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姨的歸宿
趙立發揮自己的特長,寫情書。
趙立托我帶給小姨的情書。天!三十頁,洋洋洒洒萬字情書,是他一夜之間寫出來的,裡面必然是滾燙熾熱的情感,這是自妻兒離他而去以後,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情感。
小姨看都沒有看就燒了,還叮囑我,不準再幫她傳情書了。
趙立問我:你小姨看了沒有?
我說:看了,但是害怕我爸爸媽媽看見,就燒了。
趙立說:你知道嗎,那是我一個通宵寫的,從易經推卦到普希金詩歌,那是我最優美的文字,燒了,太可惜了,但是能印在她的大腦里,就比什麼都好。如果我能打得過幹事,我一定會找他決鬥的。
母親堅決制止,她說:再嫁不出去,小妹也不可能嫁個二婚的侏儒。如果再生個侏儒,看你怎麼辦?
趙立失戀了,變得有點恍恍惚惚,讓我很不好受,卻也無可奈何。我雖然不知道什麼易經和普希金,但是趙立的才華的確無人能及。我鼓勵他,不如直接到家裡來談談。
趙立居然聽進去了,決定最後努力一下,直接找到家裡來,明白地當著父親、母親和小姨的面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母親撇撇嘴說:如果你沒有強壯的身體,至少得有錢吧。
萬元戶那差不多,我就可以考慮。小姨笑著說,在她心裡,那就是一個玩笑。談何容易,萬元戶,那是一千張最大面額十元的票子。那是一個三十三元工資的人,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存下的。萬元戶,那是當時中國人能想到的家庭能擁有的最大的巨額財富。
趙立說:我掐指一算,你非我不嫁。
除非你成萬元戶,要不太陽就從西方出來。小姨再次強調,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誰給你的勇氣?
太陽從哪方出來,這是人類管不著的事情,但是成為萬元戶卻並非不可能。趙立決定掙錢,達到能讓小姨考慮的標準——萬元戶。既然已經開始放開標準,鼓勵白貓黑貓們都出動了,人心隨逐步開放的市場浪潮起伏起來,一切皆有可能。
趙立聽從王元的話,決定開始倒騰古錦縣出名的高原胡豆,可是他手裡並沒有本錢。趙立讓父親把他帶到了達拉村,在這個曾經教訓過他的達拉村裡,他鼓起勇氣悄悄地給吳勇說他要收購了全村一年產的胡豆。吳勇以為是父親和他一起做的生意,便同意了,出面讓老百姓將胡豆背到村委會來。趙立請父親聯繫森工局出去拉副食的供應車順路免費運了出去。他是把胡豆運到郫縣的,郫縣出產的郫縣豆瓣裡面的豆就是胡豆,是做豆瓣不可或缺的原材料。趙立不僅收達拉村的,連周圍幾個村的都收完了,運了好幾趟。最後一次,他說出去收帳,出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甚至連達拉村的村長吳勇都代表村民前來找父親要錢時,父親才知道他在幾個村裡賒賬,利用了自己在本地人心目中的威信,典型的空手套白狼,恨不得一槍斃了他。
趙立終於回來了,進林場時,一身破爛,像個乞丐,背了個麻布口袋。他回到家,打開麻袋,裡面有一套西服,剩下的全部是十元面值的大鈔票。當他洗漱完畢,慢騰騰的穿上西服,打上領帶,竟然也有了一絲儒雅的味道。
他到我家裡來,說需要人幫他,幫他數錢和給達拉村清賬。
目瞪口呆的母親醒悟過來,連忙叫我和小姨一起跟趙立到達拉村,吳勇早已經得到父親的消息,組織人們排好隊了。
趙立今天是絕對的主角,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直接將錢一疊一疊整齊地碼在桌子上,在人們羨慕崇拜的目光中,中氣十足地用本地話喊一個名字,那個人便上來領錢。小姨守著一大堆錢,幫忙發錢和勾賬,數錢的手都在抖。
回林場的路上,趙立交給小姨一個包,裡面全是錢,然後說他的腳崴了,走不動了。於是,小姨便背著他,像背一個小孩,我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
小姨問:你怎麼知道倒胡豆掙錢呢?如果在原來,你這就是投機倒把要被判刑的。
趙立說:知識就是力量,關係就是生產力。
小姨聽不懂,我也聽不懂,但是多年以後,才發現趙立的書真沒白讀。
其實我原來在工段上的時候,就想著能在山貨上掙錢,比如木耳、蘑菇等,無奈量小,運輸也不方便,豆腐都要盤成肉價錢,也就算了,你這辦法真的不錯,但是就是冒險了點,以後可不準這樣了。
趙立說:這樣說來,我們還算是有共同語言了,我是考察了很久的,其中的卯竅摸得一清二楚的。
能幹!小姨顯然對趙立佩服有加。
