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過得太快了
金秋午夜,東京港區六本木,殘月當空。
明亮的街道空蕩蕩基本看不到人,遠處剛投入使用的六本木之丘在黑暗中變得模糊,五十四層主樓頂上的紅色高空障礙燈則更加醒目。
「十七年哦,幾乎是我的半生,這鬼東西終於建成了。」
巡查長黑木大介今天值夜班,沿著大街慢悠悠騎著自行車。
夜班巡邏路線是固定的,從派出所出發繞行六本木之丘后返回,騎車通常需要半小時,颳風下雨雷打不動。
六本木之丘就是六本木新城,一片以辦公大樓森大廈為中心的超大規模建築群,一九八六年開始設計建造,沒多久就遭遇曰本經濟泡沫破裂,斷斷續續建了十七年,終於在前幾天啟用了。
入職警界十二年,黑木大介大部分時間都在附近的派出所供職,早已習慣了轄區內這片隨時可能爛尾的巨大工地,沒想到還真有投入使用的一天。
「為什麼大廈建成反而更冷清了,不是說要打造一座不夜城嗎?」
廣告中說六本木之丘將成為東京的不夜之地,然而現在仍黑幢幢的,顯然還沒準備好。
常年的無聊夜班,黑木大介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今晚真有些奇怪,安靜得像有什麼陰謀要發生。」
六本木酒吧、夜店林立,如此冷清的情形的確罕見。
前幾天朝日電視台本部搬入了森大廈,佔據了最好的十幾層樓,大廈入口層層疊疊擺著慶祝花環。
而外圍的牆面上則掛滿了哆啦A夢、蠟筆小新、美少女戰士、聖鬥士星矢、灌籃高手等動漫的十幾米高巨幅海報,另外還有些電視劇的夾雜其中,也都是朝日出品,在風中緩緩鼓動。
這幾天黑木大介騎到這裡都會待上片刻,獃獃地看著海報吹吹風。
他特別喜歡哆啦A夢。
哆啦A夢和他同歲,都誕生於一九七零年:「那是昭和四十五年,轉眼三十三年過去了。」
起初《哆啦A夢》是在《小學1-4年級生》雜誌中漫畫連載,非常受歡迎,每期都被學生們瘋狂傳閱。
黑木大介記得清楚,九歲那年動漫開始在朝日電視台播放,而後陪伴了他的整個青少年時代,現在仍在持續放送中。
「都平成十五年了,靜香卻一點也沒長大,再過幾年女兒就和她一樣大了。」
想到巧笑嫣嫣可愛的女兒有一天也會像靜香一樣被其他男孩喜愛追求,黑木大介心裡有些彆扭起來。
「人生過得太快了。」
他嘆口氣,哼著《哆啦A夢》主題曲往回騎,路燈為他在車旁拉出一個變形的影子,很像巫師騎著掃把貼地飛行。
黑木大介一時竟看得有些呆了,越騎越快。
「咦,神奇的呢。」
然後就撞人了。
幸好剎車及時沒有完全撞上,但力道也不會太輕。
對方相當機敏,跳起來一把頂住了車頭,然後被往後推了一米多。
「怎麼搞的……」
「對不起……」
「雪野江川?!」
「黑木警官?!」
兩人竟然認識,不過更希望不認識。
驚魂甫定的黑木大介看著怒氣隱隱的雪野江川有些發愣:「真是倒霉,怎麼撞上這傢伙了,不會是故意擋我路找碴的吧?」
雪野江川雙手緊緊抓著車頭,一雙眼睛像狼一般眯起發亮:「什麼意思,這警察蓄意撞我嗎?」
兩人之間成見有點深,眼神僵持,頓時定格在路上。
人生的確過得太快,黑木大介一直就不喜歡這個雪野江川,然而轉眼已與他打交道快十年了,今天大路朝天也沒能各走一邊。
「沒有敬畏之心的卑劣傢伙。」
這是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基本評價。
別看這傢伙長得乾乾淨淨像個正派人,甚至有些帥氣,其實是個沒出息的壞胚子。
黑木大介調來這個派出所沒多久就開始和雪野江川打交道,那時他還是個十歲出頭的不良少年,像只狼崽子似的古怪、陰鬱、暴躁,變著花樣尋釁滋事惹是生非,進出派出所是家常便飯。
