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紅衣鬼（肆）

「廢物。」他聽見有人道：「徹徹底底的廢物。」

他一言不發地跪在潮濕冰冷的地面上，雙膝劇痛難耐。

「你可知為師……」那人說話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話語亦是斷斷續續：「你這雜種卻放了……你死不足惜！」

他聽見自己用無比嘶啞的聲音虛弱道：「師尊……莫要……一錯再錯。」

「住嘴！」那人暴怒，聲如洪鐘，在狹小的密室里迴響：「區區一個無法修鍊的廢物……」

他又聽不清了，溫熱粘稠的鮮血自額頭流入眼中，將視野中對面那人一身雪白的道袍與銀色的長發都染成了鮮紅的色彩。

「死。」那人聲音尖利：「你得死……但是我得叫你千刀萬剁，生不如死……來人！將這廢人——」

「三寶——」

少年猛地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急切的黑眸：「三寶？傲天？說句話啊！」

「師……尊。」三寶呢喃道，一邊吐出一口水。他這時才發現自己還在湖水之中，只不過是被師尊所抱著才沒有沉下去。他抬眼看著面前濕漉漉的白髮男子，竟是有些恍然：「你怎麼來了……」

「你師兄給我打電話讓我來救你，我這不就得瞬移過來了嗎！」師尊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倒好，一沾水就暈過去了！可把你師兄師妹給嚇得！」

他正說著，三寶就又吐出來一口湖水，慘白著一張小臉道：「兒時洪澇……留下了心理陰影，從此就有些恐水……對不起。」

「你倒是還知道害怕啊！」師尊見人無事，脾氣就上來了。他眯眯眼，一腳踹暈了一隻潛在水底打算偷襲的鯊魚，惡狠狠道：「搶你師妹的劍去打鬼？你可知你現在毫無修為，你師妹的靈劍在你手上就如同廢鐵，發揮不出千萬分之一的效果！」

三寶垂眸，不言不語。

師尊依舊喋喋不休：「而且你連那鬼是什麼都不知道吧！就這樣貿然衝上去你是想送死嗎！更何況你師兄師妹其實都在你旁邊，你為什麼不……」

「你又不願意教我。」三寶突然道。

師尊一愣：「你說什麼？」

他懷裡的少年抿了抿嘴，沉聲道：「我幾次三番向師尊問及引氣入體的問題，但師尊從未回答我，也從未認真教學過我修行。」

在男人愣怔的時候，三寶微微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師尊：「師尊，弟子知道自己根骨奇差，可能無法踏上修行一途。如果您後悔收在下為徒，」他頓了頓，苦澀道：「只需現在告訴我，我明日便收拾行李離開門派，絕不多一句嘴，我……」

「對不起。」師尊道。

三寶瞪大了眼睛。

「對不起，是我的錯。」師尊低聲道。

他這樣乾脆利落的承認反而讓三寶手足無措了起來，他結結巴巴道：「不是……我沒有在怪罪您，師尊您身為師者，不需要和弟子道歉的……」

「錯了就是錯了，」師尊搖搖頭，銀色的短髮上不斷滴下晶瑩的水珠。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沉聲道：「那藉此機會，為師就來解釋一下，不教你的原因有三，其一，《王x榮耀》真的超級好玩，我一旦沉醉其中就會忘我。」

三寶瞬間冷漠臉：「哦。」

「其二，」師尊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那啥，我，你師兄師姐，還有你師妹，都是天賦型選手，引氣入體什麼的……就像是呼吸一樣，就很自然啊！然後就突然有了一個你，讓我教引氣入體就像是讓我去教一個人怎麼呼吸……我就沒什麼頭緒，呼吸怎麼教啊！這玩意不就是大家一生下來就會的嘛。」

三寶表情愈發冷漠：「哈哈，謝謝，沒有被安慰到。」

「所以我就沒去教你。」師尊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這是我的錯，是我自身教學能力的短缺，不是你的問題。」

「但其實就是我的問題吧，」三寶輕聲道：「我是個廢物啊。」

師尊眉頭皺了起來：「你不是廢物。」

三寶苦笑：「師尊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根骨如何我心裡很清楚。」

「龍三寶！」師尊的聲音霎時間嚴肅了起來。他雙手捂住三寶的臉，認真的與他對視，一字一頓道：「你那叫做根骨差，不叫廢物。」

「可……」

「我不管你是聽誰說的，但為師從來不覺得你是個廢物。」師尊道：「不僅僅是因為你未來會立於仙魔兩界的頂端……靠我是不是劇透了，啊不管了。總之，不僅僅是因為你未來的成就，而且還是因為你的過去與現在。」

