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們的日記本
江宓說要請吃飯,到了飯點大少爺也不客氣了,一雙運動鞋在江家大院外駐足,假模假樣地踩了踩。
直到江宓在院子里擺了個小圓桌,上了兩三道菜,噴香的米飯在空氣中飄散,還朝他一笑,大少爺才放下身段和矜持,嘴上說:「阿姨,江宓,你們真不用那麼客氣。」屁股卻直接坐下了,手上也麻溜抄起被熱水燙過一遍的碗筷。
「這麼簡陋的飯菜,你不嫌棄就好。」禮貌又帥氣的少年誰不喜歡呢,韓青穗把唯一盤肉推了推,閻海樓深感盛情難卻,筷子便多刨了幾口。
江宓吃飯細嚼慢咽,吃完后也主動收拾碗筷,絕不讓客人幫忙,而韓青穗更是一個勤勞溫婉的賢妻良母形象,在掃地、澆花。
閻海樓一邊欣賞籬笆上栽種的鮮花,一邊心裡想,從沒見過的江家老爹得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這樣漂亮的老婆孩子。
這也是他第一次進到江家,走入屋內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溫馨感,屋內很小,他幾乎一眼就能鎖定江宓的書桌,上面隨手擺放著一本暑假生活和幾張卷子。橡皮擦只剩下指甲蓋大小,行楷的字帖是正面寫完,連背面也不放過,甚至還另貼了薄紙臨摹。書包更是磨損得厲害,背帶有斷裂重縫的痕迹,旁邊的字典看上去似乎要被翻爛了,閻海樓甫一拿起,書中的斷頁就蹭蹭蹭往下掉。
這也太窮了吧。大少爺咂舌,趕緊從地上撿起掉頁,心虛般胡亂插回去。連攝影師都頗有動容,將這些細節一一拍攝。
周家都沒有做到如此淋漓盡致,畢竟周毅軒再怎麼願意偽裝,也不可能真去使用一本破舊字典,橡皮擦都那麼小一圈了還再用。江家整個屋裡最貴的東西可能是今天剛贏回來的那台電腦了。
可與之相映照的是,一整面牆上都貼滿了的金燦燦獎狀,從作文比賽、奧數比賽到三好學生等等,比周家貼出來的還要多,堪稱金碧輝煌、叫人望而生畏。
門口鞋櫃里擺著好幾雙少年運動鞋,可大多數是一隻腳磨損得比另一隻腳嚴重,那是因為主人身體上的缺陷。
可偏偏對方又如此優秀。
這下攝影師都忍不住了唏噓,等到節目播出后,相信觀眾看到這一切都會清楚明白,這樣一個品學兼優的少年,有多麼需要這個機會。可同時觀眾心臟也會緊攥著,因為大家也都知道,另一個周寧家也很可憐,他不一定是最後被選中的。
這一切都要取決於這個人的想法……透過機器,攝影師偷偷朝那位背著手、如同領導蒞臨般觀賞獎狀的大少爺看去。
等到夕陽下山,周毅軒拖著疲憊的身軀和一雙泡腫的手回來,閻海樓已經抱著一本筆記本躺床上了,耷拉著眼皮懶洋洋的,聽到動靜,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周毅軒心下微沉,面上卻依然露著一個俊秀斯文的笑,他假咳了幾聲,想喚醒大少爺的注意力,順便打探一下他今天和江宓離開小飯館之後都做了些什麼。
誰料他剛咳了兩聲,床上的大少爺就突然投來既驚異又嫌棄的一眼,拿起本子和筆朝床榻深處躲了躲,「你感冒了?離我遠點別傳染給我。」
周毅軒登時臉色一僵,「不,我沒感冒。」
大少爺卻不信他,「感冒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沒感冒,快去沖包葯預防一下。」他沒打算理會周毅軒,兀自在本子上寫字,胳膊肘也擋住大部分內容,惹得周毅軒心下既火大又好奇,他沒辦法,只能真去喝了一包葯,才重新折返。
他想知道閻海樓藏著掖著在寫什麼,那熟悉的封皮本子,他在其他觀察團少爺手裡也見到過。
然後很快假裝在洗澡的他就知道了,因為一名工作人員扛著機器踏入了房間,詢問道:「你寫完了嗎?」
閻海樓說,語氣似乎很煩躁,還有一絲不情願,「你們真要拍啊,一邊叫人寫日記,一邊又要拍日記內容,你們這不是典型的侵犯隱私嗎?」
如果不是怕惹毛這個小祖宗,工作人員都想給他來一句少廢話快拿來,其他人都寫了咋就你那麼磨嘰呢!