最糟糕的一段時期幾乎每個月都要來派出所報到,同事都說這傢伙的生物周期可能和月亮關聯了,是六本木的狼人。
「或者是在服侍魔鬼大人吧,必須得按時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務。」
看他那股邪氣的勁頭,倒也難說。
多年的教導懲戒無效,不過也算罪有應得,這傢伙高中畢業后理所當然沒能考上大學,已經野鬼似的晃蕩了一年多,是警方重點關注對象。
他的家庭也有問題,住民票資料顯示他是雙胞胎,與孿生姐姐雪野美空和母親雪野湖住在這個片區。
不過母親在中國工作,長年不在家,最近三、四年尤其如此,有事也難以聯絡。
至於父親則查無此人,所以這對姐弟約等於沒有父母。
嚴格說這傢伙也不是完全無所事事,據說會畫漫畫,夢想著成為漫畫家。
「漫畫家?這恐怕有些自欺欺人,曰本最不缺的就是漫畫家吧。」
一個小混混不太可能故意找警察麻煩,不明白他為什麼半夜三更獨自站在無人的馬路上,夢作多了夢遊嗎?
無論如何的確撞人了,黑木不斷暗叫倒霉,以雪野這傢伙的秉性,這次指不定如何大張旗鼓折騰,只希望別鬧到派出所去被同事笑話。
雪野江川心裡也暗叫倒霉。
他剛從神宮御所出來透透氣……神宮御所是他的家,那樣普通的樓房居然叫神宮,建造商也不知怎麼想的……其實遠遠已看見有人騎著車慢悠悠過來,但沒想到這麼寬的馬路,對方會加速准准地瞄上他。
當時他在眺望朝日電視台,心事重重有點失神了。
記憶中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湧起,都是關於這個警察的怨念,兩人之前沒少打交道,簡直是冤家路窄,真難說不是故意撞的。
「都說曰本社會治安好,難道是警察不甘寂寞,自己出來作案嗎?」
黑木大介嘗試著往回拉自行車,終於先開口了:「嘿,雪野,沒問題吧?」
撞得還是有點疼的,可像雪野江川這樣的硬漢怎好意思流露出來。
他微微搖頭,順勢放開手。
然後退了一步看著黑木大介,眼神十分平靜淡然:「您也沒問題吧?」
黑木大介很意外:「我?」
雪野江川點點頭,略一遲疑又主動道了歉:「不好意思,我走神沒看見您。」
說著微微一鞠躬。
黑木大介嚇了一跳,雪野江川頭可斷血可流,這麼多年就沒見他道過歉。
「這是什麼意思,諷刺我嗎?」
然而似乎不是,說完雪野江川轉身走了。
剛才顯然撞中了他的右腿,走路有點拐。
「受傷了還走,不會是欲擒故縱戰術吧?」
黑木大介愣了幾秒,最終還是推著車追上來:「雪野君?」
雪野江川停下腳步,看著他的目光還是那麼沉靜如水:「黑木警官夜班辛苦,請保重身體。」
然後再次鞠躬,轉身又走了。
「讓我保重,這傢伙怎麼了?」
黑木真懵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獃獃站在那看著他的背影。
「怎麼感覺判若兩人呢?」
據說這傢伙腦子有過問題,也不知真假。
「好奇怪,眼神正氣了許多,人都變得更帥氣了呢。」
不遠處一盞路燈出了問題,「嗞嗞」閃了幾下,「啪」地滅了。
黑木一激靈,回過神又喊了聲:「雪野,需要去檢查一下嗎?」
雪野江川已經走遠了,擺擺手沒有回頭,一轉彎消失了。
黑木大介一臉茫然,前後看了看。
「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這傢伙從魔鬼大人那畢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