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3 船到橋頭

0063 船到橋頭

江湖上練劍者眾,擅刀者寡。

此等說法,倒不是說天下練刀之人真就稀少,而是指武林中能憑一門刀法登堂入室者著實不多。

留雁城有個三千億,這人不僅名字生得怪,性子也怪,還妄稱閉關磨刀三十載、出世早已無江湖。

據說三千億出關時柳白眉早已杳無音信,他拔刀四顧,心下茫然,仰天長嘆之後把一口名為拓娿的寶刀插在了城門口,發誓除非柳白眉再生,否則永世不再去碰。

那三千億大概率等不到柳白眉了,所以,他的刀法究竟到了哪種境界尋常人無緣得見,不過閉關之前他便已是天下公認的刀宗第一人,更何況悠悠三十年。也正因如此,無數年裡只有人絡繹不絕前去瞻仰拓娿,從沒有人敢在留雁城無緣無故撒野。

朱蛾雪山的名聲自然在留雁城不可一世的三千億之下,但同樣不可小覷。姑且不說朱蛾山成名已久,如常伯志這般,能潛心將一門刀法反覆練上個二三十載的人,心智再愚鈍不堪,也不可能真是銀樣蠟槍頭。

常伯志刀勢雄渾,攻則侵掠如火、守則不動如山。

二人你來我往快如疾風,樓船上即使點亮所有燈火,旁人也看不清、數不清回合,除了猛烈的交擊聲入耳之外,只能驚嘆偶爾外泄的刀劍氣,刮在半空的桅杆上入木三分。

以劍道八品中對刀道七品上,未見得就應該摧枯拉朽。

劍一對自己說過,比斗時不乏以下克上,勢均力敵常常難分難解,也常常一招便見了生死。武道講相生相剋,更講誰的心狠,誰更不要命,更能以命相搏。

這讓人記起當初黃粱一刀要了龍驤將軍的命,而今回想,二人未必實力懸殊,十八叔多半是大意死在了勝券在握上。

故而,即使自己的劍意連綿正好克常伯志的刀意霸道,劍一也絲毫不見託大。

他先是與人纏鬥了半晌,摸清路數驀然出手時,方見銀白色的劍光衝天而起,那龍淵自上而下,在空中虛虛實實總共挽了三朵品字劍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常伯志的眉心。

這一式劍,幾乎是傾力一擊,而後他腳尖輕輕點地,劍光憑空消失時飛身而退,對著一口龍淵兀自搖頭嘆息:劍是好劍,可惜拿在手裡時日太短,很難真正做到隨心所欲。

常伯志密不透風的刀罡總算被破。

上衣裂口,一點殷紅慢慢浸出胸前,他站在兩丈之外大口喘氣,也不管傷口淌血嘿嘿一笑,歪腦袋朝遠處蘇公子道:「師妹能給公子的我給不了,不過幾兩青樓里到處都是的細皮嫩肉,也不值幾個錢。我常伯志天生地養的確沒什麼骨氣,但,只要蘇公子答應今日不插手,那什麼書樓,日後我也言而有信能出幾分綿力。」

「酒劍書樓!」

蘇少爺氣人記不住響噹噹的名字,敲桌子道:「樓里的銀子本就不多,常兄大才,咱小戶人家可請不起!」

「那便是沒得談了?」

「沒得談!」蘇少爺看向趁機藏在背後的李再媚,這女子面帶喜色說:「常伯志這畜生的刀罡一旦被破,便是離死不遠,公子且放心,事後我朱蛾山定不會忘了今日恩德!」

「恩德?」常伯志聞言大笑,不多分說道:「再來!」

許是獨臂劍客委實難纏,常伯志大喝一聲將長刀橫在胸前,氣勢瞬間拔高不少。隨即,他又是一式開山,可蓄力、出刀,這招開山又與先前不同,原來常伯志將刀賣力往前一送,刀柄脫手時又掌心一推,那長刀竟是脫手而出。

劍一凝眉,掌著劍身屈膝一挑,觸實了才暗道不好,定睛一看,原來自己挑飛的竟是刀鞘,而那真的長刀,正趁勢不偏不倚劈向蘇公子。

刀光如白練來時,蘇少爺喝光一壇,正笑著彎腰去換。

身側的燕素素原本直愣愣看著驚變,誰知身前幾步那書童下意識抬起劍囊一擋,長刀改道斜旁,竟又拐著彎朝自己而來。

當是時,燕素素肯定忘了去掐布偶,忘了詛咒誰誰誰,甚至忘了害怕。那長刀搖晃著飄來,在她漂亮的眼睛里逐漸放大,讓先前還想著萬一姓蘇的死了不知該有多好的腦子裡瞬時一片空白。

直到「嘭」一聲響,燕素素才合嘴回過神來,那余勢未盡的長刀好巧不巧劈在了人手上酒罈,灑了姓蘇的一身。

蘇少爺虎口發麻提著片破碎的陶片,看了自己一眼,又拍胸口后怕道:「好險好險!你爹要是不賠我個幾千兩,本少爺我……挖你一隻眼!」

公子無恙,那常伯志虛晃一招借力飛退,頭也不回縱身扎進了江水。劍一心中怒潮狂涌,如影隨行躍下時,眾人紛紛伸頭去看,黑黢黢的白狼水起初湧出幾柱吸水龍捲,之後,便再無響動。

幾息后劍一濕淋淋上船,他一臉羞愧擰著水道:「跑了!還真是給書樓丟臉,不過好歹中了兩劍,能不能活,得看天。」

蘇少爺嗯了一聲,眯著眼睛望向湍急的江水時,江面上沒見浮屍,除了略顯渾濁之外並無二樣,索性便回了房。

第二日午後,樓船提早抵達了柳城郡,船家尚未靠岸,便能遠遠看見碼頭上候著一群背刀的朱蛾山人。

那李再媚被人接走時回身一笑,也未言以何為報,興許在朱蛾雪山看來,即便自己不是郎中而是位高門子弟,也不值得人屈節相交。

身後阿奴道:「少爺!人醒了!」

娘當年便是在這裡棄船上的岸,蘇少爺矗立船頭,多望了幾眼萬里無雲的天,而後又轉身回艙。

那孟桐歡全身上下裹得像只粽子,好在劍一說人能醒,多半就死不了了。

孟桐歡想要撐起身子,崩開血痂又打濕了後背,他靠在床頭,裂著慘白的嘴角凄苦一笑,道:「大師兄也好,我也好,外姓弟子都不過朱蛾山養的刀奴,這種試刀之用的刀奴,亂葬崗不知埋了多少……小師妹她要殺我,應該是不想人知道她尋回了半部山荒刀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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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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