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武器(2)

沉默的武器(2)

人聲喧鬧的禮堂中,市一中的高三年級學生抽出了寶貴的複習時間,迎接來自姬臨學院的考察團與為期兩天的自主招生活動。學生們按照班級次序陸續進場,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市一中高三年級分為A、B、C、D四種等級以及一個獨立的火箭班一共159個班,3179個學生。四個等級內的班級數目並不相等,除了火箭班為19個學生以外,其他班級都是20個學生,他們在月考後進行同等級內的重新分班,在期中和期末考試後進行等級間的重新分班。卡特琳娜也曾是火箭班學生的一員,而現在,她只是個C15班的吊車尾罷了。她坐在同班同學中,和他們說說笑笑,聰明又和善的樣子看起來討人喜歡。

余鴦鴦的微信小群中,江虹發出了「都準備好了。」的消息。之後幾條「前排吃瓜」、「坐等紅毛好戲」的消息此起彼伏,醞釀著一場被秩序井然掩蓋之下的暴風雨。她坐在A3班的坐席中,假裝一臉平靜,但時刻留意著C級班坐席那邊的風吹草動。

活動還未開始,老師們都去迎接考察團的來賓,這些沒人管的學生,嘰嘰喳喳的喧鬧著,直到一個巨大的喊聲爆炸開來。

「卡特琳娜,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正面回應,做不做老子女朋友!」

禮堂的坐席分為四個區域,火箭班和A級班坐在一起,另外三塊是BCD級班,最前面單列著教師們的位置。分隔幾個區域的是十字形的五人寬過道,喊話的男生站在C級班坐席和D級班坐席之間,舉著手機作為揚聲器,將他的每一句話都放到最大,不僅吸引了周圍CD級班的學生,連前面AB級班的學生也轉過頭來。余鴦鴦假裝驚訝的回頭去看,心裡樂開了花,和其他幾個女孩確認眼神,不約而同的都是惡作劇得逞的得意。

作為這樣的話題中心,卡特琳娜已經習慣了,甚至連他們班的許多學生都已經習慣了幫其他班其他年級的男生們送禮物和情書。不過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告白還的確很少見,所以也能夠吸引一些眼球博得些佩服的掌聲。

卡特琳娜站起來看著對方的陌生的臉,禮貌的微笑著點了點頭「抱歉,我不認識你,不能做你的女朋友。謝謝你。」

她正要坐下,但在眾人小聲的惋惜和唏噓中,她聽到了令自己無法相信的一句話,既無法相信一個表面上看起來稚氣未脫的人可以如此惡毒,也無法相信她的周圍還有這樣的惡意存在。

「你在這裝什麼清高,把你床上騷浪的樣子拿出來啊!」

巨大的安靜,之後是更讓人壓抑的一片竊竊私語。流言蜚語像瘟疫一樣蔓延,把這個封閉的禮堂燒的火熱。把在這個冬天學習壓力下將促狹的心思都隱藏在繁重的學業任務中的學生們,那些急需話題急需宣洩口的學生們,把他們每一個人都變成了一隻醜惡的野獸,咀嚼著腐爛惡臭的變質食物,陶醉的表情彷彿那是某種珍饈美饌。

卡特琳娜依稀聽到了微弱的反駁,可它彷彿暴風雨中的一隻風箏,頃刻間被捲入了密布的黑雲中銷聲匿跡「你有什麼證據…」也許這樣的反駁也是無力的,因為這句惡言,這樣的構陷本身就不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也不需要一個切實的背景。就算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會影響這個滿懷惡意的人,他要毀了一個無辜的女孩,要把她本來就算不上美好的世界,變成徹底的地獄。

魏沐白皺著眉頭聽著禮堂後半部分的動靜,從周圍人的議論紛紛中了解到的所謂「事實」,並不能夠讓他相信,那個某一次看著自己滿分的數學試卷嘆息的少女,會是個別人嘴裡「在床上」的「騷浪貨」。他的周圍,火箭班的學生也都是卡特琳娜曾經的同班同學,他們不會相信這種無端的流言,但也不會公開替少女說話,他們能做的只是讓飄進自己耳朵中的話語,消失在腦海里罷了。當然,表面上看起來平易近人的他也一樣,對於一個已經離開班級兩年的「半陌生人」再多的交集也不過是偶爾在校門口或者食堂里遇到時的眼神對視罷了,是的,因為分級不同的原因,他們的公共區域僅僅是這兩個地方而已。

梁璐躲在A10班的最後,紛亂髮生在距離自己很近的位置上。她記得那張精緻的臉,在歸還衣服時,那張臉從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里抬起來,發現是自己連忙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接著伸出雙手來接過衣服,輕聲道謝。可是自己甚至都沒有說過一句感謝的話,那麼她的謝謝就像是居高臨下的諷刺。她會做這樣的事嗎,會和這個愚蠢又衝動的男孩有親密的接觸嗎?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經失去了居高臨下的資格,她不會再以雲端之上的姿態來給予自己那一點可憐的恩寵。這多麼的大快人心啊,她會變成和自己一樣的人,這才是最好的救贖。女孩惡毒的想著,彷彿已經看到了卡特琳娜孤立無援的樣子,那副可以被人肆意凌辱的可憐相,就像曾經期盼著有人能夠施以一個擁抱的自己。她這麼怨恨著,卻止不住的難過起來。