牆與牆之間並不隔音,周毅軒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是《資助》這檔節目其中一個環節,每個城市觀察團成員手裡都有一本日記本,會記錄他們每天的所見所聞和心裡感想。哪個成員支持誰,對方不會直接寫,卻從內容可以窺探一二。
比如小胖子在昨天的日記寫道:
【我們在縣鎮上路過一條街,江宓突然說,你們買一點土特產回去吧。
我吃驚,問道買什麼土特產啊。
江宓撓頭說,你們不是來旅遊的嗎?一段時間就要走了吧,不如帶點當地的東西回去,當做紀念。
我這才想起來,連忙道:哦對我們是來旅遊的。
說著說著,江宓就把我領到旁邊一個小攤,攤主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奶奶,攤子上擺了很多紀念品和香包。
江宓忽悠我說,你瞧這香包縫得多精緻吉利,他說了很多話我記不得了,只記得什麼黃色招財、紅色喜慶、藍色端莊、綠色素雅,這個適合送爸媽,那個適合送朋友。我聽得暈暈乎乎,反正這五塊錢,十塊錢的手工藝品反正也不貴,某寶上標價上百塊的東西都未必有這質量,我一股腦兒就都買了。
等回到村子里,我聽到周寧的聲音,他似乎很吃驚,說『奶奶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今天有一個好心的客人買的多,我就提早回來了。』我聽到熟悉的老太太聲音,我這才明白,敢情江宓他推銷的是周寧他奶奶的東西!一個村裡的熟人,偏拿我當冤大頭宰呢!那一瞬間我有點生氣,可翻看手裡漂亮的香包,腦子裡回想起江宓那個盈盈的笑臉,好像也不怎麼生氣。
後來我才知道,周寧是留守兒童,常年跟上了年紀的爺奶生活在一起,他每年只見爸媽一次。他奶奶年輕時候是綉娘,年紀大了只能縫這種小東西養家糊口,他爺爺則在收破爛,如果不是有人資助他,他早就輟學打工去了……】
寫到最後,那一張紙已經被淚水打濕。
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小胖子已經陷入了糾結,他對江宓很有好感,但他同樣也對周寧充滿了同情,他面臨著兩難的選擇。
而閻海樓的字稍微凌厲、張牙舞爪些,卻頗有個人風格,他也認認真真寫了今天的事情,什麼江宓是益智答題王,他們打遊戲橫掃千軍,再到江宓家的飯菜很好吃,事無巨細地寫了,文筆很差,慶幸的是節目組還能看懂。
沒跟著閻海樓的工作人員,有點懷疑這本日記是不是走浮誇風的,「你說那個答題活動他全對了,贏走了全場唯一的手機和電腦?你當時手裡有設備,你就沒有幫他嗎?」
看他日記就看了,居然還質疑真實性。
閻海樓惱羞成怒,「我連題目都沒讀完,怎麼幫啊!」他在日記里把不利於自己的部分刪去了,比如他第一題就退下了。
浴室空出來了,大少爺氣呼呼地去洗澡,工作人員拍完日記內容也撤了。這時候存在一個空檔期,周毅軒輕手輕腳地進入房間,打開了那本日記。
看完之後,他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難看。
工作人員看的是事件,他關注的是情感,畢竟一個人的文字騙不了人,這個大少爺更傾向於誰幾乎一目了然。
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悄悄拿出枕頭下的手機,給自己遠在首都的姨媽又打了個電話,「姨媽,幫我!」短短四個字,透出了他情緒強烈的起伏和不死心。
遠在省城的江德勝此時正在牌桌上,嘴裡叼著一根煙,跟一群老牌友們插科打諢,他還扯了扯自己領口的一根紅繩,說這是自己去廟裡求的,有佛祖保佑很是靈驗。當牌友問起價格,他得意洋洋地擺手說也不貴,就兩千塊錢,但能保他牌桌上大顯神威大發財福。
牌友們:喲喲喲這還不貴,夠你兒子下學期的學費了。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江德勝接到了一個電話,一開始還漫不經心地嗯啊兩聲,可聽完之後剎那間臉色陰沉得嚇人,差點沒把牌桌給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