默念辟水咒，長吸一口氣，向那囚龍海中一頭扎了下去。

只見他的身體一入水，周身立刻出現了一個氣泡。這氣泡裹著他，緩緩地下沉。

張玄歧站在岸上，一眼不眨地盯著。只見那個氣泡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瑩瑩的白光，在深水中清晰可見。只是隨著那人越潛越深，氣泡越變越小，最後消失在了視線里。

張玄歧在逍遙山的時候，對五行訣下過一些功夫。但是，因為袁師道瞧不上這些淺薄的法術，因此他也沒有多下功夫，這上面的修為極其有限。

此刻他知道，要是換作自己捏著辟水咒下潛，恐怕很難潛到這麼深的地方。可見，那人雖然看上去貌不驚人，但是修為還是頗為了得的。他要是能夠斗贏真龍，探得寶珠，自己說不定就能得到他的指點，由此矇混過關。想到這裡，他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

張玄歧坐在囚龍海邊的太湖石上，探身下看，等了許久，只見那囚龍海的深處，始終波瀾不驚，水面上更是水平如鏡。

他心裡十分納悶，囚龍海雖然看上去深不可測，但是這麼小的一方水面，難不成下面真的是無底深淵？那人下潛了這麼久，若是成功了，早就應該上來了。難道，他是有意下去尋死，遭遇了兇險，卻不吞下果核，最後葬身在了龍腹之中？

張玄歧想到這裡，心裡忽然又變得忐忑起來。又等了許久，他正在猶豫，是否要下到囚龍海中去看個究竟，這時，只見囚龍海中忽然緩緩升上來一串氣泡。

這一串氣泡連綿不斷，剛開始的時候，還只有龍眼般大小，像是囚龍海中有大魚在水下吐泡。過了一會，升上來的氣泡越來越大，竟是佔據了小半個水面。

那碩大的氣泡破滅之後，激起水面沸騰，囚龍海的水面頓時像是開鍋了一般，水珠亂濺。

張玄歧看到這裡，知道水下必定發生了變故。但是，要說是那人不幸葬身在龍腹之中，又怎麼會變出這麼多奇怪的氣泡，真是奇哉怪也！

他正在胡思亂想，只見翻騰的水面上，忽然冒出一個碩大的水泡，水泡中蜷坐著一個人，正是那個下水的茅山弟子。

這個水泡冒出水面之後，並沒有破碎，而是彈出水面，輕如鴻毛一般，飄落到囚龍海的岸邊。只見那水泡一碰到地面上的青草，立刻破碎開來，那個茅山弟子一下子歪倒在地上，人已是昏迷不醒。

張玄歧看到這一幕，心裡很是驚奇，忙走上前去查看，發覺他只是昏厥了過去，便任由他躺在草地上。心裡尋思，此人在水下昏厥了過去，想必是遭遇了兇險。而那個氣泡能護著他浮上來，安全離開囚龍海，多半便是那果核的功勞了。想到這裡，他頓時平添了一些膽氣，心想事已至此，既然下去是有驚無險，那便走上一遭。

張玄歧脫下身上的外衣，摸了摸腰間口袋中的果核，發現還在，便口中默念辟水咒，長吸了一口氣，向那囚龍海跳了下去。

他一入水，立刻便知道，之所以從岸上看下來，能看得一清二楚，乃是因為有一束陽光，直直地照射進這深水中的緣故。

這陽光照射到的地方，上下都是清澈透明的。而周圍沒有陽光的地方，數丈之內，看上去明顯要晦暗得多，至於再遠一點的地方，完全就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張玄歧順著這道陽光的指引，緩緩下潛。他越潛越深，極目四望，感覺越發強烈。雖然身體四周的水都是透明的，但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遼闊，一片死寂，當真像是深海一般，無邊無際。

他下沉了許久，忽然發現，下方光線照到的地方，黑乎乎的，竟像是到了水底。他一邊繼續下潛，一邊凝神看過去，發覺水底能看清的地方，似乎是一片黑泥。有一個盆狀的東西，盆底朝上，半截埋在了黑泥之中。