原來世界的確是這樣,在最需要一句支持的時候,往往是不會有任何支持的時候,那些想要跟所有人放聲呼救的可憐人,恰恰沒有任何人會去拯救。燈光幫助卡特琳娜環顧了許多人的臉,有的人興緻沖沖,有的人得意洋洋,有人茫然,有人覺得理所應當。從前的中傷、嫉妒、仇恨,被忽略的不甘心、羨慕、憤懣和這惡毒的侮辱混合在一起發酵,都在人云亦云,添油加醋和以訛傳訛之中催化出更加離譜的傳言,散發出綿綿不斷的惡意以及隱約但刺人的扎進皮肉中的幸災樂禍。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無辜的人,都是無辜的罪人。

「是嗎?」少女清亮的聲音在禮堂中迴響,光芒載著她的聲音將其無限的擴大,卡特琳娜轉過身離開了坐席像那個少年走去「那你告訴大家,我在床上究竟是怎樣一副騷浪的樣子呢?」

看著一步遠的少女,她的身上披著朦朧的燈光,頭髮和皮膚的色澤都在這燈光中變得飽滿鮮艷,雪白的臉,朱紅的唇,那樣的美好,讓他禁不住想要毀滅「哈?還不就是…」

一記漂亮的迴旋踢正中他的左臉,他撲倒在一邊的座椅上嘔出血來。

眾人嘩然,噪雜的議論聲掀翻了屋頂。距離近的學生們往後退開,距離遠的學生們禁不住站起來看。如果說剛剛還有人的臉上是索然無味,而現在,則全部都是興緻昂揚。

卡特琳娜嗤笑著,拆開自己的馬尾辮將所有頭髮盤起來束在一起「是這樣嗎?」

剛剛爬起來的少年眼前發暈還沒站穩,又當胸挨了一腳側踢,將他踹退幾步跌在了十字形過道的正中間,這下他真的是萬眾矚目了。就連從來對年級中流言蜚語不感興趣的火箭班學生也興緻勃勃地看了過來,開始小聲的討論。

「是這樣嗎?」彷彿在等待著趴在地上的少年爬起來一樣,少女停下來將衣領抻平抱著胳膊問道。

少年挨了兩腳怒火攻心,站起來叫罵了一聲就握著拳頭衝過來,周圍的人變了臉色但想去阻攔卻發現根本沒有必要了。

少女輕而易舉地捏住了他的手腕,轉身一個過肩摔。看著仰面癱在地上的少年,背著手彎腰輕聲問道「難道是這樣?」

議論聲已經停止了,沒有人為這個少年說話,就如同剛剛他們沒有為少女辯駁一樣。不同的是,事不關己的旁觀,現在已經變成了失語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十七八歲的少年發狠的拳頭就算是個同等體型的男孩也不敢直直的對上,更何況是個女孩。可她輕而易舉的樣子彷彿捏住的,只是一個嬰兒的揮手而已。

少年捂著胸口站起來,踉蹌著還要上前。卡特琳娜忽然回頭朝余鴦鴦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不留情面的左側踢向腹部,連著過渡的右側踢向胸口,高抬腿過頭頂往下一個劈腿正中對方顱骨當中。

一片死寂。只有毆打的聲音單調的響起又消失,就像剛剛興起的那些流言蜚語,也在這稱得上殘忍的虐打中不復存在。沒有解釋,沒有說明,只有以暴制暴。

少年晃了兩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攤平了身體再也爬不起來了,而少女聳了聳肩說了句「看來也不是這樣。」就回到了坐席中。

余鴦鴦猛地轉回身心裡七上八下,在洗手間之中的可怕遭遇再一次支配了她。她知道是自己,她發出了無聲的警告!怪物,魔鬼,她根本不是一個少女,她是個面目可憎的惡人!

卡特琳娜的時間把握得正好,老師們正巧從禮堂外進來,一邊心下疑惑怎麼禮堂種安靜的有些詭異就看到了這一幕:過道正中間躺著一位不省人事鼻青臉腫的男同學,零星的血跡在他周圍的地面上分外惹眼,顯然是發生了極度惡劣的鬥毆。

「學生多,難免有矛盾,見笑了。」市一中的校長示意教導主任趕緊處理,帶著考察團一行幾人以及身後高三年級一干教師往禮堂主席台走去了。

教導主任心裡暗罵哪個不長眼的學生偏偏在這個時候搞事情,他指揮了兩個健壯男生把昏迷的學生抬去了醫務室,自己急匆匆的去中控室查看監控去了。

隊伍里的李清弈悄聲問身邊的穆曦微「他身上的能量殘留的確是…」

穆曦微不著痕迹地點頭,聲如蚊蠅「和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女孩一樣,我們必須把她帶回學院。」