趙立是個蹬鼻子上臉的人,一見小姨心有所動,便毫不客氣地動作了。我看見趙立趴在小姨背上,一會用鼻子去聞小姨的頸窩,一會用嘴唇去親耳朵。小姨就像不知道一樣,咯咯的笑著。趙立受到鼓勵,手直接伸進了小姨的胸口。小姨扭捏了一下,也沒多大的反應,由他折騰。
我一想到趙立可能要賴在小姨背上一輩子,那曾經是我的地盤,我就牙疼。換牙是很痛苦的事情,可是,人要長大,換牙是不可避免的過程。
沒人知道趙立為了要回貨款,在豆瓣廠受了多大的罪。那個豆瓣廠的人欺負趙立是一個侏儒,為了賴賬,竟然說從來沒有和趙立做過生意。幾經哀求,對方卻無動於衷。趙立也留了一手,保存了入庫單,並報了警。公安介入以後,在事實面前,豆瓣廠實在不好賴賬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貨款結清了。第二次,趙立換了一家豆瓣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慢慢地打開了局面,有了名氣,周圍的豆瓣廠都知道了這個侏儒的高原胡豆貨好價格公道,人也實誠,紛紛跟他簽訂供貨合同,甚至提前支付一半的貨款。
沒人知道趙立掙了多少錢,但小姨說絕對不止萬元戶,他沒有跑路,因為他還想回來娶她。現在的趙立,已經是鳥槍換炮了,在林場人們的口中就是那種黃花姑娘隨便找的大款了,可還想著回來找她,不能不說是一種真感情。
可如今的小姨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清純可愛的女孩了,她已經懷上了別人的孩子,而那個人竟然躲著她,連面都不敢見。眼看就要顯懷了,不敢耽擱時間。小姨那天晚上是守著一堆錢和翹著二郎腿的趙立,哭了很久,眼睛紅紅的終於答應了嫁給趙立。
還真的是非他不嫁,狗日的趙立算得真准!母親感慨道。
父親的臉色不好看了,看著趙立像站立的雞公一般,雄赳赳氣昂昂的挽著小姨,準確的是吊在小姨胳膊上,就嘆氣:真的是命!
趙立和小姨的婚禮是林場歷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將原來吃點花生瓜子就算是辦了婚事改革成了正兒八經的婚宴,花了一千元,將林場伙食團租了一天,三十張大圓桌子安在小學的操場上,讓全林場的人第一次吃上了婚宴,酒肉管夠,在人們頻頻的祝福中,趙立和小姨挨桌敬酒,那是何等的風光,人也似乎不是那麼矮了。
趙立揣著明白當糊塗,接納了已經被人另眼相看的小姨。在人們心中,這也算是公平的。當然,小姨完全可以不選擇趙立,但現實面前,最不合適的趙立,卻是最佳的對象,這是無法選擇的。此後,我再看見相貌或者年齡差別懸殊很大的夫妻,我不會再有一般人的好奇心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比如高小姐思念豬八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不知情者,最好不要說三道四。
很明顯的,趙立已經不是最初的歡天喜地了。但他需要這份面子,為自己證明生活的能力。雖然這樣一來仍然堵不住人們的嘴,但至少,沒人敢像原來那樣當面欺負趙立,或者指著小姨說三道四。人們現在擔心的是,趙立是不是像孫猴子一樣在小姨的肚子上翻筋斗,那一定是一個讓人生眼釘的場面。癩蛤蟆吃著了天鵝肉,雖然被別人先啃了一口,但還是比一般人有艷福。
免費改良了家族基因。趙立似醉非醉地對父母說,這也是一門生意,只要娃兒姓趙,我就賺了,這就是我對家族最大的貢獻。
父母第一次在趙立面前居然有抬不起頭的感覺,心裡窩著火,卻無處發作。他們心疼小姨,卻無能為力。
母親收到趙立奉送的一大堆布料,全家每人都可以縫製一套新衣服的布料,權當彩禮,自然滿心歡喜,便告誡小姨: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認命吧,以後不準三心二意了!
小姨點點頭,一臉的堅毅和悲壯,像要奔赴沙場的戰士。好在並不擔心趙立對她家暴,因為小姨打贏趙立也是很輕鬆的事情。這是小姨歷盡滄海的歸宿,與愛情無關。
婚禮過後,趙立辭職了,帶著小姨到內地做生意,離開這個環境,他們在成都買了一間鋪面,專門賣衣服。趙立更忙了,一個月就要從成都下廣州進貨一次,那些好像森工帆布工裝的牛仔服,竟然成為時髦青年們的標配。
每年秋天,趙立都成為我們姐弟想念的人,不僅僅因為他是姨爹,還是我們古巴焦糖、連環畫的來源。趙立到了秋天要進山來收胡豆,當然絕不拖欠,全是現金收購,而且是自己帶車和司機,每次都到我家來,都會給我們姐弟二人厚厚的紅包。
當然,趙立和小姨要到墳山上去祭拜王珊,順便把不遠處李勝的墳墓整理一下。上三炷香,燒幾張紙,這是每年雷打不動的習慣,直到後來達拉風景區開發將墳山剷平了作為觀景台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