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1 綠柳司丞
世上活路三行苦,撐船打鐵磨豆腐,魏鏢頭還說,其實走鏢的也好不到哪裡去,風裡來雨里去,洒脫是洒脫,但得養家糊口,只算半個江湖人。
長風鏢局這趟人手充足,過了銅山谷,天還沒黑便在官道旁找了塊空地安營紮寨,其實月朗星稀也用不著過多倒騰,馬頭向內,十幾輛車圍成一圈,圈裡再燒三堆火就成。
什麼是江湖?
左青牛摸出個干餅,就著水啃了一口后招了招手。
鏢頭過來的時候踢了自己一腳,接過乾糧沒著急吃,小聲道:「幡子得拿好了,別碰上的時候亮不出來!」抽冷子又說:「覺沒覺得,一路上的風颳得怪?」
有個屁的風!
左青牛一身汗臭現在都沒吹乾,瞥了老鏢頭一眼,他沒接嘴,尋思這老頭沒遇上人收些買路錢還反倒不痛快了,也不知道是膽子小還是骨頭賤。
這都不重要,左青牛記得,前面再走二三十里就是觀京城,可老不死的非要在城外過夜,摳摳搜搜,就這一點,便讓人覺得不大氣。
一趟就掙八百兩,難不成掙了不花還能留著生崽兒?
左青牛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魏鏢頭對他滿腹的怨氣視而不見,心裡放不下,又扯嗓子喊:「三兒?來來來!」
王三是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功夫馬馬虎虎,手腳也還算勤快,這種人哪家鏢行也不嫌多,他聞聲縮著腦袋過來,就聽鏢頭問:「你家鏢行真說沒就沒了?」
沾蘇少爺的光,長風鏢局鹹魚翻身是最近才有的事,在那之前根本排不上號,可萬通鏢局在東都城裡,卻是實打實的一等一。
前年萬通鏢局的陳總鏢頭做天命大壽,花籃子擺了整條街,排場不是一般的大,據說,連三品大員都有提著賀禮親來,誰能想到,說沒就沒了。
「這咋能騙人!」
王三一屁股坐下,「您是沒看到,六月十九那天,天還沒亮萬通鏢局就被當差的堵了門。陳鏢頭上上下下一家老小二十八口全給押走了,本以為關兩天花些銀子就能贖出來,哪曉得沒等銀子湊夠,當天晌午就殺了頭,奶娃都沒留下,還連個罪名都沒有!造孽哦!」
那日王三確實嚇得夠嗆,活了大半輩子的陳鏢頭難免屁股不幹凈,可誰也想不到不僅自己橫死,還禍及了妻兒老母,雖然幾百個鏢師大都遣散活了命,但誰不是心有餘悸,看透了只能說世事無常。
「瞧!我說什麼來著,掙了銀子就得該吃吃該喝喝,還好官府只拿首惡,魏鏢頭你要伏了法,算是無牽無掛。」左青牛打趣道。
「滾!我要被抓了,就說你是我親兒子!」
近幾日東都動靜大,連朝中要員都倒了好幾個,不過這些離自己太遠,遠沒有萬通鏢行轟然倒塌對自己衝擊大。魏鏢頭轉過頭,又聽王三小聲說:「綠柳司!」
魏鏢頭恍然大悟。
出門之前聽蘇少爺提過,說是皇帝老爺新設的一部,別的不幹,專門收拾打打殺殺不知收斂的江湖莽夫。
聽蘇少爺那口氣倒是不以為意,可朝堂要整頓江湖,真要甩開了膀子干,無異於懸在很多人頭上的一把刀。但莫說東都,天下武林歷來如此,哪個英雄好漢不是路見不平一聲吼,死幾個人,或者傷及些無辜,在所難免,都快意江湖了哪還受條條框框約束。
當初北燕立國也不是沒出過幺蛾子,馬踏江湖的偏巧不是別人,正是博山侯府里的老侯爺。
蘇長卿當年的確把北燕武林收拾得服服帖帖,但也沒動不動就抄家滅人滿門,真要說起來,太祖當年還是綠林出身,也是個莽夫。
難怪這一路去冰州多了好多人拖家帶口進進出出,管它有風沒風,魏鏢頭捏著個乾麵饃饃思索,反正,就覺得風颳得怪。
孟桐歡跨著刀勒了勒後背,傷口好得再快,動一動也還是覺得膈應。他見三堆火就魏鏢頭那邊人少,不言不語湊了上去,蹲下后雙手在火苗上烤了烤,看著升騰的星星點點,問:「老鏢頭,銅山谷的山匪總共多少?」
「不多不少七十二個,不要臉自號七十二地煞星,真要跟北燕當年的北斗七軍比,連個渣都不算!」
孟桐歡老鏢頭不熟,只曉得是酒劍書樓派來跟著押鏢的,蘇少爺肯定得罪不起,本打算好好將姓孟的供著,哪知人家一直走在前頭,也就打尖歇腳的時候來湊個熱鬧。
這人不喜歡說話,要麼打坐,要麼反覆練一式刀法。
「孟兄弟是書樓的人,可聽說過綠柳司?」雖然銅山谷的狗難得沒出來攔路,可豈不正好,那七十二個煞星是死是活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所以老鏢頭反而問起了綠柳司,可轉念一想,銅山谷的悍匪不會真死絕了種吧?
孟桐歡睜開眼,見三人都好奇望著自己,也不藏話,「還不算,少爺說樓里不收耍刀的,說能走完這趟鏢試著破個例,還說那綠柳司可不得了,我打不過,兩個司丞,一個是北燕四劍的疊浪,還一個連少爺也不認識。」
魏鏢頭恍然大悟,抬頭看見孟桐歡腰間明晃晃的刀,「孟兄弟刀法精湛,即便打不過,估計也就輸一招半式。」孟桐歡舞刀自己看過,看不懂,可但凡自己看不懂的路數,肯定超出常人一大截,那疊浪即便名聲在外,又能厲害上了天不成,他問:「孟兄弟真是大雪山人?」
朱蛾的大雪山啊,估計東都還沒過完夏,便會開始下雪。
他搖頭不語,隨即一手警覺摸向刀柄,起身望去,後方的官道上從銅山谷竄出幾十輕騎,近了才看清人人佩劍,又清一色穿了件墨綠官衣,腰間系著條暗紅寬頻。
有人勒馬問道:「誰殺光了銅山谷匪賊,可是爾等?」
老鏢頭連人亮的牌子都沒看清楚,趕忙起身回話,「大人!我等哪有這本事,還道賊人起了善心,莫不成,真死絕了?」
那人打量幾眼,轉身領著人馬而去,天黑也沒看見路上有煙塵,不過快馬簡行,的確來去如風。
「這他娘的又是哪路人馬?」魏鏢頭摸著腦袋苦笑。
「綠柳司!」
孟桐歡繼續烤著火,眼睛忍不住回望著東都,想起少爺還說,你回來的時候,要是還沒本事跟疊浪過過招,那就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