他們在主席台上落座,活動開始了。

「各位敬愛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上午好。為了迎接姬臨學院考察團前來我校進行自主招生工作,我校特舉辦本次交流活動。首先為大家介紹本次活動的與會嘉賓,前來我校進行自主招生與參觀考察活動的姬臨學院考察團的各位來賓,及我校校長、黨委書記、高三課題組各骨幹教師等。他們分別是,姬臨學院校長陳末夏女士,雲州市第一中學校長張書成先生,姬臨學院風紀委員會主席郭啟寧先生,姬臨學院執行部部長張封鴻先生,雲州市第一中學黨委書記羅靖先生,姬臨學院執行部首席執行官穆曦微女士,姬臨學院風紀委員會委員、執行部執行官李清弈先生,雲州市第一中學高三年級年級主任趙寅則先生及高三年級教學組,姬臨學院優秀學生代表帕勒塔洪·地里達爾和瓦蓮莉婭·弗萊妮契娜·斯托羅妮柯娃兩位學長姐,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的到來。」

海潮般的掌聲將台上的人包圍,台下的學生與教師們就算再怎麼不關心時政要聞也知道,台上的幾人中,有好幾位都是市一中的優秀畢業生,而整個姬臨學院的行政和教學骨幹也有許多來自於雲州市。更別提校長先生陳末夏,這個傳奇一樣的女子,她與朋友同學們一起披荊斬棘建立了姬臨學院,將來自各個勢力甚至種族的力量團結在了一起,在重壓之下平衡著來自異種族世界、妖怪與修道世家和人類之間的關係。她的摯友,執行部穆曦微首席,數十年來都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但是沒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S級墮妖空濛、烏啼,SS級墮妖櫻血、SSS級墮妖別西卜,每一次高等級墮妖的清除工作名單中,一定會有一行為她單獨留下的位置,那一串串光輝燦爛的功勳章,足以在人類與墮妖對抗的歷史長書中劃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其他幾位就更不必多說了,那是一連串在第一次墮妖戰爭中作出傑出貢獻的名字,這段歷史的書寫者與締造者,也是他們這些平凡人能夠如常生活的奠基人。

但是學生們還沉浸在剛剛發生的大事件中,也許所有人都能夠意識到台上人的身份,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興趣聽他們冠冕堂皇的交流。

卡特琳娜也不關心台上的人在講什麼,但和其他學生們不一樣的事,她有其他的關注點,那個主席台坐在最靠邊位置上的少女。在那個神情倨傲的俄羅斯人身上,她感覺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氣息,這是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偶然間嗅到了幼時曾經吃過的令自己記憶猶新的某種食物的味道,除了好奇之外更多了一份久別重逢的驚喜。在場的普通學生們甚至教師們也許少有人能夠記住那個晦澀拗口的俄羅斯姓名,就連負責介紹的老師也要熟讀許多遍才能勉強讀出其中連貫的捲舌音。

瓦蓮莉婭·弗萊妮契娜·斯托羅妮柯娃,卡特琳娜進入姬臨學院的官方網站,在搜索欄輸入拼音。無需猜測正確的字眼,因為這個冗長的名字立刻就出現在了聯想推薦的第一行。搜索后,一些學校新聞以及通知出現在列表裡,所有帶有這個名字的信息一股腦湧進了她的眼帘。

「姬臨學院學生會成功舉辦2081年元旦聯誼晚會」

「姬臨學院教職工暨優秀學生表彰大會圓滿落幕」

「姬臨學院『快雪飲醉』主題校慶活動圓滿落幕」

「姬臨學院『快雪飲醉』主題校慶活動特別節目『幽靈少女』現場記錄」

……

她的座位很靠後,如果不是剛剛做了那樣一件大事,這個位置根本沒有人注意。她滑動屏幕查看一條條校園新聞,搜索引擎應該是把所有涉及到這個名字的標題內容都找了出來。卡特琳娜好奇的點開「幽靈少女」,那是一篇姬臨學院校慶月的中間報道,為期四周的校慶活動每周五晚上會在校園中不同的地點舉辦包括但不限於舞會、酒會、觀影會、讀書分享會、歌曲舞蹈晚會、甚至是插花、陶藝、人像素描、魔術等等稀奇古怪的節目。報道中的幽靈少女是身上蒙著白紗在月光中舞蹈的少女們,這是芭蕾舞劇《吉賽爾》之中的一幕,瓦蓮莉婭扮演苦情而悲憤交加的女主角吉賽爾,在死去后成為了林中飄蕩的女魂,她與其他女魂一起誘惑著負心薄倖的男子跳舞致死。燈光朦朧的室外舞台上,一群白紗少女翩翩起舞,的確如同一群幽怨的女幽靈,既輕靈飄逸又哀婉纏綿。

卡特琳娜熄滅手機屏幕,她並沒有報名參加姬臨學院的自主招生,因為她的媽媽曾經給出「我和你爸不圖你有什麼大作為,咱們踏踏實實考個好大學就行了,只要你過的開心,幸福,普普通通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聽媽媽的,你想試試自主招生,南方學院的也好,離家也近,方便。」