三寶怔怔地看著他。

「你自幼父母雙亡，顛沛流離，小小年紀能把自己照料得健健康康，在為師看來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師尊拍拍他的肩膀：「如今上山修行，你也並未因為自己的天賦不好而自暴自棄，而是每日努力修鍊，挑燈夜讀，這份堅定的心性可不是一個廢物所能具備的。」

「天賦差有天賦差的路可以走，難道天賦差就沒人飛升了嗎？」師尊說得慷慨激昂：「別開玩笑了！飛升的人多了去了！這叫什麼！這叫草根逆襲流主角！三寶你……」

師尊的聲音戛然而止。

男人低下頭，看見長發披散的少年用瘦弱的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腰，毛茸茸的腦袋抵著他的肩膀上。肩膀的布料早就已經被湖水打濕，但是師尊卻能感覺到那裡又傳來一股溫熱。

他心下嘆了口氣，也伸手抱住了懷中不斷顫抖的少年。

「咔擦！」

師徒二人一頓，齊齊抬起頭看向湖心亭。只見小師妹一手用力地掐著自己的人中，一手顫抖著舉著手機。見兩人看來，她泣不成聲道：「你們繼續，不要管我！嗚嗚嗚媽媽我嗑到真的了嗚嗚嗚……」

「真是師徒情深呀。」大師兄懷裡抱著乾淨的衣物，站在亭子里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抱完了嗎？抱完趕緊上來。」紅衣女鬼雙手抱臂，在一旁冷冷道。

「好好好。」三寶和師尊齊齊點頭，然後同時瞪大了眼睛看向女鬼：「師姐/老二？！」

「嘖，」身著紅衣的師姐不耐煩地蹙起眉頭：「男人真是麻煩。」

「所以，」三寶坐在湖心亭的椅子上，披著毛毯，滿臉不可置信：「那天在占星閣是師姐在……照鏡子？」

「嗯。」師姐聳聳肩：「我以前是個服裝設計師，穿越了也不打算停止我對於事業的追求。這次我給自己定下的課題是改進古代宮廷嫁衣，將喜服與現代的流行元素做一些融合和更新。比如這裡，」師姐指了指自己身後：「取消了綁帶的設計，換成了拉鏈。」

「等一下，」師尊一邊用靈力烘乾自己的衣物，一邊舉起手：「可是這不能解釋你為什麼夜半三更去占星閣照鏡子。」

「當然是為了看成衣效果，同時拍攝定裝照啊。」師姐一臉的理所當然：「全師門只有占星閣那邊有符合我要求的鏡子，而且我可是和占星閣那邊打過招呼的，他們把備用鑰匙給我了。」

「所以那日我和傲天看見的白光是……」

「LED打光燈啊。」師姐皺眉：「你們以為是什麼？」

大師兄想起來了：「……就是我們收徒大典上用作燈光效果的那個？」

師姐點點頭。三寶緊接著又問：「那我和師尊在占星閣樓上看見的紅色飄帶」

「哦，我那天試完衣服之後，發現有需要調整的地方，所以就先把衣服掛在了鏡子後面，打算明天早上來改。」師姐舉起自己的衣袖：「看到這個黏連的設計了嗎，飄帶就是固定在了這裡。」

「所以說……當時我和師尊看見的紅衣女鬼，」三寶不可置信：「是一件被風吹起來的衣服！？」

「等等！」師尊有點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件衣服嚇跑的事實：「那占星閣的門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上鎖？！」

師姐想了想，反問道：「占星閣雙樓道設計，你們是走哪個樓梯上樓的？」

師尊一愣：「左邊。」

「我是從右邊樓梯下來的。」師姐冷靜地分析道：「我們應該是完美錯過了，我下樓之後直接鎖門走了，沒看到有人。」

「……」

「噗。」小師妹沒忍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氣音。三寶和師尊面無表情地看向她，小師妹捂著嘴，強行控制著聲音的穩定：「抱歉，有點好笑。」