張玄歧驟然發現囚龍海竟然有底，倒是有些意外。而在這深不可測的水底，日光照射之處，竟然出現一個盆狀的東西，更是令他覺得怪異。

他正要潛過去細看，這時，眼前忽然一黑，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從他的眼前游過。

這個龐然大物又大又長，一時之間，竟是看不清首尾全貌。

張玄歧猝不及防，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向四面八方張望。

過了一會，他才看清，那圍著他上下盤旋的，是一條巨大的黑龍，龍身足足有水缸般粗細，上面布滿了巨大的黑色鱗甲。只見這條黑龍繞著他盤旋遊動，張牙舞爪，似乎要隨時將他攫在爪中，一口吃掉。

張玄歧見這黑龍離自己不過是咫尺之遙，好幾次，它的爪尖幾乎便要迎面抓來，似乎輕輕一下，便能將自己撕為碎片，不由得心驚膽寒，手腳發軟，沒有力氣遊動避開了。

但是，很快他便發現，這黑龍幾次伸出利爪，爪尖一觸碰到照射下來的陽光，便忙不迭的縮開，似乎很是懼怕這射入深海中的陽光。

張玄歧見這黑龍雖然看上去可驚可怖，但是似乎有所顧忌，一時傷不到自己，頓時放下心來。

他猜想，先前下水的那個茅山弟子，想必是一見到黑龍來勢洶洶，便離開了陽關照射的地方，與那黑龍激鬥起來，這才遭遇了兇險。自己在這無底深淵裡走了一遭，親眼見到了黑龍，就算是不虛此行了，何必非要逞能，上去犯險奪珠呢？況且，囚龍海中的黑龍，恐怕只有這麼一條。那黑龍的龍珠又只有一顆，要是真能取下來，前代的高人早就取了，又怎麼會留到今天？這其中必有緣故。

張玄歧想到這裡，便堅定了想法，準備轉身上潛。這時，他的腳忽然踢到了水底那個盆狀的東西，頓時激起一陣泥沙。黑乎乎的泥沙中，那個盆狀的東西，在日光的照射之下，竟然發出了幽幽的綠光，顯得有些奇異。

張玄歧雖然知道黑龍窺伺在側，自己在水下多待上片刻，便多了一份危險，卻還是剋制不住好奇心，伸過手去，將那東西拿了起來。

只見這盆狀的東西，原來是一個缽盂，也不知道沉落海底幾百年了，渾身布滿了綠色的銅銹，倒扣在那裡。

他將那個缽盂翻了過來，只見缽盂之中，忽然憑空生出了一個漩渦。這個漩渦一開始只有筷子粗細，可是眨眼之間，竟然越變越大。張玄歧猝不及防，嚇了一跳，缽盂脫手而出，緩緩地掉落水底。

這時，張玄歧懸浮在漩渦的中心，全身上下左右沒有一滴水，紋絲不動。他的周圍，形成了一道水壁，其中的水流，環繞著他急速轉動。

不一會，只見那條黑龍被吸進了漩渦之中。黑龍擺動掙扎，極力想要脫離漩渦的控制，但卻力有不逮。

漸漸地，那條黑龍被吸到了漩渦的邊緣，隨著漩渦高速轉動。黑龍的尾部奮力擺動，濺起了許多的水花，打在張玄歧的身上。

張玄歧看著黑龍在身前的水壁中，繞著自己旋轉，張牙舞爪，形象十分猙獰。但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卻又寂靜無聲，顯得十分的怪異。

黑龍在漩渦中逐漸下沉，沒過多久，便進到了陽光照射的那一片水域。黑龍一被陽光照到，體型頓時迅速變小，不一會，變得只有筷子般粗細，被吸進了那個缽盂之中。

缽盂外，巨大的漩渦翻江倒海，缽盂內，卻是風平浪靜，水波不興。只見那條黑龍一進到缽盂，便盤了起來，一動不動，似乎知道逃不出這缽盂，因此聽天由命。與此同時，缽盂外的巨大漩渦，也漸漸地平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