所以她去參加了南方學院的自主招生,現在正有一封等待她提供高中學業水平鑒定的通知躺在她的郵箱里,她連刪除都懶得做。

會議結束后,學生們還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剛剛的鬧劇,而鬧劇的主人公們,已經被喊進了德育處。卡特琳娜·安泊爾,余鴦鴦,江虹,江嵐,梁璐,還有兩個低年級的女生,茶色麻花辮和在卡特琳娜威脅下已經洗掉了紅髮的另一位少女,我們暫且叫她一年級吧。幾個人一字排開站著,她們面前辦公桌后坐著黑髮整理的一絲不苟但還是掩蓋不住謝頂危機的教導主任,德育處主任沒了自己的位子,坐在旁邊的待客椅,或者說被請來談話喝茶的學生的喝茶椅上。每個人都一言不發的看著桌面屏幕上的兩段視頻,一段是五樓高三年級女廁所外的走廊監控錄像,梁璐被幾人推搡著進去,接著是在門口不遠處佇立了幾分鐘後走進去的卡特琳娜。最先離開的是狼狽的梁璐,接著是除去了外套的卡特琳娜,最後,幾個少女互相攙扶著走了出來;另一段就比較新了,新到其中的男主人公剛剛從校醫院轉送市區醫院。

視頻播放完畢,辦公室里一片沉默。

教導主任交叉著兩手,首先發話了「說說吧,受害者先發言。」他知道余鴦鴦的父母都是高校教授,父親帶著母親移民國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顯然又是一對為了生活環境拋棄親子時光的父母,從她的嘴裡可以聽到上至領導人倒台下至今天數學卷子只做一張等等無窮無盡的假話。因此他不會先聽撒謊成性的人的說辭,而選擇了整件事情中看起來最無辜的人,梁璐,這個沒有什麼存在感的普通學生,由她來主導話題。這樣也對明顯是伸張正義后被施以報復的卡特琳娜有利一些,畢竟誰都看得出來她進了洗手間做了點「暴力舉動」。

他以為能夠被校園暴力壓迫的孩子多少有點寡言少語,但梁璐比他設想的要好很多「老師,我喜歡魏沐白同學,余鴦鴦同學因此不開心,她把我堵進女廁所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後來卡特琳娜同學也進了洗手間,她很喜歡余鴦鴦同學的口紅顏色,但是余鴦鴦同學不願意告訴她口紅色號,她們起了一些爭執,我趁亂離開了,其他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梁璐同學,你有什麼話,可以直說。」如果不是市一中的招生標準十分嚴格,他幾乎要懷疑這個學生的智力水平,她比她設想的要愚蠢太多,也比他設想的無能太多,他不禁疑惑這樣的學生怎麼會留在A級班之中。

梁璐似乎沒有聽懂教導主任的暗示一般,平靜的目光古井無波:「老師,我說的話都是實話,也沒有什麼別的可說了。」

卡特琳娜本來還稱得上愉悅的心情隨著梁璐一句又一句的話,漸漸沉了下去。

可以反駁嗎?可以的,教導主任已經示意自己可以開口了。但是她只是覺得疲憊不堪,看著梁璐難以捉摸的表情,她忽然慶幸自己在遇到那對好心的女人們時,是懷著真誠的謝意,而不因為羨慕與衝動,將原本美好的故事丟進藏污納垢的垃圾桶。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此,事實上大部分人都不會如此。對方的臉看起來無辜而純潔,恰如她所表現出的那樣,可是她永遠也得不到她想得到的。

「她說的沒錯,余鴦鴦同學的口紅顏色真的很特別。我進去的時候梁璐同學在隔間里,我不清楚她的情況。」

「卡特琳娜!你要說實話。」德育處主任是認識卡特琳娜的,不過這學校里的每個老師也很難不認識她。就算是好學生,也是分類別的,有的好學生是老師家長鞭策出來勤勤懇懇的努力堆積出來的踏實學生;有的好學生是樂於突破樂於追求真理與自我價值的優秀學生;而有一類學生則不同,他們不是學習優秀,而是有著優秀的天賦,他們未必喜歡學習,未必有興趣,甚至未必努力,就能有出色的成績,這樣的學生不需要老師,他們只需要想清楚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麼,是成績,那麼他們成績斐然,是突破,那麼他們可以放下一切只為了達到心中的預期。魏沐白就是這麼一類學生,他對學習有興趣,所以成績優異。而卡特琳娜,德育處主任是個老教師了,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個看起來每天無憂無慮的女孩,實際上正為找不到自我而焦頭爛額。她是一位異國學生,成績曾經比肩魏沐白,容貌出挑,從頭到腳都是個優秀學生之中最突出的一類,只是她自己拒絕成為那個樣子而已。