「但按照師姐這樣說的話，」三寶又道：「那師姐應該在那天早上見到我和師尊的時候，就知道紅衣鬼是什麼東西了吧！」

師姐淡定道：「對啊。」

三寶：「！那你為什麼不和我解釋！」

「啊，」師姐垂下眼眸，神情有些落寞：「怎麼說呢。」

她的聲音低落了下去，三寶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難道，師姐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師姐緩緩抬起頭，白凈俊秀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微笑：「唉，看著你們這些臭男人被一件衣服嚇得半死，還挺好玩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師妹終於沒忍住，開始開始放聲大笑。

三寶：草。

「但是我後面幾天為了不嚇到你們，就特意來湖心亭改裙子了。」師姐懶洋洋道：「對了，你們應該沒有人傻到熬夜在占星閣抓鬼吧？」

小師妹的笑聲戛然而止。

紅衣鬼事件最終在師尊為師姐買了一塊超大水鏡擺在宿舍里后告一段落。而這次事件唯一的犧牲者，是熬了四天夜還落入鯊魚池然後還在湖心亭吹風的三寶。他在湖心亭坐著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不停地打噴嚏，等師尊終於和師姐爭論完「水鏡好還是銅鏡好」之後，三寶已經開始感到頭重腳輕。等集體散會回班上課的時候，三寶迷迷瞪瞪地一站起來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等他模模糊糊地醒來時，時間似乎還沒有過去多久。他被師尊背在背上走著，身上穿著乾淨的衣服，外面裹著師尊和大師兄兩個人的外衫。小師妹和師姐走在前面，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些什麼，字裡行間勉強能聽出來師尊今天放了他們一天假，兩個女孩子正相約著出去玩。

放假啊。三寶燒成漿糊的腦子慢吞吞地運轉著：假期是什麼？能吃嗎？

「師尊，」大師兄走在師尊身旁，輕聲道：「三寶燒的有些嚴重，光是給他渡點靈力估計是不夠的，送他去靈丹樓吧。」

「小孩子就是嬌氣。」師尊哼哼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大雪天跑三公里都沒事。」

大師兄也道：「三寶太瘦了，身體抵抗力也不行，還挑食，只喜歡吃雞腿，素菜都不碰的。」

本來打算醒來和他們打個招呼的三寶：「……」

吃雞腿怎麼了！雞腿萬歲！雞腿無罪！

「而且他還是個凡人。」大師兄繼續道：「身體素質和我們……還是有差距的。」

大師兄說的非常委婉，三寶想。這哪是有差距，分明就是天差地別。小師妹熬了三天夜，除了打了幾個哈欠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師尊落了水還打了一頓鯊魚，上岸來屁事沒有。

只有他一個人在頭昏腦漲。

氣氛似乎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師尊突然道：「老大，你還記得我剛剛說的，我不教三寶引氣入體，總共有三點原因嗎？」

「我記得，」大師兄微微頷首：「第三點你沒說出來。」

「嗯。」師尊輕聲道：「其三的原因是……他的造化不在這裡。」

大師兄沉默著。

「你我都已經看過大致劇情了，」師尊道：「惡毒的師門眾人將主角丟棄在深山老林的一處斷壁懸崖之下，任其自生自滅，修為低微的主角在懸崖下脫胎換骨，修得仙法后殺回門派，將那些欺辱他的人都殺了個乾淨……所以說啊，三寶他已經被人設給固定了，一定要被我們扔到懸崖下面才能變強。」

「可你還是答應了教他引氣入體了，」大師兄的目光落在三寶身上：「師尊，這不算自相矛盾嗎？」

「害，」師尊含糊地回答道：「就……既然教和不教沒什麼區別，那就還是教了唄。未來這小孩還要在懸崖下面呆個一兩年呢，身體太弱這娃也熬不住啊。」

「這樣啊。」

「不然呢？」

「我以為師尊是真的很喜歡三寶才決定克服萬難去教他的。」

師尊哼了一聲：「我？我只喜歡軟萌可愛的美少女徒弟！讓我喜歡種瘦不拉幾的毛都沒長齊小屁孩！可笑！」

趴在師尊背上的三寶沒忍住，閉著眼睛翻了個白眼。

半晌，一陣微風吹來，師尊又立刻粗聲粗氣地喊道：「喂老大！你怎麼做師兄的，傲天身上的外套快掉下來了，快給他理一理！」

好嘛。大師兄和三寶想，這原來還是個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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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師尊說他是廢物，今生師尊說他是草根逆襲流的主角。」

紅衣鬼篇完結，下一章小師弟要出來啦！

請期待一下小師弟是什麼品種的穿越者哦！

三寶：反正都是來折磨我的（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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