「……?」教導主任覺得不是學生們有問題,就是自己有問題。就任二十載,他也算得上是個桃李滿天下的老教師,比不上德育處主任經手無數學生帶過十來屆畢業生教學經驗豐富,但他分管政教與德育兩部分,處理過的學生問題也數不勝數。多數德育問題都與校園暴力或多或少的沾邊,青少年正處在身心發育的關鍵階段,心理上出現的變化得不到應有的關心和疏導很可能會走上歪路。這件事在學生們來之前他們兩個老師仔細研究了視頻,也詢問了被送往醫院的男同學,基本已經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來應該是一個路見不平的俠義故事,卡特琳娜的手段雖然偏激了一些,不過也是值得表揚的,至於之後對於打擊報復的舉動,也完全可以站在受害者的立場免去記過處分,接受一個警告寫個檢查不會影響她以後的升學工作。但梁璐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把卡特琳娜完全從前一件事中摘了出去,這樣她在後一件事中的舉動在造成了極惡劣影響的情況下,面臨著記大過處分甚至休學處理。本應該據理力爭的卡特琳娜也看起來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任由梁璐顛倒黑白,他對這個令老師們又愛又恨的學生略有耳聞,看德育處主任為她頭疼的樣子,他就知道這個表面看起來我行我素的學生的確有她優秀的地方。

「余鴦鴦,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肆意妄為了。改過態度不端正,一犯再犯,你把學校當成什麼地方?」受害者閉口不言,教導主任只好先從施暴者身上尋找突破。

余鴦鴦心裡暗笑,她不關心這兩個人究竟有什麼奇怪的想法,她只知道自己只是和梁璐同學有過一次氣氛良好的「交流」畢竟後者好端端站在這裡。而卡特琳娜卻把一個同校學生打進了醫院,就算自己也是始作俑者其實的一員,但那個男生可是下頜脫臼外加腦震蕩和軟組織損傷,這可不是那麼好矇混過關的。

「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以後會好好注意和同學之間的關係的…」余鴦鴦乖巧的認錯,她身邊的其他幾個女孩有樣學樣,表面工夫做的滴水不漏,可見她們對這樣的責怪所應該有的表現駕輕就熟。

教導主任額頭上的皺紋愈發深刻了,如果事情就這樣結束,那麼他珍愛的學生們將面臨的會是最不公正的處罰,在這個本應一切決斷都公開公正透明的地方,卻提前發生了只有踏入社會才會初次體驗到的是非不分。自墮妖戰爭之後,人類社會出現了巨大的變遷,經濟領域中發生的巨變是顯而易見的,但文化中產生的巨變則更令人警惕,這種巨變潛移默化的改變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思維方式與行為習慣,異種能量不見得讓每個人都有與外界元素呼應的能力,卻實實在在的對他們的各個方面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學生們正在變得更加早熟,暴躁,不服管教並且冥頑不靈。但他依然是個傳統的教師,他們絕大部分的教師都還在不斷的摸索與學生相處的方式,都在不斷轉變自己對學生的態度以及處理學生矛盾的方法,他也不例外。在這個問題上,如果放任學生們朝著這個方向繼續發展的話,那麼他認為這是家長與老師雙方面的失職。

學生的矛盾還沒有處理完,家長們已經魚貫而入,男孩的父母淚痕猶在,進了辦公室立刻就找到了矛盾的根源——畢竟卡特琳娜也曾是優秀學生的代表,她的視頻曾展示在學校光榮榜的屏幕上,視頻里從教室中走來時溫婉的樣子讓人記憶猶新,過目難忘。

「你…你小小的年紀,怎麼那麼狠毒!涵涵是你的同學!你至於嗎!」男孩的媽媽妝也花了,頭髮也亂了,一把扯住了卡特琳娜的胳膊質問。

我打他用的力氣還沒有你現在抓我用的力氣大…她把頭偏向一邊,一句話也不想跟這個情緒失控的女人說,失控的人是聽不進別人的任何話語的,對此她深有體會。但這個不屑一顧的模樣,顯然激怒了男孩的父母。

「心術不正,難怪學習也好不到哪去。你今天必須給我兒子一個交代,我家涵涵不能白遭這些罪!」女人拽著卡特琳娜不撒手,她心裡也有些小小的疑惑,女孩尚未發育成熟的手臂綿軟無力,身量也纖瘦柔弱,甚至比普通的女孩還要細瘦,自己的兒子人高馬大的,怎麼會被這麼一個小姑娘打成那樣。

余鴦鴦的父母遠在澳洲,此時她的媽媽,一位短髮女人接入了辦公室的電腦,進入視頻通話,遠程參加這個不太正式的家長會。雙胞胎的媽媽也對自己女兒們一貫的作風有些了解,此時戰火還沒燒到這裡,她看著大人孩子扯皮,樂得清閑。而梁璐的父母則如從前無數次一樣,杳無音信。她應當是在場所有人中,最輕鬆的一個。

「你幹什麼?一個大人跟個孩子拉扯,說出去都不害臊!」卡特琳娜的父親從辦公室外進來,此時正是上班的時候,他在學校停車場兜兜轉轉了半天才找到了位置。他的頭髮稍顯凌亂,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一個中年婦女拉拽,事情還沒完全搞清楚,就這樣胡來,於情於理都太過分了。

女人的丈夫剛想嗆聲,卻被教導主任打斷了。

「各位家長都不要激動,大家先平靜下來,我們今天過來是來解決問題的,真的沒必要爭個高下。我們先看看監控錄像吧,這樣也方便大家了解情況。」他站起身打開投影屏幕,請各位家長在沙發上坐下。另一邊政教處主任已經沏好了茶水,送到了家長們手邊。

第一段視頻播放完畢,短暫的沉默之後余鴦鴦的母親嘆了口氣,但聲音立刻就嚴厲了許多「余鴦鴦,你太不像話了。」

其他的家長也默不作聲,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孩子在學校里的所作所為,但既沒有心力管,也不知道怎麼管。更有甚者如雙胞胎的母親覺得孩子長大懂事自然就明白道理了,所以也根本不會過問。

第二段視頻比第一段視頻內容更豐富,家長們都看的格外認真,在那句催人慾嘔的話語響徹辦公室的時候,雙胞胎的媽媽不由得嗤笑了一聲「真不要臉。」

「你說誰不要臉!」男孩的媽媽頓時火冒三丈,但又被丈夫扯住了。

接下來的畫面就是慘不忍睹的毆打,隨著女孩的每一個問句,便有一記重擊落在他身上。眼看自己的兒子從開始的死不認輸之間沒了動靜到最後乾脆暈死過去。就算他的媽媽知道是自己兒子有錯在先,也難以控制的破口大罵起來。

女人罵女人向來是不留口德的,縱使她的丈夫不斷的小聲勸阻著,仍然止不住她抒發怒氣的嘴,朝著卡特琳娜不斷口吐惡言。在場幾人也都明白了為何他的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有這樣一位母親以身作則,他說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您冷靜一下,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解決問題。況且恕我直言,您的兒子一點都不冤枉,我們在場的家長任誰的女兒收到了那樣的侮辱,都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余鴦鴦的母親是個看起來頗有威嚴的女人,這也和她的工作性質相關。

「不管我兒子說了什麼,動手打人就是不對!」女人惡狠狠的盯著卡特琳娜,手指指著她的鼻尖就差戳進她的眼睛里了「花了這麼多心思在打扮上,說不定我兒子說的也是大實話。你管好你的女兒,少管別人的事兒!」

余鴦鴦的媽媽不願意與她多做爭吵,應該是也怕了這張毫無遮攔的嘴,卡特琳娜想往一邊躲一躲,卻被父親拉著輕輕推到了身後去,她楞楞地聽男人說話「你指頭給我收回去!我女兒什麼樣用不著你在這胡說八道,自己兒子管不好,就別怨有人替你管教!」

這是卡特琳娜沒想到的,她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強勢的維護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久違的酸楚冒出頭來,讓她鼻尖泛紅。

「你一個大男人,跟我在這急赤白臉,你丟不丟人!」女人把一摞診斷書和醫藥發票摔在桌面上「女兒是個逼養的賤貨,爹也不是個好東西!今天這事不給我個交代,大家都甭想安生!」

「你罵誰賤貨!」男人霍然起身,紅了眼睛,脖子上的青筋隱約的凸了起來。

女人不甘示弱的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女兒!小小年紀跟人攪合不清,心腸也不一般的壞…她媽媽肯定也……」

「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女人的丈夫終於打斷了妻子的無差別攻擊站起身來拍了拍卡特琳娜父親的上臂「孩子媽媽著急,說話過分了些。咱們坐下來好好談,別跟婦道人家置氣…」

「你可別再罵了,給你兒子積點德吧。」雙胞胎與這些事雖有牽扯但畢竟關係不大,她就當看了場鬧劇,作為旁觀者嘴下也不留情面「人家一個小姑娘,都能把你兒子給收拾了,怎麼他就跟沙包似的,您還在這兒吆喝吶?我都替您丟人。」

「還輪不到你替我怎樣,你們家那兩個也是個禍害人的東西!」

「那您可燒高香了,您兒子要是碰上我家那兩個丫頭片子,可有一番苦頭吃了。」

男孩的媽媽還要再吵,教導主任已經攔住了她「這裡是學校,門外都是諸位孩子的同學,您就算不為別人的孩子考慮,也要為自己孩子在學校的人際關係考慮,各位家長還是慎言吧。」

提到自己的孩子,處於失控邊緣的女人終於冷靜了一些,她端起水杯喝茶,用巨大的喝水聲來發泄怒氣。

「主任,這件事情是余鴦鴦的錯,梁璐同學和卡特琳娜同學,我代她向你們道歉。我和鴦鴦的爸爸平常工作都忙,這次的事也是我們倆做的不夠好,給各位都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這樣吧,我來承擔50%的醫藥費,您看可以嗎?」余鴦鴦的媽媽顯然是想迅速結束這個不愉快的會議,她不理會男孩媽媽「這是你能定的嗎?你在這裝什麼財大氣粗啊?我兒子的精神補償呢?可沒那麼容易了結!」諸如此類的質問,沒有得到教導主任的明確表示,她平靜的接著說「余鴦鴦是個不好管教的孩子,老師費心了。我還有個討論會,實在抱歉,還要勞煩老師把賬戶發給我了。」

對待這種好溝通但工作忙沒時間管孩子的家長,教導主任也有自己的處理辦法。余鴦鴦的媽媽結束了視頻通話,而在男孩爸爸的勸阻下,那位情緒激動的女人也已經不再破口大罵,而改為小聲嘟囔。

「這次請各位家長過來了解情況,處罰和賠償結果我們幾個老師會在討論完畢後知會大家。現在情況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感謝家長們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見面,這件事一定會有一個讓各位滿意的答覆的。」教導主任話音剛落,女人的喊聲就響起來了。

「什麼意思?大老遠把我們喊過來,就為了看兩個視頻?這有什麼好討論了?這幾個小婊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兒子在醫院動都不能動,兇手還讓好端端的回去上課?這是什麼道理!」

「哎哎哎!你嘴巴上沒有個把門的,說出來的話也不動腦子嗎?你說誰家女兒?你給我再罵一句試試?」雙胞胎的媽媽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她的聲音軟一些,比起男孩媽媽弱勢許多卻也絲毫不露怯。

男孩媽媽冷笑「女兒搬弄是非,當媽的也不是個正經模樣。這是學校,你那嬌滴滴的樣子做給誰看?做給老師看還是做給人家爸爸看,可惜了,人家女兒也是個耐看好使的,難怪看都不看你這老婊子一眼!」

幾句不乾不淨的暗指把在場的其他家長全都激怒了。

「你嘴巴放乾淨一點!」卡特琳娜的爸爸指著男孩媽媽的鼻子罵起來。

「你這個樣子哪配的上當媽!」雙胞胎的媽媽也對女人衝口的惡言感到不可思議,上去就推了一把。

一時間叫罵聲、爭吵聲、勸阻聲混作一團,辦公室彷彿變成了人聲鼎沸的菜市場。教導主任和德育處主任齊齊上陣才勉強控制住了局面,直到午休鈴聲響起,高亢的音樂聲打斷了所有人的話語,辦公室這才安靜了下來。

德育處主任抓住這個機會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各位都平靜一下,今天咱們就先到這裡。學校肯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的,視頻已經發給各位家長了,有什麼問題咱們及時聯繫,我們就不打擾各位工作了,也讓孩子們趕緊回去上課吧。」

男孩媽媽雖頗有微詞,但她顯然已經發現自己變成了眾矢之的,罵罵咧咧的被丈夫牽著率先出了辦公室,還不忘回頭譏諷躲在爸爸背後的卡特琳娜。

雙胞胎媽媽在她背後對卡特琳娜的爸爸嘀咕「你家姑娘真是打得好,我看了也爽快,真不知道她老公怎麼受的了她!」

「你在說什麼悄悄話,你有本事敞開說呀你!」男孩媽媽話還沒說完竟然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直滾了半層樓后重重撞在了角落的垃圾桶上,等她慘叫著爬起來,滿臉是血的樣子把幾個心理暗暗幸災樂禍的人都嚇了一跳。她的丈夫也是嚇的愣了一愣,直到她受不了的喊叫了一聲,才小跑著過去把她扶起來。其他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唯恐被她再纏上,都迅速的離開了。

而另外兩個家長無需到場的女孩對視著幸災樂禍的吐了吐舌頭,她們剛剛躲在最後面一句話也不說,現在更是溜的比老鼠還快。

卡特琳娜跟在爸爸的身後回頭去看,女人散亂的頭髮粘在臉頰的血跡上,磕掉的半顆門牙被她用力地捏在手裡,囂張放肆的罵聲和呻吟逐漸微弱,慢慢變成了小聲地哭泣。心裡小小的滿足讓她露出了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但她很快就藏好了這個表情揮揮手,地上不起眼的一束光芒散於無形,再轉回頭的時候重新變得乖巧懂事。

「卡特琳娜。」前往停車場的路上,父親一反常態的主動開口了。

他們父女之間的交流從來都很少,在卡特琳娜明事理以來,則變得更加無話可說。

「嗯?」少女的聲音聽不出起伏。

男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說的緩慢而慎重「爸爸媽媽是很難保護你的,你應該也懂得,只有你自己才能保護你自己。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你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爸爸永遠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嗯,知道了。」從剛剛開始,男人的每一個舉動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斷的觸碰著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她從未得到過如此的愛護。看著父親的背影,仍然像幼時一樣高大偉岸,可是後腦的灰白色已經慢慢爬上了頭頂,他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飛快地老去,已經不再是那個會把自己舉過頭頂的男人了。她不會因為詆毀和侮辱而流淚,因為這樣的誹謗會被自己親手粉碎,可是她畢竟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她會因酸楚,會因久違的溫暖而雙眼泛紅。

「……你有沒有…」男人似乎是遲疑了一下,好像剛說出口就後悔了,但卻堅持著問了出來。

卡特琳娜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下意識的問道「什麼有沒有?」但她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隨即,剛剛累積下來的感激煙消雲散了。她低著頭,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男人嘆了口氣,將她的沉默視為默認「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走進了停車場,卡特琳娜沒有再跟上去,也不想帶著這一身的壞情緒回到班級里,她低著頭在停車場的入口想著自己的事。身體沉重的讓她站不住,索性就慢慢的蹲下來抱著自己小聲的哽咽著。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要對我好,為什麼又要收回去?為什麼這樣的反覆無常?如果你是一個惡人那麼無論你是好大喜功,是喜怒無常,還是殘暴自私都無所謂,可你偏偏還有那麼一兩分仁慈,仁慈的維護我所剩無幾的自尊,卻又在我重新體會到了美好的時候把這些統統毀掉。那麼你的仁慈又算什麼,是對我的補償,是故意而為的居高臨下,還是只是不得不為的表面工夫?

她捂住自己泛紅的眼睛與臉頰,在口袋裡摸索紙巾。

「你的紙巾,掉在樓前了。」魏沐白向來是個好學生,樂於助人也善解人意。他受余鴦鴦母親的託付要好好管管別人眼裡自己的青梅竹馬,他便打算從教導主任那裡把余鴦鴦接出來。卻因為幫老師送了一份證書晚了些,等他到行政樓樓前的時候,余鴦鴦已經離開了,而正好看見跟在父親背後的卡特琳娜,隨著她亦步亦趨的動作從淺淺的校服裙口袋裡掉出來的一包紙巾。他走上前去撿起來,紙巾有淡淡的莓果香味,包裝則是每一個普通女孩都會喜歡的顏色。

會場里那張倔強又驕傲的臉出現在腦海中,無論在別人眼裡她是多麼的揚眉吐氣,在他看來都有著難以忽視的狼狽。他遠遠地跟在這對父女的身後,直到女孩緩緩地蹲在路邊。男孩再怎麼聰明,奈何男性和女性有著天然的生理與心理差異,聰慧如魏沐白也是仔細觀察了好一陣,才發現,她在這個沒有人的地方,以一個最能夠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的方式,肆意地發泄著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他遲疑了好一陣,不願意去打擾這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少女。發現她摸索著找不到紙巾,這才小心而禮貌的接近了。

那句話說完,少女的哽咽戛然而止,連小小的顫抖和聳肩都停了下來,僵硬著一動不動。魏沐白想要道歉,又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畢竟從教學樓一路跟過來的行徑,還是太過於獵奇了點。

「嗯,謝謝。」還好,少女沒有多問,她抬起頭晃若無事的接過紙巾抽出來擦去眼帘和臉頰上的淚痕,依舊蹲著楞楞地看著地面上的地磚紋路。看著看著,新的淚水湧出來,滑過她剛剛擦乾淨的臉,滴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橢圓形的痕迹。

她和潑辣聒噪的余鴦鴦不同,應該說,她和大多數女生都不同。魏沐白有些不知所措,於情於理他都應該適當的安慰安慰這個傷心的女孩,可是一時之間,卻無話可說。也許默默的陪在一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要不是頭也不回的離開,那麼什麼選擇都不會出錯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了「不要哭了,大家都知道你不會做那樣的事。」這算安慰嗎?魏沐白的大腦飛速轉動,思來想去還是在心裡後悔的直跺腳,怎麼就管不住這嘴呢。

女孩的反應驚為天人「嗯,我沒有哭。」

難道我看到的都是幻覺么?魏沐白髮出了靈魂深處的疑問,他再三確認了地上淚痕的真實性,和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終於明白了過來,她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的是一個真正能夠分擔她痛苦的人。

「午飯已經沒了,不過我這裡有巧克力,你要嘗嘗看嗎?」少年耐心地蹲下來,從口袋裡取出一袋包裝精美的糖果。

少女短暫的猶豫了片刻,便輕輕點了點頭「嗯。」

「給你。」少年看著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的女孩在吃下了巧克力時,再次失控的湧出淚水的模樣,她的五官都擠成了一團,一點也沒有平常美好而嬌艷的樣子,可是卻真實的能夠用手將她擁抱起來。他不再因為對方情緒的失控而手忙腳亂,只是放柔了聲音「好不好吃?」

「好吃。」帶著哭腔的滿含淚意的聲音,好像是陷入泥濘的人在全力以赴的掙扎著爬上遙不可及的陸地。好像此時的自己,就是她的陸地。

魏沐白眼中的的少女是可憐而可愛的,像是一隻舔著傷口又呲牙咧嘴的不讓人接近的野貓。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隻野貓布下了怎樣的陷阱,也不會知道少女在丟下這包紙巾時,臉上勢在必得的表情,有多麼讓人著迷。

沒人有會發現這個少女身上的秘密,她的心事,她的野心,她那些稱不上年少無知的大膽卻也不足也稱為大奸大惡的念頭,都隱藏在這幅完美無瑕的皮囊之下,從來不為人知。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生羲隱中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生羲隱中錄
上一章下一章

沉默的武器(2)

%